後來知道三皇子的母親是獨孤家的人,他的態度便更加堅定。
李淑說道:「難道劍宗真不介意下代大唐天子的身體裏流淌着魔國之血?你不要忘記,到時候獨孤貴妃會是太后。」
「三皇子不會成為大唐天子,這是必然的事情,所以他不就是唯一的選擇。」
蘇青冥的語氣很平淡,卻有種不容抗拒的意味。
李淑感覺到他語氣里顯露出來的氣息變化,確認他的境界有所突破,認真說道:「恭喜你。」
她是真的很開心。
整個大荒都知道,當初在北境裏,蘇青冥為了讓她能在極度嚴寒里活下來,整整燃燒了六年生命本源,後來更是似乎受此影響,境界始終停滯不前。
現在不管蘇青冥的境界究竟提升了多少,有沒有到神遊境,但只要有變化,就是好事。
蘇青冥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感知到她的元氣已經圓滿,甚至有了化真的跡象,這便等於是到了劍宗的神遊初境。
雖然不如陸淺快,但一個先天不足氣虛的弱女子,能夠破境如此之快,天賦與勤奮確實都很了不起。
當然這也是因為掩月法經很適合她。
蘇青冥說道:「如果以後有機會,你可以去掩月宗請教一下,這套功法的根基便出自於此。」
聽到掩月宗,李淑不知道想到什麼,輕聲說道:「我總覺得今後的修道界不會再像現在這般太平了。」
蘇青冥說道:「世間從未有過真的太平。」
李淑走到窗前,看着他的眼睛認真說道:「但不像現在有很多事情正在發生,我不確定那些事情會帶來怎樣的結果,道德觀這些年也極為不順,接連出事,似乎暗中有誰在對付我們。」
蘇青冥沒有說話。
玄龜之死給道門弟子帶來的精神衝擊,要遠遠超過當年道玄真人的死亡。
李淑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看着他,神情專注而認真,就像在欣賞一幅畫。
蘇青冥問道:「怎麼了?」
李淑說道:「真好看。」
蘇青冥說道:「你看過。」
李淑說道:「我怕以後看到你的機會越來越少,所以趁着還能看到的時候多看幾眼。」
鎮魔司出事,離元與洛天行等道門修行者想要進去,卻被朝廷攔住。
事後調查時,向來以寬仁聞名的懸空寺律堂知客懷素大師卻表現的如此強硬,讓道門極為狼狽。
這些事情里都透着一股詭異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道門與劍宗支持的下任大唐天子人選不一樣,這是無法解決的問題。
兩大正道領袖最近十幾年稍微好轉的關係眼看着便要再度惡化。
作為未來的道門掌門,李淑再如何喜歡蘇青冥,又如何能與他在一起,雙方只怕連朋友都很難做下去。
看着窗前柔弱的少女,蘇青冥沉默了會兒,走出屋去來到海棠樹下。
夕陽已經西斜,暮色漸濃,枝頭落下的花瓣仿佛燃燒起來。
宅外的街道依然冷清,只能聽到修建房屋的聲音。
李淑回到海棠樹下,仰頭看着他。
「修道修的是自身,我們應該接受宗派、出身、姓氏、血脈這些先天事物的影響,但不能被其影響。」
蘇青冥的聲音就像暮色里的落花,看似熱情,實則冷淡。
李淑說道:「我們一直想要超越宗派、出身甚至血脈之間的限制,也是一樣的道理。」
她說的我們是自己與玄龜還有死去的許多人,是胡云搖等雲劍峰的弟子,是各派里那些有抱負、有追求的年輕人。
蘇青冥當然知道這些,因為他也是這樣的人,想了想說道:「祝你們成功。」
他不喜歡與雲劍峰相似的味道與作法,不意味着他希望這些年輕人失敗。
「剛才你提到掩月宗,讓我想起一件事情。」
李淑說道:「楊師妹也是我們當中的一員,但也許我們不應該稱她為師妹。」
蘇青冥眼神微動,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李淑說道:「這是我說的。」
蘇青冥對楊柳有印象。
當年長安城盛會,他與陸淺離開去尋找劍尊后代,在山道上聽着琴聲傳來。
那是初學者的琴聲,卻能驚懾天地。
當時他就覺得,這琴聲頗有故人之風。
楊柳師妹不是師妹。
故人之風便是故人。
從樹頭落下的海棠花,忽然靜止在空中,停在蘇青冥眼前。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他眨了眨眼睛。
海棠花繼續落下。
蘇青冥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問道:「楊柳在哪裏?」
李淑說道:「善淵師兄不知道,而且他就連自己去了哪裏也不肯告訴我。」
先前她感覺到有事將要發生,便與此有關。
三年前,善淵曾經消失過一段時間,回山後對於發生了何事完全閉口不提。
蘇青冥想了會兒,說道:「沒事。」
他說沒事,李淑便安心了很多。
雖然她的境界要比他高很多,但或許是雪原上的經歷,讓她對他擁有難以想像的信任。
她忽然注意到蘇青冥今天穿着一件布衫。
她抬起手,手指在微顯粗糙的布衫表面移過,好奇問道:「那件青衫呢?」
蘇青冥說道:「白衣是用天蠶絲做的,比較少見。」
其實天劍峰還有很多件青衫,但是用一件便少一件。
在鎮魔司里便毀了三件青衫,這讓他有些不安,所以出來後便改穿了布衣。
「天蠶絲是不是雪原里,那個繭里的絲?」
李淑臉色微紅問道。
蘇青冥說道:「應該差不多。」
李淑不知想到什麼,看着他有些出神。
蘇青冥沒有留意,伸手接住梢頭飄落的一朵海棠花,沉默不語。
天蠶絲再如何珍惜罕見,終究還能找到,但當年那個用天蠶絲給自己做衣服的女子肯定是不會願意再給自己做了。
此時暮色更濃,花瓣顯現出怪異的顏色,就像是鎮魔司里那座青翠山谷里的五彩繽紛。
蘇青冥想起魔君,想起師尊的筆記,想起故人這兩個字,忽然想去看看。
無數年來,不管在衍法殿還是渡真殿,他都很少有去別處看看,探望故人的想法。
今天這個想法在他的心裏卻出現的自然,而且無比明確。
他不準備去見楊柳。
那個女人太麻煩。
但他可以去看看她。
當蘇青冥看着自己掌心裏的花瓣時,李淑在看他的臉,各有心思。
夕陽下樹,樹下一對年輕男女,畫面很是好看。
忽然有清脆的鈴聲響起。
李淑轉身望去,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站在後園門口,神情有些緊張。
想到自己痴痴望着蘇青冥的畫面,可能被這個少年看了去,李淑有些不好意思,對蘇青冥說道:「過幾天再來找你說事。」
蘇青冥說道:「我要離開長安城了。」
李淑以為他要回劍宗,有些失望但沒有說什麼,只是提醒他不要忘記幾年後的雲夢大會,便就此告辭。
普通人告別時往往會說,不要忘記幾天後的飯局。
修道者的相約則往往會以數年為時間單位。
二者之間的差別有時候會讓人覺得心酸。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有心酸的部分與道理。
李淑離開井宅後,黑貓從李方蘊身後踱了出來,頸間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
李方蘊小臉漲的通紅,都快要哭出聲來,說道:「小小師叔,我不是故意的。」
蘇青冥知道他肯定是被阿狸逼着過來的,自然不會怪他。
至於阿狸為何要他來打斷自己與李淑的談話,換作以前蘇青冥不理解,現在他則是早就已經懂了。
「沒事,去玩吧。」
蘇青冥把黑貓從地上拎起來,抱在懷裏轉身向房間走去。
李方蘊確認了咪咪果然是叔父的貓而不是妖怪,開心地笑了起來,拍着手掌往後園跑去,聲音就像鈴鐺一樣清脆。
暮色消退,黑夜來臨,花廳里燈火通明,李方蘊與家人低聲說着白天的事情,吃着晚飯。
蘇青冥坐在房間的陰影里,看着手裏的那朵落花,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沈雲海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從皇宮裏回到了井宅。
過去三年他一直都住在這裏,只有最近十幾天他與李家被獨孤府一道接了過去。
說到此事,沈家的商鋪有些不甘心。
只不過這裏是長安城,沈家做事再如何周到,再如何有錢,也沒有與獨孤府爭的可能。
沈雲海先去了花廳,像往常那樣關心幾句李方蘊的學習、家中管事在太常寺里的工作,忽聽着李方蘊的話,不由怔住了。
他抱拳為禮,在家人瞭然的微笑注視下轉身出了花廳。
他用最快的速度來到房間,推門而入,驚喜說道:「蘇師叔,你回來了?」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拜了下去。
蘇青冥收起掌心裏的那朵花,望向他說道:「起來。」
沈雲海又是高興,又有些好奇,還有很多擔心,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敢問。
「這三年我一直在鎮魔司里。」
「劍魔的問題解決了。」
「從鎮魔司里逃出來的那個人就是我。」
「魔君是我放出來的。」
蘇青冥用最簡單的四句話解答了沈雲海心裏的所有疑問,還沒有忘了補充發問:「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不對?」
沈雲海這時候已經基本完全掌握了情況,猜到師叔來長安城進鎮魔司,就是要去找魔君學習解決劍鬼問題的方法。
要說蘇青冥這些事情做的對不對?一名劍宗弟子居然私入鎮魔司,私會魔君,學習冥部妖法,最後甚至把魔君放了出來,直接導致道門鎮山神獸玄龜慘死這些事情里有一個對的嗎?
沈雲海自幼便在衍法殿裏做劍童,接受的都是沈家與劍宗的正統教育,怎樣也無法理解蘇青冥做的這些事情。但他自從與沈家決裂後,早已經沒了那強大的背景。
所以他只能依靠蘇青冥。
難道還能指責蘇青冥做錯了什麼?千言萬語最後只是匯成了一句話:「師叔這樣的事情太危險,以後還是要小心些。」
回顧鎮魔司三年,最麻煩的時候自然是出來時忽然被玄龜的神魂截住,但直到那時候局面還處於控制之中,他相信魔君知道自己的想法,就如自己知道魔君的想法。
真正最危險的時刻,其實沒有人看到,包括當時在天外天裏的那些通天大物們。
那時候玄龜再次動用內里乾坤,把自己變成泥水裏的烏龜,阿狸在廢墟里盯着它,準備上前把它撕成數截。
如果不是蘇青冥如鬼魅一般出現阻止了阿狸,那不管他與師傅、皇帝、懸空寺如何想,如何安排,都會失去效用。
道門與劍宗必然開戰。
好在那些事情沒有發生。
「我準備離開,你有什麼打算?」蘇青冥對沈雲海問道。
沈雲海想了會兒,說道:「弟子當然想回劍宗修行,但如果師叔需要我繼續留在長安城,我便留下。」
蘇青冥說道:「這邊的事情還算重要,但總及不過你自己的修行,三年時間已經足夠,你也回吧。」
沈雲海很是高興,心想終於可以回劍宗了,也不知道峰里的那些猴子現在過的怎麼樣。
鈴鐺輕響,黑貓跳上窗台,喵嗚叫了一聲,意思就是:快回,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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