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楊明與楊賜在家中煮茶聊天之際,袁紹也回到了袁府。
不過此袁府非彼袁府,而是袁逢府邸。
此時袁紹也不是像之前那樣站着,而是跪在屋中。
「父親,我就說他不行,一個賤婢之子能成什麼大事!」袁術大聲抱怨道。
袁紹身子繃緊,一言不發。
袁逢此時也並未說話,只是端起杯子喝着茶湯。
雖說此次論經結果與袁紹並無太大關係,但袁紹毛遂自薦,卻被楊明戲弄於股掌之間,先前所說的「不會讓袁氏難堪」也未做到,這是他該受的。
「如今袁氏顏面掃地,還被他楊明一人得利,你承擔的起後果嗎?家奴!」袁術得勢不饒人,直接指着袁紹鼻子斥責。
袁紹終於抬頭,怒視袁術。
袁術也不相讓,氣氛劍拔弩張。
「咳!」
就在這時,袁隗咳嗽了一聲。
袁氏四世三公中第三代家主為袁湯,湯有十二子,長子袁平早卒,次子袁成也已故去,三子袁逢為嗣子,此時說話的袁隗乃是四子。
袁氏一門盡擅權謀,但水平各有差距,比如袁術相較袁紹就相去甚遠,袁隗的話與袁基類似,屬於各方面都弱一些的袁逢,守戶之犬類型。
不過他經學水平出眾,而且娶了馬融之女馬倫,比袁逢更早位列三公。
「公路不要着急,此事尚可從長計議。」袁隗望着袁術說道。
袁術冷哼了一聲,坐了回去。
袁紹霎時攥緊拳頭。
他本以為袁隗會為自己說話,哪成想還是偏袒袁術。
他的心中怨憤,袁公路哪一點比得上他?除了出身,其他方面給他提鞋都不配!
「公路出仕。」袁逢終於放下手中的茶杯,開口說道。
袁氏此番丟了顏面,要設法找補,不然士人以為他們袁氏落了楊氏之後。
袁術聞言一喜。
他及冠已有一年多,袁逢終於肯讓他出仕了!
「為河南尹。」
然後袁逢接着的一句話更是讓袁術興奮地站起身。
河南尹!
漢代的郡守有兩種,一種是在封國內的,被稱為國相,比如常山國、平原國等;
另外一種就是普通的郡守,但這其中有四個是特例,不稱郡守直接以郡名命名,分別是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三輔,以及雒陽所屬的河南尹。
這可是個絕對美差,當初曹操夢寐以求的官位。
「可如今的河南尹為羊陟。」袁隗開口提醒道,羊陟為昔日太尉李固屬官,還三次為尚書令,名望頗高。
「羊陟與宦官有隙,讓他為黨人便是。」袁逢風輕雲淡,說完端起茶湯又喝了一口。
袁隗思索後點了點頭。
三言兩語,這袁氏內部的密謀就這般定了下來。
此時最開心的自然是袁術,之前袁逢又是訓斥他又是讓袁紹代表袁氏出席太學論經,讓他憤憤不平。
現在他終於舒服了。
他轉頭趾高氣昂地望向袁紹:哼!一個賤婢之子怎敢的,連給他提鞋都不配!
事已商定,袁紹走出屋去。
此時已過立夏,天氣漸熱,一陣涼風吹來,涼的舒心,他卻覺得冷得發寒。
他呆呆的站立了一會兒,接着快步離開。
等走到前院時,他正好撞見了自己的母親,或者說昔日的生母郭氏。
因為過繼給了袁成,他的母親就成了袁成的妻子,至於郭氏,不再享有母親的位分與禮遇,僅僅只是撫育之人。
見到郭氏,袁紹的心情也有些複雜。
雖說郭氏地位卑賤,可若無郭氏便無他。
且他未過繼之時,郭氏便受盡委屈,而他過繼之後,郭氏更是一無所有。
他本想打個招呼,可一想到袁術所言,又想到這是袁逢府邸,轉頭後快步離去。
郭氏欲言又止,終究也只能望着袁紹離去。
「砰!砰!」
袁紹回到自家府邸後開始射箭。
這一射,就是一個時辰。
眼前的箭靶仿佛不是箭靶,而是袁術那張醜惡的嘴臉。
袁術竟然當着父親的面罵他家奴,父親竟然還視若無睹!
還有袁隗,看着對他疼愛有加,竟然連為自己說句話都不肯!
射到最後,他精疲力竭,扔掉弓跌坐在地上,雙眼中佈滿血絲,樣子尤為恐怖。
不過他此時的呼吸已平復,發泄完之後,他也冷靜了下來。
這些都是他過去二十多年一直在忍受的,他必須要學會繼續隱忍。
他要利用好手裏的資源,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把袁術踩在腳下,把袁基踩在腳下,把楊明踩在腳下,成為站在最高的那個人!
就在這時,有人入了院中尋他。
是他的汝南同鄉伍孚。
伍孚為人剛毅,勇壯好義,袁紹對他深為器重,此前論經之事,大多也是與他商議。
「本初,這是出何事了?」看見袁紹恐怖模樣,伍孚快步上前道。
「無事,只是有些心情不快罷了,如今已好了。」袁紹擺擺手。
「本初你才貌過人,將來出將入相之才,切不可因一時得失而自暴自棄。」伍孚開口勸說道,這是以為袁紹因為論經失敗而如此。
袁紹看了伍孚一陣,點了點頭,接着開口道:「不知德瑜可願為我去遞名刺?」
先前許攸所說他越想越覺得不對,雖然他已結怨楊明,但以他對楊明的了解,不至於因此而失了禮數。
若不是其中有什麼誤會,就應當是楊明府上的僕人怠慢了許攸。
「自然願意,我必把名刺遞上。」伍孚開口道。
「有德瑜一言,我便放心了。」袁紹笑着說道,接着便招呼僕人去拿名刺。
伍孚拿了名刺離去,走到門口時忽然又停了下來。
以他對袁紹的了解,袁紹應當不至於為經學之事而惱怒至此。
他叫住一個僕人,問了下袁紹回府前去了何處。
僕人知道伍孚身份,便也如實相告。
「原來如此。」伍孚瞬間明白過來。
袁紹與袁術有隙外人或許不知,但他這個好友豈能不曉。
然而明白過來後,他握住名刺的手也越發堅定。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行拂亂其所為。
袁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將來必成大器。
數日後的休沐日,袁紹乘車前往楊明府邸。
伍孚不負所望,不僅為他遞上名刺,而為他贏得了一個靠前的位置。
因為都住在步廣里,他到楊明府上也不遠。
可剛出巷子,他便已望見排起的長龍,那竟然橫貫了內城上東門至皇城東明門。
這等場景,生平首見。
他乘車往前,不一會兒便聽到長龍之中有人議論。
「若無楊君,我等士人如今怕是已無立錐之地。」
「先前我竟誤會了楊君,當真是該死!」
「楊君不惜個人名節只為我等士人榮辱,非常人能及,我願稱之為楊公。」
「能有楊公率領我士人,我士人必能重振旗鼓,重現往日榮光。」
聽着這些議論,袁紹下意識伸手抓緊了車轅。
雖早已有心理準備,但要接受還是很難。
如今之勢,楊明僅以弱冠之年,便已有士人領袖之姿。
雖說此時天子必然怨恨於他,但假以時日也很難不重用於他。
不得不承認,他此刻宛如吃了青梅,酸到不行。
而且這一路過去,幾乎都是這等議論之聲,若不是他性能隱忍,當真要調轉車頭打道回府。
也所幸他同住在步廣里,不多時便已到了楊明府前。
他深吸一口氣,接着下了馬車,大步向着府前走去。
此時排隊的眾人望見袁紹,均面露詫異神色。
不過他們也是不敢吱聲,汝南袁氏名望雖說與弘農楊氏相當,但極擅權謀,又與宦官有系,可沒人敢議論,背後也不行。
袁紹走到門口,笑着向張義行禮,態度可親。
不過張義也是公正無私,因名刺前尚有一人,竟讓袁紹先候着。
袁紹身子一緊,不過也笑着在一旁等候。
此時天氣炎熱,站不一會兒他已額頭冒汗。
那些長龍之中的士人望見此番場景,內心暗爽之餘,對楊明也愈發尊重。
公平,在這個時代可聞不可見之事,此時卻發生在他們身上。
這樣的楊明,又怎能不讓人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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