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乃是會試,不論考卷難度,還是考題數量,都要遠遠超過鄉試。
所以改卷的時間,也頗為長久。
這對許多讀書人來說,都是相當難熬的一段時間。
張姓讀書人,張浩瑞便是其中一員。
和他一同來的李兄,在聽說了今年的情況之後,便直接放棄會試,早早返回家中。
他卻是留了下來,不論如何,他都想試一試,若是當真沒那個天份,今後回想起來,倒也算沒有遺憾了。
接近一月的時光,轉眼而過。
這一天,張浩瑞起了個大早,穿上了自己最得體的一件儒袍。
深吸一口氣,雙手推開房門,走上街去。
今天,是會試金榜張貼的日子!
也是決定他們這批考生,何人金榜題名,何人名落孫山的日子。
在今日之前,普天之下的讀書人,大可互稱一句同窗。
今日之後,只怕就要天差地別了。
如賀太白、陳道這些人,今後怕是連見面的機會都不一定能有。
張浩瑞雖說起得早,來的也勤快。
但奈何其家中頂多算是小資,也稱不上太過富裕。
在乾都城內定下的客棧,距離張貼金榜的位置,隔了好些條街道。
所以等他到了的時候,金榜前已經擠滿了人。
且身穿官服,來此張貼金榜的小吏早已離去,踮起腳尖,還能在巷陌看到他們的背影。
看見這一幕,張浩瑞頓時知道,榜單已經張貼了!
便再也顧不上其他,拼了命地往裏擠。
他人生得高大,有把子力氣,就算不讀書,只怕也是個務農的好手。
所以擠着擠着,竟真就擠到最前面了。
看着那張金榜,他有些目眩神迷,心馳神往。
從榜首開始看,賀太白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
張浩瑞不由得點了點頭,暗自嘆息道:「贛州的千年文脈,自是不同凡響的。」
「身為白鹿洞這一代最為傑出的學生,賀太白來當這個貢元,倒也是合情合理。」
「若是沒有什麼意外的話,只怕狀元也是他了。」
再往下看,便是陳道的名字。
「潁州陳氏,也是名不虛傳吶!」
張浩瑞感慨一句,繼續往下看,張邯的名字便映入眼帘。
「這位定國公之子,當真是文采斐然,竟以勛貴子弟之身,躋身前三甲,了不得!」
再然後,就是冀州李摩詰。
意料之中的人物,倒是沒什麼好說的。
張浩瑞繼續往下看,第五甲,第十甲,第十五甲。
越看,他的臉色便越奇怪。
他在找李隆!
對於這位當初在金榜下與人賭命的解元公,他的印象還是很深刻的。
覺得此人氣魄非凡,行文又無比老辣,八股可謂做的極好,今後必成大器。
可這麼一路看下來,前十五甲,竟都沒有此人的名字。
這...這可都快跌出一甲榜單了。
一甲只錄取二十人,剩餘的,統統歸納到二甲。
雖說同樣是金榜題名,同樣有資格參加殿試。
但這二甲出身和一甲出身,相差還是很大的。
張浩瑞強忍心中疑惑,目光繼續向後搜尋。
終於在第十七甲的位置上,找到了李隆的名字。
頓時鬆了口氣,還好沒跌出二十名開外,否則玩笑就鬧大發了。
隨即而來的,就是滿心的疑惑。
這位李解元,好端端地,會試成績怎麼會和鄉試差的那麼遠?
鄉試時,他可是壓張邯一頭的啊!
誰承想到了現在,排名卻是一落千丈,跟張邯壓根就沒法比。
張浩瑞搖了搖頭,隨即不再去想。
還是自己中沒中最重要,遂開始迅速移動目光,在二甲榜單上,來回掃視,搜尋自己的名字。
隨着時間一點點流逝,其額頭上逐漸佈滿細密的汗滴。
良久之後,終於鬆了口氣,在二甲榜單最末的那一欄,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雖說只是個二甲,還是個吊車尾的二甲,但他也知足了。
只要殿試不拉胯,好好考,怎麼着也能有個同進士出身。
就算同進士出身比不上進士及第和進士出身,但和舉人出身比起來,那也是天差地別的。
這次若是回去,李兄只怕是要羨慕得緊了。
張浩瑞心滿意足起來,轉身正欲離去,卻忽然瞥見身旁一人,看着那李隆的名字,久久失神。
「兄台也覺得,李解元此番沒考好?倒是落了乾都城讀書人的臉面哈,不過好在,在下是別處來的。」
若是旁人聽見張浩瑞這麼欠揍的一番話,少不得要開口爭辯一番的,尤其是乾都城的讀書人。
但是此人卻很怪,只是輕笑一聲,搖了搖頭,語氣溫和,不見半點暴躁地道:「我倒是覺得,這才是李隆的真正實力。」
「李隆家貧,雖做得一手好八股,但見識畢竟有限,比不得賀太白、陳道之流,策論自然也就寫不好。」
「能得個前十七甲,倒也該知足了。」
「這」張浩瑞沒想到眼前的讀書人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兄台未免太過武斷了些,你又不是李解元,又如何能通曉他心中的想法?」
聞言,那人倒也沒說什麼,只是輕聲笑了笑。
見自己沒被反駁,張浩瑞便接着說:「似他們這等解元,心中自是有一股傲氣的,想必都憋着勁,要在這會試上,較一較高低。」
「這下倒好,前頭幾個都是獨領風騷,唯獨這李解元掉了隊,他心裏指不定難受得要死,又如何能知足。」
張浩瑞說的頭頭是道,嘴裏說着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偏偏又將自己代入魚的視角發言。
那人看得清晰,卻依舊沒說什麼,只是輕笑。
他好似不過是打發時間,才與張浩瑞閒聊一二,而非一定要分出個是非對錯來。
果不其然,片刻後,有人在其身後喊道:「李公子,該回府了,楊管家來了。」
「這便來!」直到這時候,那人才轉過身來,急匆匆地離去。
張浩瑞看着那人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總覺得有幾分熟悉,便向一旁人問道:「兄台,你可識得此人?」
那人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詫異道:「李隆李解元啊,你不認識他?」
「我看你二人相談甚歡,還以為是舊相識呢。」
張浩瑞聞言,一時間瞠目結舌,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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