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寧回到家的時候,已經臨近亥時,陳家巷中輕悄悄的。
庭院中很整潔,之前被打斷的木樁,已經被收拾好。
不知道是誰重新立了一根木樁,取了一根新木頭,木頭上的麻繩纏得很仔細,一圈疊過一圈。
屋中的油燈閃爍,映出陳家旺那高大的身影,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做什麼。
「陳家旺,吃飯沒有?」
陳寧走進屋去,看到陳家旺正抱着一塊木頭,拿着小刀笨拙地雕琢。
「吃了。」
陳家旺頭也不抬,全神貫注在那塊木頭上面。
「你這幹什麼呢?」
陳寧走上前去,站在他背後,仔細瞧着他手中的玩意。
陳家旺雕得很仔細,雖然手法笨拙,實在看不出他在雕刻什麼。
「小荷。」
陳家旺聲音沉悶,「我夢到小荷了,她給我們三個做了好多好吃的飯菜,你吃了好多,小寶也吃了好多,我吃了更多,我怎麼吃都吃不完」
他夢到娘親了?
陳寧手掌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輕輕放在陳家旺的肩膀上,不知道說什麼好。
「陳寧,小荷去哪了?她怎麼一直不回來?」
陳家旺停下手中的活兒,低下頭,瓮聲瓮氣,情緒很低落。
自從他傻了以後,就記不住娘親已經去世的事情,陳寧這些年總是搪塞他,娘親去了很遠的地方,讓他好好吃飯,乖乖聽話,有一天娘親知道了,就會回來的。
「娘親,快回來了吧?」
陳寧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你乖乖的聽話,好好吃飯」
「你騙人!」
陳家旺猛然起身,轉過頭來,淚流滿面。
這個雄壯的漢子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聳動着寬廣的肩膀,哭喊着嚷嚷。
「我很聽話,我吃了那麼多飯,我每天都吃很多很多,吃得那麼多!可是小荷還是不回來陳寧,小荷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陳寧心中猛然一揪,輕輕抱住陳家旺,拍打他的背脊。
他心裏很痛,刀扎一樣的痛,比那日被扎穿了胸膛都要痛千萬倍。
「不會的,娘親怎麼會不要我們呢?」
陳寧咬緊牙關,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儘量平靜,「娘親確實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也許,不是她不想回來,而是她回不來。
再等等,我們再等等,娘親會回來的」
他不知道這個謊言還能撐多久,還能再騙陳家旺幾次,但他已經騙不了他自己了。
喬家!
這仇,我陳寧一定會報!
即使會粉身碎骨,萬劫不復,我陳寧也一定要將當年行罪行之人全部揪出來!
一個都不會放過!
屋子內,燈火冉冉跳動,似乎承載着陳寧的仇恨,越發明亮。
良久,陳寧平復心情,輕輕拍打着陳家旺,「你想想,你能在夢中見到娘親,說不定就是娘親也惦記我們,從夢中回來看我們呢。」
「是嗎?」
陳家旺揉揉鼻子,「那我再去睡一覺,不讓小荷走,讓她永遠留在我的夢裏。」
「好,去吧。」
陳寧拍拍他的肩膀,「別哭了,這麼大人還哭鼻子,讓娘親看到會心疼的。」
「我不哭了!」
陳家旺胡亂抹乾淨眼淚,扯出笑容,「對了陳寧,院子裏的拳樁是我和小寶做的,我們看你的拳樁壞了,特意花了一整天給你做好的。」
「你和家寶今天做了一件大事,值得誇獎。」
陳寧也笑了,「明天我回來,給你帶醬牛肉吃!」
「說好了!記得多帶點,我也得給小寶吃!」
陳家旺就是孩子心性,立刻喜笑顏開,跑到房間裏進行他的做夢大計。
陳寧望着他的背影,眼光中閃過一抹寒芒。
「馬裕盛,馬家,就先拿你們開刀!作為喬家的走狗,這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們逃脫!」
陳寧收拾好東西,走回到自己的屋子。
他先是將斷裂的橫刀插進刀鞘中,在刀架上放好,又同樣放好皓月,這才矮身鑽入床下,從床下拿出了之前項大人給的那本手札。
之前一直沒有時間,今夜總算閒下來,能好好看看這本手札。
陳寧將油燈的燈芯拔高,整個屋子亮堂堂的,翻開手札細細品讀。
這本手札裏面記載的東西很雜亂,算是項悲歌半筆記,半感悟的東西,從拳法到生平趣事,再到修煉功法,修行者的勢力分析,略顯繁瑣,但也確實讓陳寧大開眼界。
讀過這本手札,他對於修行者的身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其實,修行者並不像坊間傳聞那般神秘,揭開他們的面紗,也不過是一群有幸能利用天地規則,走上一條探索長生與強大之路的幸運兒。
正如有人能從商富有,有人能考取功名獲得權力,修行一途,也不過是那些人能有更強大的力量,成為超脫凡人認知的存在。
但是,凡塵有凡塵的律法,修行界有修行的規矩。
就算是踏上了修行一途,大多數修行者仍舊無法擺脫規矩的束縛,只是換了一方更廣闊的天地,成為那籠中雀,舍中犬。
陳寧看過大半手札,搖頭輕笑:「項大人信誓旦旦說着,修行一途就是與天爭命,打破世間一切循規蹈矩,可偏偏字裏行間,都是被山上規矩束縛的無奈。
這山上的生活,還真是有幾分可笑!」
感慨過後,他也不多浪費時間,畢竟他當下要做的,是儘快取得提升實力之法,並不是想那虛無縹緲的仙山規矩。
有些東西,看太遠反倒不好。
山高萬仞,只登一步。
着眼於當下的事情做好,等登上山巔之時,再思索如何盡覽山巔之景。
陳寧繼續翻閱,當看到手札最後一部分時,眉頭卻不自覺皺起。
手札最後是一部修行之法,確切地說,是一部蘊養自身氣,可登仙山的修行之法。
只是,這功法與之前手札的言論,全然不同,字裏行間都是暢快自由,鵬翔九天的想法,全然不受山上規矩的約束。
譬如那開頭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為己所用,乾坤可拋。」
又譬如經文中間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修行一途更是甚之,天上人間,唯我是我。」
這功法除了理念霸道獵奇之外,到實操的部分,更是有幾分邪性在裏面。
其中有一重理念為「海納百川,此法為大」,講的是若是將弱者的修為通過斗轉星移之法,佔為己有,化為自身修為。
吸星大法?
陳寧倒吸一口涼氣,怎麼感覺這功法不像是道門出身的項大人所寫。
但不得不承認,這功法中的理念確實是快速登山的一種方法,而且不似陳寧所猜想的,會有什麼後遺症。
吸收別的功法就如同吃丹藥輔助那般,只不過有可能這種「丹藥」雜質偏多,需要用一段時間消化。
通篇看下來後,陳寧有種古怪的想法。
這種功法,與他體內的肉太歲成長方式很契合,難道是因為肉太歲的存在,項大人才決定教我這樣一套修行之術?
諸多疑問,都被手札最後一句話壓了下來。
「小寧,此手札中的一切,切不可外傳,問其來源,就是偶然山林得之,與我無關。切記,切記,看後即焚,不可再向任何人提及,即使是義父我亦然。」
這句話確實是項悲歌所寫,因為他寫的那一篇修行之法,是上清宗不傳之秘。
可如今陰差陽錯,卻成了為蟾無垢掩蓋修改經文的後手。
陳寧看過這句話後,將心中疑惑都壓下,按照項大人所說,先將手札里的一切都記住。
得益於前世的學習方式,這手札里的內容,陳寧只用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就完全記住。
他起身拿了個火盆,將整本手札,連帶那本無名拳譜全部燒掉了。
燒完以後,陳寧把火盆里的灰燼全部埋在院中一角,這才仰起頭來,看着漫天星河,璀璨生輝。
「牧羊經」
陳寧輕聲呢喃:「世人如黃羊,埋頭眼前青草,食而睡之,周而復始,始終不肯抬頭,看一看那頭頂之上的青天大道。
我輩牧羊者,圈羊,牧羊,吃羊,豈不快哉?」
這話怎麼聽,怎麼邪性。
陳寧嘖了一聲,良久才埋下頭去,「項大人總不能害我,興許這是擺脫肉太歲唯一的辦法,且行且看,總要摸索,踏出第一步才行。」
隨後,他來到木樁前,用力敲了敲木樁。
陳家旺兩人做的木樁還行,只是埋得有些不牢固,陳寧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拳為錘,用力向下砸。
砰砰砰!
幾聲過後,木樁被他徒手砸進去半尺,這才停手。
陳寧緩緩吐息,對着木樁練習無名拳法,一遍又一遍,揮汗如雨。
這次練拳,並沒有再度引起肉太歲的異象,而陳寧對於這拳法的理解,又有新的層次。
他每練習一遍無名拳法,全身的筋肉就會再緊緻一分,比之前的鍛煉都有用的多,雖然這種進展很緩慢,十幾遍拳法下來,也只能感覺到一絲進步。
但習武一途,就是擔水填池,每次耗費大力氣擔水,只能讓空池提升一點。
日積月累,終日乾乾,他日再看,池子裏已是水波蕩漾,可起波瀾。
興許修行一途有快慢,但武夫境界,就靠終日捶打,點滴積累。
若真有人武夫境界一起千里,那除了有大機緣相助,之前必然也是打下了結實的基礎,腳踏實地多年奠定過根基。
所以,練武急不得。
十幾遍拳法下來,陳寧全身通暢,力氣也耗盡,索性盤膝在木樁旁,開始修習《牧羊經》。
開始的修習肯定是生澀,陳寧只能慢慢感悟,經文中所謂的「牧羊者之氣」。
不久之後,他忽然驚奇地發現,肉太歲隨着他入定修行,竟然有節奏的鼓動,反哺出一股氣息,遊走周身。
那氣息遊走過經脈,如春雨潤物,讓身軀中的疲憊感逐漸消失。
星光下,小院中的少年人赤着膀子,身上散發出一股孱弱的氣息,溝通天地之力。
而他胸膛之前,中央位置的肉塊蠕動,化作一張森然八瓣嘴,其中探出一根根髮絲般纖細的肉絲,凌空飛舞。
四周的花草樹木,酣睡的鄰里,夜空中吹過的風,天上的日月星辰,萬物溢出的氣息,都被肉絲吸納,消融在少年人的身軀中。
少年人沉醉,徜徉在牧羊經的修行之中。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陳家旺那漆黑的屋子裏,正有一雙昏黃眼眸盯着他細細觀察。
「沒想到,老子無意中還造出一個曠世奇才!那肉太歲與牧羊經相輔相成,反倒讓這小子成了後天的修道真體!」
蟾無垢眼眸中橫瞳漸漸收縮,「嘿嘿,要不是他與本尊有因果未了,真想吞了他呀!罷了罷了,這等蚊子肉,吞了也不夠本尊塞牙縫的,等養肥了在吞食也不遲!」
「小子,好好體驗你當天才的日子吧!等你到山巔那日,就是本尊我指不定還能大快朵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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