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到處都是「鄙視鏈」。有錢的鄙視沒錢的,有文化的鄙視沒文化的。東晉時候,有權有錢的,全是有文化的世家子弟,他們格外喜歡到處擠兌、嘲諷、迫害那些講話不會雙關,談哲學談不到兩小時,還總想着要往上爬的實在人。
在這樣一幫以「文化」為資本相互攀比的公子哥兒之間,出身一般,背負着血海深仇,還一個勁兒要往上爬的桓溫,就是個異類,永遠要遭受排擠、嘲笑,做什麼都是錯。但桓溫,就敢跟這些公子哥兒正面硬槓,幾乎成為他們的噩夢。
桓溫家不是世家,他爹桓彝(雖然有人考證出桓溫的先祖可能是高平陵政變時殺出城投奔曹爽的大司農桓范)雖然也算是中朝「八達」之一,但是比起那些從三國開始就出省長的家庭,桓溫的家世顯然矮了一截。更慘的是,桓溫很小的時候,宣城太守桓彝就因為蘇峻的反叛而被韓晃殺了。少孤的桓溫為了報仇,完全背棄了父親那種不問世事喝酒吃肉的人生法則,貧窮和仇恨讓他不得不以一種格外實際的思維來考慮問題。他為了擺脫貧困曾經和人賭錢,但是水平不夠賭輸了,被債主逼債逼得狼狽逃竄,後來大搖大擺地登門讓賭博高手袁耽去幫他連本帶利地羸回來。
桓溫小時候有點像洛陽惡少曹操,只是曹操有有錢有勢的老爹給他撐腰,更多的是紈絝,而桓溫的惡劣,是為了討生活的強悍。可惜,這不是群雄並起的前三國時代,桓溫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於是就成了善意或者惡意嘲弄的對象。
當時的貴族子弟都愛談玄,桓溫偶爾也談,但是缺少琢磨的修為,所以水平不高。別人口若懸河的時候他又不會反駁,只能幹着急。而他的朋友也毫不避諱地以埋汰他為樂。比如桓溫曾經和劉惔一起聽別人說《禮記》,桓溫認為那人講得特別好,入了玄妙之門。劉惔立刻說,一般一般。意思是,桓溫真沒品。
這種家世不夠的門檻到後來一直若有似無地纏繞着桓溫,好像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桓溫曾經為兒子向王坦之的女兒求婚,王坦之回家徵求他老爹的意見,王坦之的老爹王述本來頗為親昵地把王坦之抱在腿上,聽見他提出這件事情大罵一聲,你腦子壞了吧!桓溫那個當兵的怎麼能娶我孫女!太原王氏六代望族,後面三代就是我們說過的王承、王述、王坦之,都是通達有趣的名士,但是在婚姻問題上,立刻就不通達了,世家的聯姻壁壘森嚴——總之,桓溫,別想混進我們的vip俱樂部來,你不夠格。
擺在桓溫面前的有兩種選擇,第一個是好好讀書天天談玄,努力混入玄學家的圈子,只是那需要花大量的時間,也不見得見效;還有一個就是我行我素,另類到底。
桓溫想也不想,選擇了後者。他和他頗為崇拜的將軍王敦一樣,都有點看不慣江東各位公子哥兒老家都打沒了還在裝模作樣清談的樣子,打心底里覺得嘰嘰歪歪地開沙龍不如當兵,做個好將軍,殺回中原去。這才是做大事的人要立的大志,那些文雅的禮節,學得會就學,學不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後來的桓溫,在文化人嘲笑他的時候,也能頗為不屑地嘲笑回去,一點不自卑。
桓溫生活的時代,世家弟子都以戎裝騎馬殺氣騰騰的樣子為恥,所以有一回冬天,當桓溫全副武裝地去打獵的時候碰見了劉惔一群人,劉惔又想嘲笑一下桓溫,於是問道:「老東西你穿成這樣幹什麼啊。」桓溫反唇相譏道:「我要是不這樣,你們哪能這樣悠閒地清談。」意思是,要不是我戎裝殺敵,你們早就和王衍一樣搖着麈尾扇被少數民族給抓去了。
要做個好將軍很難:沒功勞是無能,功勞高是惹禍。尤其是那些有野心的將軍,差不多都是皇帝提防的對象。曹操那句話說得好,他說,我擁兵自重並不是為了篡位,而是我一旦沒有兵權,小命就得送在你們手裏。這是要做大事者的悲哀。所謂出師未捷身先死,倒不是死在敵人手裏,而是死於自己陣營裏面的猜疑和嫉妒。桓溫敏銳地認識到這種人性的弱點,而他的對策簡單又霸道:做大佬,權傾朝野,等把自己打造成江東無敵再向中原進軍,一舉統一中國。
桓溫出身的貧窮讓他做任何一件事情都要三思而後行,沒有絕對的把握絕不去做。因而他在權傾朝野的路上走得深謀遠慮、踏實穩重。
首先,是出名。三國故事告訴桓溫,要出名首先得找有名氣的人給他吹。這一點桓溫的基礎不錯:他還沒周歲的時候,父親的好友溫嶠看到他,就讚揚說這娃有奇骨,哭哭看。桓溫一哭,溫嶠又說,這是英雄。桓彝很高興,就讓桓溫的名字隨了溫嶠的姓,桓溫這個名字就是曾經被溫嶠讚揚的最好廣告。後來桓溫又勾搭上了劉惔,劉惔也毫不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詞,說他長得「眼如紫石棱,須作蝟毛磔」,是孫權、司馬懿一流的人物。總之大英雄一定要長得怪模怪樣特別抽象,比如說,劉邦屁股上有七十二顆麻子,桓溫的臉上就有七星連珠。
天生異象,也是個出名的路子。走神秘主義道路的桓溫終於娶到了晉明帝的女兒南康公主。按說,雖然東晉王族的勢力一落千丈,但公主還是公主,想娶她的大有人在,幹嗎選了個沒爹沒家族勢力的桓溫?要不然,是桓山伯和司馬英台一見鍾情(南康公主能對一個滿臉麻子的抽象男一見鍾情實在是挺難想像的),要不然是晉明帝吸取了他老爹晉元帝因為忽視軍隊建設,結果被王敦打到南京的教訓,決定選一個有軍事天才能夠拱衛王權的女婿。不管什麼原因,反正娶公主,對桓溫來說是穩賺不賠的買賣,更何況,這個公主的舅舅是庾亮。總之,桓溫的這次婚姻,開始把他送上快速發展的軌道,成了他命運的第一個轉折點。
接下來,桓溫以司馬氏女婿和庾家女婿的雙重身份靜觀庾亮和王導的鬥爭。無奈王導沒活過庾亮,終於庾氏衝刺成功,後程勝出。更好的事情是,桓溫的老丈人只在位了三年就不明不白死在了建康宮裏,傳說是庾皇后情殺。庾皇后的兒子晉成帝司馬衍即位。庾亮以帝舅的身份領江州、荊州、豫州三州刺史,都督六州諸軍事,鎮武昌。庾亮此時風生水起,連帶着庾家雞犬升天。庾亮幾乎掌控了整個東晉的上游軍事重鎮,準備來一次北伐。庾亮可能是同時代的人里給桓溫影響最大的幾個人之一。桓溫在這個時候有了一次難得的實習觀摩加擴大個人影響力的機會。
但是庾亮北伐要越過的障礙太多。荊州和揚州之間的江州不受他控制,長江上下游間方鎮對立,他用盡心思都沒能夠奪下江州的控制權來。到庾亮死後,庾翼任安西將軍,接替庾亮鎮守武昌。庾翼是桓溫的好友,他也主張要北伐。庾翼在任內聯絡表面上向東晉稱臣的燕王慕容皝、涼州張駿,指望左右夾擊石趙,但是很快也去世了。
庾亮、庾翼的相繼去世卻給了桓溫機會,他接替庾翼成為安西將軍,都督荊州、梁州等四州軍事。桓溫發現,庾氏的相繼失敗是因為他們太依賴北來的流民將領,而沒有建立起自己的隊伍。郗鑒、蘇峻、陶侃,都各據要地,遇到大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反正就是不聽中央的。現在,桓溫要做的是高築牆廣積糧,經營荊州。他有足夠的耐心讓這裏成為他發跡的大本營。
庾氏和司馬氏雙重女婿的身份又給桓溫贏得了獨自發展的空間。本來,庾翼是要給自己的小兒子庾愛這個荊州都督的職位的,只是當時已經到了晉穆帝永和年間。晉穆帝是晉康帝的兒子,晉康帝是晉成帝的弟弟。庾翼這個晉康帝的帝舅到了晉穆帝這裏,已經是八竿子打不着邊。況且晉康帝另有一套頗為厲害的外戚隊伍:以皇后褚祘子、皇后她爹褚裒和何充為首的打壓庾氏力量的褚氏集團。何充不同意長江上游的重鎮姓庾,兩派一掐,同為庾氏和司馬氏女婿的桓溫就撿到了這個便宜,成為讓何充和庾翼都下得了台階的繼任者。
永和年間,桓溫在荊州積蓄力量,同時,他也圍觀了東晉前期的幾次政治中心轉移的鬥爭:先是王導和庾亮,再是庾氏和褚氏。在這種頻繁的權力交接中,桓溫看到了北伐背後的隱患:他選擇哪一方,都有可能成為未來當權者所不容的政敵。但是他有個優勢,他有軍隊,有自立山頭的資本。他經營荊州,像陶侃一樣做軍閥已然是夠了,可是他的志向不止於此,他想北伐。要想北伐,先要把後方的這些人給鎮住。
很快出現了機會。朝廷決定收拾自晉室南遷之後一直鬧獨立的後蜀政權,桓溫終於有機會擴大自己的聲望和隊伍。朝廷不願意讓桓溫去打——誰也不願意掌握着長江上游的軍閥再掌握巴蜀。可是除了桓溫,又沒有別人有勝利的把握,只好硬着頭皮點了頭。桓溫三戰三捷,直接進了成都,滅掉了這個獨立了十幾年的小王國,自己也帶回來一個漂亮的四川姑娘,惹得大老婆醋意大發。這是後話。
總之,平定了巴蜀之後,桓溫解除了軍事上被兩面夾擊的危險,後方無憂,專心準備起北伐來。但是滅了巴蜀李勢之後桓溫還是讓中央緊張了,入朝輔政的琅琊王司馬昱開始扶持殷浩對抗桓溫。永和五年,石勒死了,冒出來一堆姓石的皇帝,桓溫很興奮,認為那是一個北伐的好機會。石勒剛死了兩個月,桓溫就出江陵,屯兵安陸,想要拔寨開路。司馬昱好緊張,趕緊命令褚裒從京口拔寨,搶先開路,搶了桓溫的機會。結果褚裒很快失敗了。於是又有了殷浩在永和六年那次搶來的北伐。
歷來史家在說桓溫北伐這一段的時候,總要說這是桓溫增加自身實力向朝廷相要挾的伎倆。然而,若想要挾朝廷,桓溫大可以如王敦、蘇峻一樣直接打到南京去,何必一次又一次地上書請求北伐,一次次被拒絕的時候鍥而不捨?懂得掉頭轉向是政治家的天賦,若非此事已成執念,必做不可,大可以有其他增加威望、要挾朝廷的辦法。可見,桓溫就是鐵了心要北伐。
永和年間是東晉少有的和平年代,平定了巴蜀,平定了內亂,北方自顧無暇沒有辦法再南下侵擾。原先以攻為守的北伐計劃漸漸被安逸地享受當下所取代。兵書是最冷門的東西,除了流民帥,大家對軍事都興致缺缺,也難怪殷浩、褚裒一打就輸。在這樣的氛圍下生活,桓溫格外顯得是個異類,別人看他不舒服,他也瞧不上朝里這些人,相看兩生厭。永和十年,桓溫終於被批准北伐。第一次北伐,一直打到西安郊外的灞上,士氣很旺,大得民心。老百姓又是送水又是送飯,簡直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灞上已經在長安郊區,漢人幾百年的古都、大城市長安就在咫尺。是王粲「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的地方,歷來從長安出城,在霸陵告別就是傳統。孟郊也說過,「灞上輕薄行,長安無緩步」。
但是就在離舊都如此之近的灞上,桓溫停下了。攻打長安不見得能夠打得下來,打得下來也不見得能夠守得住。桓溫決定以江東為基地,打運動戰。以多次小規模戰爭,消滅敵人有生力量。就算不能馬上光復,也能起到恐嚇敵人的效果。這是個以弱勝強的好辦法。
永和十二年,桓溫又一次北伐。這一次打到了洛陽,西晉的首都,江東多少氏族的祖宅故土,中原的軍隊闊別了四十多年的城市。站在洛陽城頭,桓溫看着本該屬於自己的土地此時為胡人所佔,不禁憤慨,「神州陸沉,王衍這些人難辭其咎!」這句話讓朝廷里的文化人很不高興——王衍是文化人的代表,儘管他搞砸了西晉,但不能說他不對,說王衍不對,就是說文化人不對。建安時代被軍閥壓制着的文化人此時鹹魚翻身,不許當兵的說他們一句空話。
因而,桓溫此時雖然打了勝仗,但還是鬱悶:朝廷不信任他。不僅內政他插不上手,在軍事上,豫州、徐州的管理權也不在他手上。以江南半壁之力北伐本來就是以小搏大的事情,縱覽中國史,沒一個偏安王朝能夠反攻成功。桓溫這時候最需要的是同仇敵愾,需要朝廷的支持和坦誠。但是沒一個皇帝敢這麼放手一搏:又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了,至於押上這麼大的賭注嗎?
桓溫的倔脾氣上來,上了一道奏摺:奏請還都洛陽。朝廷自然不願意,誰喜歡把自己往老虎身邊送啊,胡人都是吃人不眨眼的。江南待着多快樂,當年王敦之亂之後,溫嶠他們建議從南京挪一挪窩,挪到其他地方,王導還不同意,何況越過長江走到那麼遠的洛陽。
桓溫也沒指望朝廷能同意,他就是出一口這個離心離德的惡氣:地方我給你們打下來了,也通知讓你們來了,你們不來,可就不關我的事。於是桓溫從洛陽撤軍,既沒有再往長安打,也沒有全軍窩在洛陽,退回江東去了。
洛陽很快再次陷落。
桓溫開始明白一件事情:要想北伐成功,除了帶兵之外,他得取得政權。否則任何人在糧草上掐一掐他,在背後使個壞,他就得死無葬身之地。很多將軍都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沒有這個膽量,因為一個拿捏不好就是謀反的帽子扣上來,這可犯了忠君的大忌。但是桓溫不管。
借着這次北伐的大功勞,桓溫拿到了都督中外諸軍事的職位,雖然他的影響力在豫州和徐州依然不太靈,但是好歹名義上是都歸他管了。下面,桓溫上書,指出了政治上的七條弊病,每一條都一針見血:
一、朋黨雷同,私議沸騰。
二、戶口凋敝,整個國家的人口還沒有漢末一個大城市多。
三、辦事拖沓,一件事情辦個十天半個月是常有的事(都跑去開沙龍了,誰幹活啊,又不漲工資)。
四、忠誠、幹事勤快的官吏要漲工資(針對第三條的解決辦法)。
五、褒貶賞罰要公允(不能光看家庭背景,還得看個人努力)。
六、要選定官方教材,讓大家都進皇家讀經館讀經去(都去逛沙龍嘰嘰歪歪朝廷的事情不如老實讀書讓人省心)。
七、要選史官,寫《晉書》(《晉書》由阮籍他們開了個頭,但是後來大家都忙着逃難也沒人管這事情了)。
桓溫的這七條建議顯示出一副當朝大佬的范兒來,從經濟、吏治到文化,都管了。本來,桓溫也懶得管那麼多,但是這七條,其實每一條都指向一個中心:安定人心。這是要打大仗之前最重要的事情。桓溫經過兩次北伐,深刻體會到攘外必先安內的道理。
接下來,晉哀帝興寧元年開始,桓溫主持了一次重要的改革:庚戌土斷。
庚戌土斷實際上是為中央財政向世家大族的口袋裏掏錢的。直接針對的是七條政治弊病的第二條,戶口凋敝,一個原因是打仗把人都打死了,還有更重要的原因是世家大族把流民都收羅進自家的莊園種地去了,不給上戶口。不上戶口國家自然收不到稅,這些人就成了大族們自己的佃客和部曲。結果就是世家大族更有錢,國家更沒錢。打仗要靠國庫支出,又不能叫世家大族捐錢,所以只能讓他們把戶口給交出來。
晉哀帝是晉成帝的兒子,和桓溫一樣的輩分,桓溫卻已經是三朝的老臣,他要改制,晉哀帝還真沒啥話好說。經過這次改制,東晉的戶口經過大致的整理,錢也多了,人也多了。這也是件很稀奇的事情,歷來改革都會腥風血雨鬧成一鍋粥,主持改革的人十個有九個功敗垂成沒有好下場,但是桓溫就做成了。庚戌土斷之後,桓溫又移鎮姑孰,扼住了建康的南大門。這樣,朝內就清理得差不多了。
晉哀帝去世,他兒子司馬奕上台,太和四年,桓溫開始謀劃他的第三次北伐。鬥爭是激烈的,願望是強烈的,桓溫已經不再年少,這次出征,有志在必得的勇氣,也有勝敗在此一舉的悲壯。
這一次,大軍從姑孰出發,目的地廣城的行軍途中,他經過了金城。他曾經在這裏種過一棵柳樹。當年種下的時候還是一棵小樹苗,但現在已經長成了十圍的大樹(和庾敳的腰圍差不多),桓溫不禁潸然淚下,「木猶如此,情何以堪」。畢竟功業可以等待,統一早一百年遲一百年都只是歷史的記述,但對於一個想要完成他的事業的將軍,時間是他在掃清了一切阻力之後最無力應對的。在歲月殘酷的一視同仁面前,他的剛強也只有一滴眼淚的重量。這句話在後人那裏產生了一種對於人生一世如寄如客的共鳴,後來的詩人庾信根據這件事情寫了一首《枯樹賦》: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這時候中原進入了前燕時代。這一次北伐的開局不錯,剛開始就在湖陸活捉了慕容暐的將軍慕容忠。之後,桓溫在林渚遇見了慕容垂,慕容垂硬拼沒拼得過,被桓溫打敗了。桓溫乘勢追擊,一直追到枋頭。但是很快就讓慕容垂髮現了他的弱點:當時天旱,桓溫把黃河的水引入了巨野三百餘里,想用船來進行運輸。但是保護這條水路需要佔領石門。桓溫把這個任務交給了袁真,他讓袁真攻打譙梁,打下譙梁就可以佔領石門,通水路。慕容垂很快重兵把守石門,袁真怎麼都打不下石門來,這時候軍糧已經竭盡。
桓溫以為這次他萬事俱備,沒想到在這裏就面對了嚴酷的選擇。執意往前,只能是深入敵境,以疲憊之師應戰,全軍覆沒不是不可能。但是只要一退,那些被他奪了佃戶部曲的士族一定會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他也知道,不管他怎樣選,都不會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但強悍的桓溫還是不願放棄,思量再三,他決定把船燒掉,步行撤回,從東燕,出倉垣,走了七百多里路,鑿井取水。但後果也很慘重,士兵損失大半,最終還是只能無奈退回。
本來是慕容垂打得好,但是桓溫不得不在興師問罪的浪潮中抓出袁真來當替罪羊,回來就表奏把他廢為庶人。袁真不願意為他背這個黑鍋,反了。
桓溫的北伐夢想隨着這一次士兵損失了一半的大敗而受到嚴重的打擊,他自己年紀也大了。桓溫把這種壯志未酬的不滿發泄在朝中,像個孩子一樣要求他的政治權力。先是廢了司馬奕,讓原來跟他唱對手戲的司馬昱上了台。司馬昱唯唯諾諾,只想保命而已。桓溫經過三次北伐無疾而終,到了老年心情越發的不平衡,最後病入膏肓的時候做了一件蠢事,讓他從此和王敦一起進了《晉書》的叛臣傳。
他向朝廷要九錫,這是一個皇帝將要禪讓時才會給另一個人的東西。但是他的對手已經換了,朝廷里新冒出了謝安、王坦之。他的時代,註定已經過去了。負責起草這份《讓九錫表》的是大文學家袁宏,謝安和王坦之死活要袁宏反覆修改那份《讓九錫表》,終於把桓溫給拖死了。
桓溫還有個兒子叫桓玄,後來真的造反,做了皇帝。可他老爹,明明只想痛痛快快馳騁疆場恢復故土,卻因為不愛搞文化,性格又強硬,就被「老賊」「老賊」罵了幾千年。叫人想起梁啓超給李鴻章寫傳時候的那句名言,擱在桓溫身上,也很應景:
天下惟庸人無咎無譽。
譽滿天下,未必不為鄉愿;謗滿天下,未必不為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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