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殿。
劉宏案前此時有兩封竹簡,乃蹇碩所呈。
竹簡上並非帝國政務,而是兩首詩。
他雖不是皇子出身,但並非沒有文學造詣。
事實上,他不僅通經學,而且會辭賦,曾作《皇羲篇》五十章。
這也是為何他能想出鴻都門學,也是其對蔡邕重用的緣由。
他對詩詞的欣賞能力,甚至要高過許多大儒。
「此詩為上乘之作。」看完《與王佐緱氏賞桃》後,他放下竹簡,望着蹇碩滿意地點頭。
蹇碩知他所好,時常會尋一些辭賦,或是尋一些有趣的事情呈給他閱覽。
這次找來的兩首詩,這第一首質量已足以讓他心滿意足。
「此詩為何人所做?」他接着問道。
「楊明。」蹇碩開口回道。
劉宏聞言一愣,又拿起竹簡看了看,接着忍不住笑道:「我道楊明是勇將,未想到他竟還有如此文學造詣,當真文韜武略,世之大才。」
他本就對楊明喜愛,要不然不會破例給楊明封侯,知道此詩是楊明所作,更加歡喜。
稱讚完,他接着又拿起第二首詩。
然後很快,他的笑容便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吃驚。
再又細讀了幾遍後,他竟不自覺地站起身來。
「這首《與華歆酒後登邙山》莫非也是楊明所做?」待回過神來後,他轉頭對蹇碩問道。
蹇碩點了點頭。
「大才!不,奇才!」劉宏一臉興奮道。
第一首詩本已足夠出色,但第二首超出太多。
如果把第一首詩定為「上乘之作」,那第二首詩簡直就是「千古絕句」!
而且為何先稱大才,後稱奇才,大才是因為詩句質量,奇才是因為兩首詩風格迥異,卻皆出自楊明之手。
須知即便如蔡邕那般大文豪,作辭賦時也有其個人風格,但楊明竟能同時把握,實是世之奇才。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劉宏說完又忍不住讀了出來。
仿佛此時,他的眼前有那漸漸落入山中的太陽,以及那奔騰向東海的黃河。
然後他不自覺地昂首,念道:「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此時他神情豪邁,仿佛有磅礴之氣迴蕩周身。
「妙哉,實在是妙哉!」他最後拍手大笑道。
蹇碩此時也是面露欣喜。
詩,自然是楊明讓他呈的,他不太懂詩詞,只是覺得朗朗上口,但沒想到竟然能讓劉宏如此龍顏大悅。
「蹇碩,你幹得好,非常好,今日朕能見這般詩句,實是幸事!」劉宏大笑着坐下。
「陛下九五之尊,天下幸事自歸於陛下。」蹇碩見狀跪地稱頌道。
劉宏聞言越發高興,忍不住看着竹簡問道:「朕記得此前已徵召楊明入郎署,他此時在何處?」
「回稟陛下,楊明此時在侍中寺為郎中。」蹇碩如實回道。
蹇碩這麼一說,劉宏忽然想起幾日前的事情來。
本來以楊明的履歷,入了郎署必然是要去尚書台為尚書郎的。
不過當時曹節勸住了他,原因也不複雜,楊明與宦官不對付,此時正值他爭奪尚書台關鍵之際,要是放楊明進去,那等於憑空多了一阻力。
除此之外,曹節還與他說了不能讓楊明參與經學之爭,楊明如今聲望太高,他若真率領今文經贏了古文經,那等於一下壞了他們好事。
可惜了,若不是楊明一直和宦官不對付,就沖這文采造詣,他都想直接把他提為議郎之職。
他忍不住又拿起《與華歆酒後登邙山》看了一遍,然後輕咦了一聲,復又看了看《與王佐緱氏賞桃》。
「有趣。」他最後開口道。
這別人寫詩多是為抒情,最多詩出名了是為自己揚名。
楊明倒好,不僅為自己揚名,而為他人揚名。
這一魚兩吃,還真就是個人才。
不過這反倒讓他好奇,能讓楊明附在這詩句中的究竟是何人物,尤其是那個華歆。
第一首詩或許不會流傳太廣,但第二首詩是註定要流芳千古,屬於那種「如果可以,朕也想加入其中」的絕句。
「這王佐與華歆你可知為何人?」他轉頭對蹇碩問道。
蹇碩這人做事情素來穩妥,既然獻了這詩,必然有所了解。
果不其然,蹇碩聞言後馬上回稟道:「據奴婢了解,王佐為楊明評價潁川荀氏荀彧之評語。」
劉宏聞言點了點頭,這個荀彧他雖未聽過,但出身潁川荀氏,這詩給的倒也沒什麼不可。
「那這華歆?」他接着再望向蹇碩,臉上已滿是期待。
這華歆想必要比荀彧出名許多,只是他未曾聽過,難道是什麼新興的地方世家大族?
「華歆出身平原高唐。」蹇碩回道。
劉宏聽到這愣了一下,青州華氏倒算是個世家,但連望族都算不上。
「其曾拜服馬融、陳球,為鄭玄、盧植等人為同門。」
不過等蹇碩說完,劉宏大概明白過來。
因為趙延之死,楊明拜師鄭玄之事他有所耳聞,也就是說這華歆是楊明師叔。
原來此詩為人情之作。
這不值得啊,早知如此,倒還不如真讓楊明酒後帶他上那邙山。
「可還有其他與這華歆有關的事情?」劉宏不甘心地問道,此時他內心已經有種「華歆何德何能」的想法。
「其他沒有了,華歆也是到雒陽不久,此時在尚書台為尚書郎。」蹇碩回道。
聽蹇碩說完,劉宏瞬間反應過來華歆為曹節選中的古文經弟子。
這樣的話,事情似乎就變得有趣起來了,楊明一個今文經翹楚,對一個古文經弟子這麼好,尤其是在如此敏感的時期。
這讓他的好奇心瞬間被拉滿。
「與朕說說最近與楊明有關之事。」他甚至招呼蹇碩到近前來。
於是乎,蹇碩跪到近前,把從楊明與王異成婚,到緱氏山賞桃作詩瘋傳雒陽,太學呵斥假扮古文經弟子之人,甚至包括騎紅馬飛身救人,還有與眾多古文經弟子聚會,以及在侍中寺和楊琦爭吵的事情全都說了一遍。
劉宏聽完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這其中除了太學之事,他其他概不知情。
在感慨楊明經歷豐富之餘,也很容易地捕捉到了一個信息:自東萊求學歸來後,楊明似乎變得傾向於古文經。
這是可以解釋的,因為鄭玄拜師馬融門下,本質上仍是古文經學家。
那麼楊明作為一個今文經世家子弟,早年未離開過雒陽,就如同古文經內容一樣,困於一家之言,但是等到了東萊,習了鄭學之後發現古文經才是大道,於是改變了思想。
他也是懂經學的,哪裏會不知如今經學之勢,今文經世家大族壟斷朝堂,故步自封,牴觸新興事物。
如果可以,他都想把這些今文經世家全都物理消除一遍,何況楊明僅僅只是改變思想,這不無可能。
若是這樣,那楊明如今便是古文經弟子,他可以放開手腳大用?
不,不一定。
他想起了此前趙忠之事,雖說呂強帶回來了確定的消息,但他仍對楊明有所懷疑。
因為就結果而言,宦官遭受巨大打擊,士人有抬頭之勢。
還是得先觀望看看。
楊明既已為郎官,便會在許多時候需要取捨,屆時自然能更進一步看清他所想。
若是楊明真的能為他所用,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之事。
一來太學論經結果將變得毫無懸念,二來他真的喜歡楊明,只是困於楊明世家大族弟子身份不願重用。
而且他想起自己的楊師來,弘農楊氏出了個古文經弟子,還是個士人翹楚,他的楊師不知道作何感想。
就在此時,他忽然見到高望在殿外神色焦急,似乎有急事。
他伸手示意對方進來。
高望快步進來,跪地後立馬道:「陛下,侍中寺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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