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行 斬巨人馬熊報恩 摘朱果猩猩殞命

    那怪物又低下頭來看了看,重又將那大毛手伸進洞來,恰似小孩子在金魚缸中撈金魚一般。

    眼看到手,又從手縫中溜了出去,憤怒非常,震天動地般狂吼一聲,那隻毛手撈得越發加緊起來。

    國蕤在這危機一發之間,越加不敢怠慢,在這石洞毛手之間縱過來跳過去,只累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腰中又帶着那一柄長劍,礙手礙腳。

    忽然一個不留神,國蕤在右壁角,那怪物的毛手伸將過來,國蕤剛要縱起身來,被那柄長劍在兩腿中間一絆,險些栽倒,眼看那大毛手已離身旁只有尺許,稍一遲延,怕不被它捏為齏粉。

    還算國蕤天生神勇,急中生智,見毛手到來,將身往後便倒,讓過巨人毛手,自己右手着地,一個金鯉跳龍門的姿勢,平斜着躥到洞口一個石縫中潛伏。

    驚魂乍定,暗怪自己帶的這口寶劍累贅誤事。猛想起:「此劍當初誅那四個殭屍並不費力,只一轉瞬間就散成一堆白骨。它又能夠變化神龍,發出十來丈的紫光。這個大手緊緊追逼,似這樣逃來逃去,何時是了?自己想是嚇糊塗了,竟會把這樣奇珍異寶忘記。」

    不由暗罵自己一聲「糊塗蟲」。想到此地,已把寶劍出匣,擎在手中。

    那劍想是知道今日英雄已有用武之地,上面發出來的紫光,竟照得全洞皆明。

    那怪物的大毛手,起初不知道國蕤藏在洞口石縫之中,只往深處亂撈。撈了一陣撈不着,正在急怒,國蕤已打好主意。

    劍才出匣,那怪物好似已有了覺察,剛要將手退出洞去,國蕤的劍光已不由國蕤作主,竟自動地卷了過去。

    紫光影里,那怪物的大毛手指,已被劍光斬斷兩個下來,血如湧泉一般,直冒起丈許高下。那怪物受了重創,狂吼一聲,那毛手很迅速地退了出去。

    國蕤看見洞口現出亮光,在這間不容髮之間,急智頓生。心想:「這洞內逼厭,又無出路。那怪物既怕這口寶劍,何不趁它大手退出時縱到外面,與它分個死活?倘若僥天之幸,將它除去,也好為這附近幾百里的生物去一大害。」

    想到此際,雄心陡起,把適才害怕憂愁之念化為烏有。

    國蕤生有異稟,心思異常敏銳,她這種想頭,只在一轉瞬間。

    那怪物原是蹲在地下,將手伸進洞中去撈,被國蕤紫郢劍斬了二指,痛楚入骨,便知不妙,急忙將手退出。

    剛站起身來,國蕤在它腿縫中間縱了出去。

    說了半天,那赤城子既引國蕤前去拜師,為何半路上又將她拋在莽蒼山凶寺之中,一去不返?除國蕤鬥龍,最後逃入石洞,被白衣怪物打倒入夢(那白衣怪物,是月光照在石頭上面,被國蕤眼花誤認),以及她收腳不住,將頭撞在石頭上跌倒,誤當作被怪物所擊外,再有那凶寺中的四具將成旱魃的殭屍,紅鼓中所藏先化神龍的紫郢劍,是何人所留?此山天氣,為何這般溫暖?以後國蕤再到莽蒼山盜取溫玉,馬熊二次報德,發現長眉真人留的石碣,那時自有交代,這且不言。不佞先向各位閱者補敘這巨人的來歷。

    自古深山大澤,多生龍蛇;無人跡的深谷古洞,常有許多山魈木客之類盤踞其中。

    這個巨人,便是山魈之一類,歲久通靈,力大無比。

    國蕤所臥的那個石洞,便是它儲藏食物之所,它擒來山中野獸生物,便拿來儲藏在內,再用洞口那三丈高下的石屏風來封閉,以防逃逸。昨晚國蕤睡在洞中,被它今晨走過發現。

    想是它當時不餓,防這小女孩逃走,才用石頭將洞門封鎖。

    那石屏風甚重,何止萬斤,慢說國蕤,無論有多大力量的野獸,也休想推動分毫。

    它將洞口封閉時節,國蕤得的那口紫郢劍原是神物,忽然出匣長嘯示警,將國蕤從夢中驚醒。

    等到國蕤發現洞門被石頭封鎖時,這個山魈業已迴轉,照往日習慣,先低下頭來看了看,再伸手進洞去撈將出來食用。

    不想會被國蕤的紫郢劍削去二指,憤怒非常,暴跳如雷,兩個大毛腳登處石破天驚,毛手起處樹飛根絕。

    正用左手拔起一根大樹,想塞進洞去,將那仇人搗死,國蕤已從它兩腿中間溜了出來。

    那怪物低頭一看,怒發千丈,張開屏風般大的大毛手,便來捉國蕤。國蕤出來後,先將身體連連數縱,已縱離那山魈數十丈遠。

    回頭一看,只見那怪物果然生得兇惡高大,自己的頭僅僅齊它腳髁。瞪着兩隻綠眼,張開血盆大口,伸出兩隻黃毛披拂的大手,追將過來。

    國蕤雖然仗着寶劍的厲害,知道這個怪物身材高大,力大無窮,倘一擊不中要害,被它抓着一點,便要身遭慘死。

    因此不敢造次,仗着身體靈便,只揀那樹林密處,滿樹林亂縱亂跑。

    那山魈見國蕤跳縱如飛,撈摸不着,惹得性發如雷,連聲吼叫追逐,砰砰之聲,震動山嶽。

    國蕤雖然身靈性巧,從清早跑到這正午時分,也累得力盡神疲。

    末後一次,那山魈好似有點氣力不佳,追逐漸慢。

    國蕤剛隱身在一棵大樹身後,縱到那枝葉密處藏躲,那山魈好似不曾看見,背朝着國蕤,在那四處尋找。

    國蕤暗喜那怪物不曾看見,正想喘息片刻,用一個什麼巧招,將它斬首。

    誰知那山魈更比她來得狡猾。國蕤劍上的紫光,更是一個特別記號,人到哪裏,光到哪裏。

    它見國蕤縱躍如飛,不易到手,等國蕤縱上樹去,故意用背朝着國蕤,裝作向前尋找模樣,身子卻漸漸往國蕤身旁退來。

    這樹雖然高大,只齊那怪物頸邊。

    國蕤喘息甫定,見那怪物退離樹旁不過數丈,伸手可到,雖然以為怪物並未看見自己,卻也不敢怠慢。

    正要往別的樹上縱去,誰知那怪物離樹切近,猛一回頭,狂吼一聲,伸開兩隻長有數丈的手,向那株大樹抱來。

    那樹被山魈一抱,樹枝咔嚓連聲,響成一片,紛紛折斷下來。

    國蕤正站在離地三四丈高下的樹枝上,剛要往上縱起時,忽見那怪物如飛一般旋轉身子,連人帶樹抱來,不由大吃一驚,知道中了怪物的計。

    急忙一個鷂子翻身,溜跳下來,離地丈許,將兩腳橫起,以樹身一墊,來個水蛇撲食勢,橫着身子斜穿出去。

    原預備就勢再躥到別的樹上去,累了半日,一個收不住勁,腳剛着地,正看見那怪物業已抱緊那樹,一隻斷了二指的血手鮮血淋漓,那一隻左手正往國蕤藏身所在亂摸。

    起初,國蕤未嘗不想用劍去誅那怪物。皆因那山魈的手生得太長,身體太高,若要刺它致命所在,劍未到,已先被它兩手所傷,即使將它殺死,自己也難逃活命。

    也是她初得紫郢劍,尚不知道它的妙用的緣故,又受了孫振真傳武功要訣,講究我到人不到、我先到勝人後到的影響,所以白累了半日,幾乎誤事。

    這時見那怪物緊抱樹身,正在找尋,並未發覺自己溜將下來,正是絕好下手機會,稍縱即逝,怎敢怠慢。

    腳剛沾地,便用力一墊,一個燕子穿雲勢,將身縱起有四五丈高下,一橫手中紫郢劍,用盡平生之力,奮起神威,就勢朝那山魈身後攔腰斬去。

    手才起處,那寶劍已化十來丈長的紫光,脫手飛去,連那山魈和那株大樹只一繞。

    國蕤在空中使不得力,原是借勁使勁,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

    忽見手中寶劍憑空脫手飛出,疑心自己使過了勁,一時失手,大吃一驚。

    「噯呀」一聲,一個風卷殘花勢,倒翻筋斗,剛要落下地來覓路逃生,耳旁猛聽那怪物狂吼一聲,嚇得國蕤心膽皆裂。

    接着又是轟隆咔嚓幾聲巨響,樹身折斷,地下塵土騰起有二三丈上下。

    震得國蕤目眩神昏,心搖體戰,落地時節一個站立不穩,伏在地下嚇暈過去。

    待了一會,才得甦醒過來,覺得身旁腥味撲鼻,身上有好幾處濕呼呼的,疑是自己落在怪物手中。

    急忙偷眼一看,適才那怪物業已齊腰變成兩個半截,死在地下。怪物身上的血,竟像山泉一般,直往低洼處流去。

    國蕤正趴在一個血泊之中,知那怪物已被自己紫郢劍所斬,好不高興。

    顧不得周身疼痛,正想起立去看個究竟,忽聽四周咻咻之聲。

    忙回身往外一看,離自己身旁有五六丈遠近,伏着大大小小成千成百的大馬熊,除怪物死的那一面沒有外,身左身右同身後到處皆是。

    一個個俱是馬首熊身,長發披拂,身體龐大,狀態兇猛。頭上生着一隻獨角,後足微屈,前足雙拱,跪在那裏,瞪着一雙紅眼,望着國蕤,動也不動。

    這一種馬熊,乃是狻猊與母熊交合而生。

    狻猊頭生獨角,遍體花鱗,吼聲如鼓,性最猛烈,能食虎豹。

    那熊也是山中大力猛獸。

    這兩種厲害野獸配合而生馬熊,其兇猛可知。

    國蕤從小嬌生慣養,幾曾見過這般厲害兇猛的東西,而且為數又太多。

    三面俱被包圍,任你天大本事,也難逃走。

    何況累了這大半天,業已筋疲力竭,渾身酸痛。

    自己一口寶劍適才又脫手飛去,想去尋回抵禦,已來不及。

    不由長嘆一聲:「我命休矣!」便想往山石上撞死,免得生前被那些猛獸分食之慘。

    剛把身體站起,二足酸軟得竟不受自己使喚,一個站立不穩,重又坐下。

    看了看四圍的馬熊,一動也不動,見國蕤坐下,反把前爪合攏,朝着國蕤連連拱揖起來。

    國蕤偷偷往四外一看,這成千成百的馬熊,個個都是如此拱揖,好生奇怪。

    忽然靈機一動,嬌叱一聲道:「我李國蕤蒙神仙賜我紫郢劍,專與世人除怪誅妖。適才那個大怪物,又被俺斬成兩段。爾等這些無知孽畜,竟敢包圍於我,難道欺我匣中寶劍不利麼?」

    說到此地,無心中隨手往身後一摸,忽然覺着手觸劍柄。

    心想:「難道剛才嚇糊塗了,寶劍並未脫手?」

    雖然這麼想,還不敢驟然就看。

    後來越摸越像,手拿劍柄輕輕一拔,鏘的一聲,寶劍出匣,紫光閃閃,仍是那口寶劍。心中大喜,立時膽壯起來。

    也不暇計那劍怎麼還在匣中,勉強將身站起,將手中劍朝那群馬熊一指,喝道:「爾等這群孽畜,急速退去!否則俺寶劍飛來,休想活命!」

    果然那些馬熊非常害怕這口寶劍,劍才出匣,便都如飛後退了十餘丈。可是仍不走散,一個個還是跪在地下,前足拱揖不住。

    國蕤越發奇怪,不知這群野獸是什麼用意。看它們神氣,又不像傷人的樣子。

    便喝問道:「爾等朝我跪揖,不像要侵犯我的神氣,莫非有求於我嗎?」

    那些馬熊聽了,果然將頭連點,又齊將前爪指國蕤身後。

    國蕤回頭一看,猛想起昨晚洞中見的那堆獸骨,不禁恍然大悟,稍放寬心。

    重又喝問道:「爾等見我替你們誅去那個大怪物,心中感恩,故爾朝我跪揖,是不是?」

    那群馬熊又連連拜揖不止。內中有兩個最大的,竟向國蕤面前膝行了幾步,見國蕤無甚動作,又往前行,漸漸相隔只有三五丈遠,才跪在那裏不動,只把前爪拱揖。

    國蕤估量那兩個大馬熊必是這些馬熊的首領,看它們的神氣,非常怕那寶劍,便將劍還匣,向它們說道;「我原是無心替爾等除此大害,你們雖感恩,於我何益?如今怪物已除,更無用我之處,還不走去,等待何時?」

    那兩個大馬熊將頭搖了搖,回身朝着後面指了兩指,從口中發出了像打鼓一樣的鳴聲。便有十來個稍大一點的馬熊,如飛繞向國蕤身後而去。

    一會工夫,鼓聲震地,在國蕤兩旁伏着的那些馬熊,忽然一陣大亂,四散奔逃,一齊逃到國蕤身後跪伏,各把前爪朝對面連指。

    國蕤回身往那大怪物死處一看,對面塵土飛揚,山坡上十餘只大馬熊,口中發出鼓音,如飛往國蕤立的所在逃來。

    後面相隔數十丈,一個巨人,與死的那個大怪物長得一般無二,發出與死怪物同樣的狂吼,邁開大步,如飛追來。

    國蕤這才明白馬熊用意。因自己精力已疲,不敢輕易上前迎敵,忙將身體隱在一塊大石後面,取出寶劍,相機行事。

    那山魈原是一雄一雌,住在一個山洞。

    此山馬熊最多,便是那山魈專門食品。

    今天雄山魈出來覓食,雌的正等得不耐煩,忽聽洞外馬熊吼叫與往日不同,它不知是誘敵之計,便追將出來。

    有一個馬熊跑得稍慢,被那山魈追上,一把抓住頸皮,張開血盆大口,往頸間一咬一吸,便扔在地下,重又來追逃在前面馬熊。

    國蕤見這山魈這般兇猛,格外心驚,暗替自己適才僥倖。

    一會功夫,那山魈追到這邊山上來,一眼看見雄山魈屍橫就地,放下馬熊不追,抱着那雄山魈上半截屍身,又跳又號,綠眼中流出來的淚滴有拳頭般大小,神態非常好笑。

    那雌山魈號陶一陣,又去細看那雄的傷口,好似去研究是如何死的。

    又低頭尋思了一會,忽然暴怒起來,挨近它的大樹,被它拔得滿空飛舞,砂石亂落,如雨雹一般,叫人見了驚心動魄。

    那山魈正在那裏號叫,被它無意中回首,看見國蕤身旁發出來的紫光,並看出國蕤藏身所在,就猛一回身,如飛向國蕤身前撲來。

    國蕤正看得出神之際,忽覺眼前一黑,那雌魈迎面如飛撲到,頓時慌了手腳。

    知道那怪物手長,如果使劍迎刺,劍還未到,已被它手所傷,自己力盡筋疲,又不能再似先前般跳縱。

    急中生智,只好孤注一擲,趁那怪物手還未到,把手中紫郢劍朝着那怪物頸間飛擲過去。


    自己奮力使勁,往旁縱出丈許。正待再起身逃走時,只見那十來丈長的紫光過處,朝那怪物頸間一繞,一個大似水缸的大腦袋斬了下來。

    同時十丈左右長的屍身,連着那顆大頭,撲通兩聲,平空跌到塵埃。

    附近所在,樹斷石裂,塵土亂飛,約有盞許茶時,才得安靜。

    那紫郢劍誅罷妖物,長虹般的紫光在空中繞了一個圈,竟自動回到國蕤身旁劍匣之中,把國蕤嚇了一大跳。

    想不到此劍如此神異,心中大喜,抱着劍匣,連連感謝不止。

    那些馬熊見怪物被國蕤所誅,一個個跳躍了一陣,走向兩個死山魈面前,好似還有些畏懼,不敢驟然走近。

    末後那兩個大的先用前爪往山魈身上抓了一下,不見動靜,吼了一聲。

    這千百馬熊才一齊上前,四腳齊施,連咬帶抓,一會兒工夫,這兩個山魈只剩了一堆黃骨,拆散在地。

    國蕤正看得起勁,忽覺腹中飢餓,便往先前洞中走去。

    幸喜衣服食糧俱未傷損,只是由家中帶出來的那口家傳寶劍,已被怪物大手摺成兩段了。

    連忙在洞中暗處換了血衣,走出洞來一看,這群馬熊竟離洞門三丈遠近,跪成一個圓圈,把國蕤去路攔住。

    國蕤一手拿着一枝黃精,正在食用,按劍說道:「爾等大仇已報,為何還不放我上路,莫非恩將仇報麼?」眾馬熊一齊搖頭。

    那大的兩個朝着國蕤,用前爪比了又比,那個意思,好似叫國蕤不要吃手中的黃精,接着從口中又發出先前的鼓音。

    當下便有十來個馬熊分頭走去。另有兩個馬熊走到一株樹邊,抱着一搖一拱,連根拔起,口爪齊施,把樹枝折了個淨盡。

    一個馬熊抬一頭,人立起來,抬到洞前。又有一個便騎了上去,抬走幾步,重又放下,向着國蕤指了指。

    國蕤估量它是叫自己騎了上去,由它們抬走,雖然明白並無惡意,萬一這些猛獸忽然野性發作,如何是好?又不知它們將自己抬往何方,到底有點不放心。

    眼看日色已交未初,天氣還早,力竭神疲,得它們抬送一程,倒亦有趣。

    暗想:「自己得這口劍,幾次事先報警,我何不卜它一卜?」

    便問道:「紫郢劍,這群野獸要抬送我過山,如果去得,你便長鳴兩聲;如果去不得,你便長鳴一聲。我好打主意。」

    話猶未了,那劍果然鏘鏘兩聲。國蕤心中大喜,便走近馬熊跟前,縱上樹身坐下。

    那群馬熊見國蕤肯讓它們抬走,一個個跳躍拱揖,好似十分歡喜。

    那兩個大馬熊,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口中鼓聲一響,這千百馬熊竟前後左右,好似排隊一般,抬了國蕤,直往山下走去,走得非常迅速。

    連越過了好幾個山頭,未後到了一個山峰上去,滿山峰儘是些奇花異草。剛剛上山不遠,路旁現出有百十個馬熊排列,一個個跪在地下,人立拱揖。

    再向前行數十步,遠遠望見一個大山洞。由十來個馬熊領導,後面跟着一大群猩猩,每個猩猩雙手捧着許多不知名的山果,飛也似地跑到國蕤身旁,將手中捧的果品獻上。

    國蕤隨意取了幾個食用,一面由那抬樹的兩馬熊抬着她向前行走。一會工夫,走到洞前一看,這個山洞竟高大異常。

    那一群馬熊和猩猩,前呼後擁地將國蕤抬進洞中,放下樹身。國蕤下來,舉目往四處一看,這洞中竟是軒敞異常,約有百十丈寬廣。

    當中一塊高約二丈、寬約十餘丈的巨石,上面滿鋪着許多獸皮。當下兩個猩猩縱將上去,學人坐臥。

    隨又跳將下來,拉了拉國蕤衣袖,口中不住叫喚。國蕤明白它的意思,便將身縱了上去坐下。

    再看下面,這成千成百的馬熊,連着那許多猩猩,由洞裏洞外,分成十數排,跪滿了一地。另有十來個猩猩替換着將果品獻上。

    國蕤正在隨意食用,忽然看見果品當中有一種不知名的山果,血也似地通紅,有桂圓般大小。

    剖將開來,白仁綠子,鮮艷非常。食在口中,甘芳滿頰。可惜不多,只有十來個,一氣把它吃完,覺着滿腹清爽,精神頓長,把先時的疲勞一掃而空。

    知是山中奇珍,便將果皮拿在手中,朝那進食的猩猩說道:「此果甚好,可能領我去采些來帶走麼?」旁立那個猩猩聞言,似有難色,迴轉身來朝着它那些同伴叫了兩聲。

    當下便有十來個猩猩走出洞去,直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回來了五六個,每個手中只取得一個朱果獻上。

    又向旁立發令的那個猩猩哀嗥了幾聲。當下全洞中的猩猩都隨着哀嗥起來。

    國蕤不知它們是何用意。只因貪看這些馬熊、猩猩善解人意,又等猩猩采朱果,耽誤了很大工夫。那洞中非常光亮,直到外面日色平西,尚不知道這座洞門正對西方。

    國蕤正在那裏指揮群獸,其樂洋洋之際,忽然看見洞外一輪落山紅日,大有畝許,紅光射進洞來,照得滿洞通紅。

    才知天已不早,不能上路,不禁着起慌來。再看洞外,依舊光明如晝,映着夕陽斜暉,幻出無邊異彩。

    便想今晚暫且宿在此洞,明早再走。不過自己一個孤身幼女,處在這人跡不到的荒山,和這些猛逾虎豹的馬熊,高大過人的猩猩同處,到底不能不有些顧慮。

    低頭沉思了一陣,便對那些馬熊、猩猩說道:「今日天黑,我已不能上路,意欲在你等洞中借宿一宵。爾等如果願留我在此地,便皆急速全體退出洞去,以免我匣中的寶劍出來,誤傷了爾等性命。」

    說罷,這千百馬熊和那些猩猩,萬鼓齊嗚地吼叫了幾聲,果然全體退出洞去,只留一個大猩猩在洞口侍立。

    國蕤見這些野獸能通人言,進退有序,非常欣喜。

    因時光還早,打算待一會再安睡。便跳下大石,信步走出洞外。

    見滿山滿野,儘是馬熊棲息着。惟有那百十多個猩猩,卻聚集在一個崖角下面,交頭接耳,啼聲悽厲。國蕤雖然不通獸語,看去好似在商量什麼似的。

    內中有一個老猩猩,便是適才指揮群猩的首領,正站在那裏口鳴爪指,忽然迴轉身,見國蕤走來,便長叫一聲。

    眾猩猩一齊回身,跪伏在地,朝着國蕤不住地叩頭。

    那老猩猩便走近國蕤身旁跪將下來,拉了拉國蕤襟袖。

    國蕤便隨它走近那猩群中一看,原來地下竟躺着五個已死的猩猩屍首。

    那老猩猩用前掌朝那死猩猩頭上指了指。

    國蕤俯身看時,這五個猩猩竟是一般死法:頭上一個大洞,猩腦已空,看去好似被什麼東西抓傷。

    內中一個,手中還緊捏着一個朱果。猛記起:「適才貪吃那紅色異果,曾由十來個猩猩再去采尋,後來只回來了一半,採回的紅色果子也不多。自己因為天近黃昏,原打算明早叫猩猩帶路再去尋找,不曾放在心上。看這幾個猩猩,想是為采紅色果子而死。只為自己一時口腹之慾,損傷了幾條生命,好生難過。而且這幾具猩猩死法一樣,決不是因采果子失足墜崖,定是此山還有什麼怪物異獸。嘗聞猩猩善於人言,偏偏此地猩猩能通意不能言,無法究問。我莫如也一半比,一半說,向這些猩猩盤問。倘若真有專吃猩腦的野獸,我便用身旁寶劍替它們除去,豈不是好?」

    想到此問,便朝那老猩猩問道:「看你那五個同伴死法,好似因為采那紅色果子,被什麼怪物所傷。你何不領我前往,替你除害如何?」

    話言未了,這些猩猩同時齊聲長鳴點首。

    國蕤見皓月正明,清光如晝,自己這口寶劍又是能收能發的神物,立時雄心頓起,便叫那老猩猩領路前去。

    那老猩猩搖頭,用前掌朝着月亮指了指。

    國蕤估量是夜間不便前往,便又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夜晚怪物不易尋覓?那末我明日再去如何?」

    那猩猩點了點頭,又歡呼跳躍了一陣。便有十幾個猩猩,將已死的五個猩猩屍體抬往山後而去。

    國蕤在月光底下閒眺了一會,回進洞中一看,仍是合洞光明,如同白晝,非常驚異,疑有異寶藏伏。

    滿洞尋找了一個多時辰,並未發現,只得作罷安歇,夜間睡眠甚穩。

    洞中氣候暖如初夏,較比連日辛苦饑寒,判若天壤。直睡到紅日東升,也無一些其他異狀。等到醒來,在石頭上坐起。

    洞旁侍立的猩猩,看見國蕤起身,長嘯一聲,立時鼓聲震地,那洞外的猩猩、馬熊,竟像潮湧一般躥將進來。

    國蕤幾乎嚇了一跳。這些馬熊仍然排班匍伏,那百十個猩猩各捧花果獻上。

    國蕤一一食用,仔細一看,並無昨日那種紅色異果,才想起答應那些猩猩今日去替它們除怪。

    吃了一頓果子,先跑到洞外,尋那僻靜所在,方便了一陣。

    重又進洞,站在石上說道:「我今日便要起身。爾等昨日去采那紅色果子,曾有五個同類被害。可速領我前去除卻,以免我走後又來為害生靈。」

    話言未了,猩猩、馬熊又各鳴成一片。

    國蕤將包裹整理好了,又將剩的朱果同許多好吃果品包好,縱身下地。

    眾馬熊立刻讓出一條大道。那老猩猩立起身來,朝國蕤長鳴了兩聲,便在前頭領路。

    雙方相隔約有丈許遠近,那老猩猩一路走,一面不時回頭看望。

    當下猩猩在前,馬熊在後,俱都低頭慢走,不發一些鳴聲,這寂寞的深山中,只聽足聲貼地,塵土飛揚。

    國蕤隨着那老猩猩越過了一個山頭,那些馬熊俱都停步不前,只由老猩猩領着國蕤轉到一個峭壁後面。

    忽然迎面一座孤峰突起有百十丈高下,山頭上面滿生着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異果。

    峰下面一個很長很深的澗,流水淙淙,泉聲聒耳。

    國蕤正覺這裏景物清麗,那在前行走的老猩猩忽然停止不前,登時現出十分畏懼的樣子。國蕤剛要間話,那老猩猩忽然用前爪朝澗旁一個孔洞中指了指。

    國蕤定睛看那孔穴,有六七尺方圓,黑黝黝的,看去好似很深。

    孔穴旁邊有一塊奇形古怪的大石,石上面有一株高才尋丈、紅得像珊瑚的小樹,朱干翠葉,非常修潔,樹上面結着百數十個昨晚所食那種紅色的果子。

    國蕤正奇怪那樹生平從未見過,如何會長在石頭上面?耳旁忽聽呼聲振耳。

    回看領路的老猩猩,已向來路退回有百十丈遠近。

    心想:「此地莫非就是怪物潛藏之所?」

    待了一會,不見動靜,便想縱身到那石頭上面去摘取朱果。剛一邁步,耳旁呼聲忽止,匣中寶劍鏘鋃一聲,連連飛躍。

    知有異兆,不禁吃了一驚。

    凝神往那孔穴中看時,只見有兩點綠光閃動。

    一轉瞬間,呼的一聲,縱出一個似猴非猴的怪物,身上生着一身黃茸細毛,身長五六尺,兩隻膀臂卻比那怪物身子還長。

    兩手如同鳥爪一般,又細又長,披着一頭金髮。

    兩隻綠光閃閃的圓眼,大如銅鈴。

    翻着朝上一看,比箭還疾地躥了下來,狼嗥般大吼一聲,伸出兩隻鳥爪,縱起有三五丈高下,朝國蕤頭上抓將下來,身法靈活無比,疾如閃電。

    國蕤見那怪物來勢太快,不及抵禦,忙將身子斜着往旁橫縱出兩丈遠。

    那怪物抓了一個空,正抓在國蕤站的那塊石頭上面,爪到處碎石紛飛。

    狂吼一聲,又向國蕤撲來。

    這時國蕤已拔劍在手,才一出匣,便有一道紫光耀日爭輝。

    那怪物好似知道此劍厲害,偏巧國蕤無心中正攔住它去路,歸穴不得,只得撥回頭,飛一般往國蕤來路逃走。

    國蕤急忙在後追趕,正要將手中劍放出去時,一眨眼工夫,只聽許多猩啼熊叫之聲,那怪物竟已御風飛行,蹤影不見。

    又一會工夫,那老猩猩率領許多同類,一路嗥叫而來,見了國蕤,倒身下拜。

    又見那猩群當中,竟又抬有許多斷臂折股、破腦碎腹的猩猩。

    想是怪物逃走時,路遇這藏躲猩群,被它性起,撈着幾個,故爾有好些猩猩受傷。

    國蕤見怪物逃走,懊悔適才未曾預先下手,偌大莽蒼山,哪裏去尋那怪物蹤跡,欲待袖手而去,又可憐這些猩猩性命。

    那老猩猩想是也怕國蕤走去,跪在地下,拉着國蕤襟袖不放。

    那受傷未死的猩猩,更是哀啼不止。

    不禁勾起國蕤俠心義膽,便對那老猩猩道:「我雖然歸心似箭,可惜適才被那怪物趁空逃走。我意欲留此十日,尋那怪物蹤跡,替爾等除此大害。十日之後,如尚不能尋得,那也就是爾等命中該受那怪物摧殘,我也不能久留了。」

    說罷,那老猩猩好似深通人言,十分歡喜。

    又領國蕤回到峰旁,先縱往高處一望,跳下地來,朝那些同類叫了幾聲。

    便有十來個猩猩分頭擇那高處爬了上去,四外瞭望。

    那老猩猩好似仍不放心,又縱身上去看了看,才下來縱到洞旁石上,將上面朱果全采了下來,分幾次送上,交與國蕤。

    樹上所摘,竟比昨日還要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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