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通往地下,幽暗深邃。
兩側是粗糙的岩壁,石棱突起。
林輕語靠着石壁,化作一團影子,在黑暗中穿行。
期間也曾遇到過幾次抬缸的僧人,但林輕語有大能法旨護體,施展匿形之術後,無人察覺。
通道向下延伸,腳下的石階厚重而光滑。
不知多少年來,不斷有人進出此地,將石階的稜角磨得圓潤。
她動作很快,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就來到了通道的盡頭。
出口處散發着微光,林輕語悄然移動,從甬道內走出。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處龐大的地下空間。
當她看清楚地下空間的景象後,心神頓時一震。
地下空間的穹頂極高,整個地穴並非天然生成,而是由人工採掘出來的。
林輕語心中清楚,自己現在,正身處一座大山的「腹中」。
有人施展大神通,將天崇寺的整座後山都掏空,開鑿出了這方巨大地穴。
但令林輕語心中震撼的,卻並非是這處地下空間本身。
在地穴的最中央,有一千二百九十六盞佛燈被點亮,這些佛燈造型詭異,原本蓮花造型的燈座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顆顆骷髏。
骷髏佛燈內,漆黑的火焰燃燒,在這些佛燈的前,有三道人影跪那裏。
最中間的那位身披一件黑色袈裟,身材枯瘦。
林輕語能猜出對方的身份。
天崇寺主持,空聞大師。
在他身旁的兩人,應當是其弟子。
不過三人所跪拜的,並非這一千二百九十六盞骷髏佛燈,而是那個被佛燈圍繞在中央的「東西」。
那是一尊極龐大的「生物」,通體漆黑而透明,祂趴在那裏,好像一條盤着的蛞蝓,又像無數透明的肉塊堆疊起來後所形成的肉山,濃稠的黏液覆蓋在祂的身上,緩慢地流淌下來。
一名名僧人手握長刀,用力扎入這生物的體內,這龐大生物仿佛感受到了痛覺,肉塊抽搐,微微顫抖。
長刀一旋,大塊黑色的「肉凍」被切割下來,如活物般蠕動着,落入漆黑的大缸之中,黑色的肉芽伴隨着墨綠的黏液,從平滑的傷口處生長出來,像是蝸牛的觸角,試圖攀着內壁,從中爬出。
肉山般的生物體型龐大,幾乎直抵穹頂,而透過那漆黑透明的軀體,可以看到在祂的腹中,有一個慘白的肉質球體,正在孕育出來。
祂是一尊妖魔。
哪怕此前從未見過如此生靈,林輕語的心中也無比肯定。
而更讓她遍體生寒的是,當到達此地後,她手中魂燈的亮度,達到了最大。
林輕語終於知道,為什麼那位惑心前輩的魂燈,到現在還沒有熄滅了。
她被困在了此地,化作了妖魔,成了飼養在天崇寺後山山體內,用來孕育那顆肉質球體的器皿。
就在這時,林輕語手中的魂燈猛然一亮。
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漆黑的肉山生物晃動起來,一層無形威壓擴散了出去。
林輕語變了臉色。
因為在這無形威壓擴散的同時,刻印在她手腕上、原本還能再支撐一段時間大能法旨,驟然熄滅!
身披漆黑袈裟的老僧豁然起身,看向了林輕語的藏身的地方!
失去了法旨庇護,只一瞬間,她的存在便暴露在了空聞主持的面前。
老僧伸手一抓,林輕語毫無反抗之力,身體不受控制地飛了過去。
「怎麼回事?!」
空聞面色陰沉。
「回師父的話,就是此人!」
坐在他身旁的一名僧人起身,指着林輕語:
「方才戒律院有弟子上報,有人在今晚潛入了寺中,想來便是此女。」
空聞眯眼,將林輕語隔空舉起:
「孤身一人,也敢入我寶剎傳訊寺內戒律僧,在全寺進行搜索,看看她還有沒有同夥!」
「是!」
這名弟子立刻傳訊。
「剛才餵過【太歲菩薩】了嗎?」
空聞開口道。
「回師父的話。」
另一人恭敬回答:
「因為素宴將至,要從太歲菩薩身上割肉取材,這三天的時間裏,每隔一個時辰,弟子便會給菩薩餵一百對童男童女菩薩剛剛才用過膳。」
他說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
「師父放心,弟子此事做得乾淨,無人知曉。」
「卻也無妨。」
空聞雙手合十,道了句佛號:
「能與菩薩合為一體,是他們的福分,這些童子們已登極樂,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的。」
「更何況。」
空聞頓了頓:
「我將成就真佛,到那時自然無懼一切,爾等伴我身側,亦可得菩薩果位,比那大無常寺的虛佛偽菩薩,不知強出多少倍。」
「師父所言極是。」
弟子連連點頭,「那此女該如何處理?」
空聞沉吟片刻,看向林輕語:
「竟然還是個童女今日算是你運氣好,雖然侍奉不了菩薩,卻能入我這尊真佛的肚中。」
他大手一揮,將林輕語扔入了那片骷髏燈海之中:
「你且看好她,待我轉世為佛後,便拿她當祭品!」
「是!」
空聞轉過身去:
「時辰已至,我將入輪迴,佛誕大典便交由你和伱師兄二人主持,不得有失!」
「弟子明白!」
空聞的弟子雙手合十,當即行禮。
交代清楚一切之後,空聞身披袈裟,腳踏虛空,向那尊太歲菩薩走去。
他雙手合十,神情虔誠而莊重,晦澀的經文從他的口中誦念出來。
肉山一般的太歲菩薩像是心有感應一樣,忽然安靜下來,在祂的腹部,裂開了一個大口子,慘白的肉質球體暴露在了空氣之中。
肉質球體如花瓣般層疊開啟,在花瓣的深處,另有一個一人高的肉質球,頂端裂開了一道縫隙。
空聞身上的衣衫緩緩消散,如嬰兒來到人間那般赤着,歸於太歲菩薩的體內。
天崇寺。
一道人影在快速移動着。
楚遷身上帶傷,拼命逃亡。
在他的身後,一面七彩寶鏡照耀。
每當楚遷擺脫追兵後不久,這面奇異的鏡子就會將他所在的地方照出來,讓他無處可逃。
在與林輕語分別之後,楚遷小心翼翼,向山下撤離。
但楚遷沒有想到的是,尚未下山,他便遭到了寺中眾僧的追捕。
在那一刻,他知道,林輕語恐怕是暴露了。
楚遷身上的隱匿法寶比林輕語的要差,在戒律寺僧人請出這面奇異寶鏡之後,他的一切遮掩更是無所遁形。
戒律寺僧人下手極狠,每次出手都毫不留情,欲將楚遷直接鎮殺。
楚遷身負重傷,逃了很久,每當他即將衝出天崇寺的院牆時,就會有戒律僧人在前方進行堵截。
現在天已經大亮,佛誕大會即將開始,而他的身體也已經到了極限。
楚遷心中嘆息,今日隕落在此地,林道友交付的重任恐怕是完不成了。
他轉過一個拐角,就在這個時候,前方突然出現了兩道身影。
一男一女,形貌昳麗,兩人此刻站在一棵開花的婆娑古樹下。
微風吹拂,婆娑樹花落下,男子牽着女子的手,笑容溫和,兩人站在一起,伸手去接空中飄落的婆娑樹花。
場景很唯美,但楚遷沒有吃狗糧的心思。
如果可以的話。
他更希望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對看起來比自己年齡大不了多少的年輕男女。
而是氣度沉穩到把「我是大佬」幾個字寫在臉上的中年修士,和看一眼就覺得很吊的仙風道骨老前輩。
但他現在已經油盡燈枯了,楚遷知道,自己必須把消息傳達出去。
「快走!」
楚遷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用儘自己最後一絲法力進行傳音:
「天崇寺有詭異!阻止素齋宴!」
撲通一聲,他跪倒在地,頭上的假髮掉了下來,露出了鋥亮的腦袋。
正在接婆娑樹花的陸玄眨眨眼。
怎麼說呢,就挺禿然的。
他和程靈竹兩人是昨天晚上到的。
找了間客棧,休息了一晚之後,兩人一早就來到了天崇寺。
準備在山上逛逛,然後趕赴素齋宴。
現在還不是天崇寺開放的時間。
所以陸玄也沒好意思打擾僧人們,只是在山門附近隨便轉轉,這裏本身也對遊客開放,屬於極外圍的區域。
沒想到剛進來,就看到牆角里竄出個戴假髮的光頭,頭上的戒疤都是畫上去的。
然後就聽到了楚遷的傳音。
天崇寺有問題?
陸玄和程靈竹對視一眼,兩人同時點頭。
他伸手一點,將楚遷的身體縮小,收入了袖中。
一盞茶的時間後。
楚遷猛然睜開了雙眼。
他彈跳而起,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藤蔓編的床上。
周圍是高大的樹木,楚遷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在天崇寺外的一片樹林裏。
「說說看,怎麼回事?」
陸玄和程靈竹一人一把椅子,坐在不遠處。
楚遷摸摸自己的身上,發現體內傷勢盡去,就連精神都格外飽滿。
他立刻就明白,這是遇到高人了。
楚遷當即行禮,對陸玄和程靈竹二人道:
「還請前輩出手,阻止佛誕大典!」
他當即將昨晚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陸玄兩人。
陸玄沉吟片刻:
「你是說,你昨天晚上偷偷溜進了天崇寺,遇見了一位靈魅宗的仙子,然後你們兩個發現,天崇寺的和尚們偷偷往粥里加料。」
「嗯嗯。」
楚遷用力點頭。
「這麼一聽,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啊?」
陸玄眨眼。
頂多就是這群和尚們破了戒,把菜粥變成了肉粥,增加了營養。
楚遷:「」
好像是這個道理啊。
他沒有見到地洞內那尊肉山般的存在,也沒有見到已經墮魔的空聞老僧。
只看到和尚們往粥里加料子。
昨天晚上的氣氛是有點詭異,但萬一那是人家培養出的特殊食材,秘不外傳呢?
「但是前輩,我的朋友如今生死未卜,她的行蹤暴露後,我也受到了那群和尚的追殺,對方下手極狠,好像抱着滅口的打算一樣。」
楚遷思索一陣,「若只是食材外泄,他們不該下這種死手才是。」
「這倒是個疑點,畢竟以天崇寺的體量和權威,開了這麼多年素宴就算真往粥里加東西,讓人曝光出來,大家也只會以為,是吃不上素宴的修士在造謠抹黑。」
陸玄點點頭。
天崇寺的滅口行為,更讓人感覺,他們有一個很大的秘密,並且很怕被人查出來。
「這樣吧。」
陸玄想了想:
「這件事情交給我,你先去通知你們仙廚宗的長老,我去看看,他們的後山究竟有什麼問題。」
「謝前輩。」
楚遷恭敬道。
此時此刻,佛誕大典已經開始了籌備工作。
空聞的大弟子站在山門前,將一幅畫卷鋪展開來。
畫卷中所描繪的,卻是一方極樂世界的景象。
有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寶樹,有金沙鋪地的黃金大池,裏面盛滿了功德之水。
樓閣、房屋、道路皆是黃金鋪成,鑲嵌各種顏色的寶石,琉璃、硨磲、赤珠、瑪瑙之類的寶物到處都是,更有種種異鳥飛禽,被描繪在畫卷之上。
而畫卷擴大之後,這些畫上的東西便來到了現實之中,以天崇寺為中心,凡是被畫卷籠罩的地方,都變成了極樂佛國的一部分。
人生活在其中,便感覺心中快樂,忘卻煩惱憂愁。
天崇寺僧人駕馭法寶,將一粒粒稻米擲出,稻米落在地上,便化作桌椅,穩穩噹噹。
天崇寺的百姓對此早已見怪不怪,紛紛從變成佛國的家中走出,各自尋找座位,等待佛誕大典的開始。
而天崇寺這邊,又是另一番景象。
天崇寺主峰山頂,雲層之上,有圓桌排列。
一名名前來赴宴的大能坐在雲端,看着下方佛國盛景,面帶微笑。
陸玄安排好了楚遷,抬頭看看來天崇寺赴宴的大能們,從儲物法寶里摸出來了一枚腰牌。
與此同時。
屬於大能們的vip就餐區內。
「多年不見,玉鼎道友風采依舊,猶勝當年啊。」
「哪裏哪裏,閉關出來才合體後期,還是澹臺道友更勝一籌,以愚弟之見,怕是要摸到大乘的門檻了吧?」
「運氣而已,玉鼎道友比我年輕這麼多歲,以後的成就肯定要在我之上。」
「愚弟還記得,當年和澹臺道友一起,闖蕩江湖時,當真是意氣風發。」
「可不能忘了你我一同吃過的那麼多美食,現在想想,都是回味無窮啊。」
「是極是極」
飯桌之上,道衍宗掌教真人的師弟風陽子看着大佬們相互裝逼,不敢說話。
這個說,賢兄你當年因為小姑娘的一串糖葫蘆,滅了某魔教滿門,重情重義,愚弟實在佩服。
那個說,賢弟你為了等一顆靈果成熟,百年都不回宗,這才是真正的老饕。
煉虛修士風陽子混在中間,瑟瑟發抖。
他是替清陽子來的。
因為掌教師兄嘴饞,想吃天崇寺的素齋,又忙於事務,沒有時間過來赴宴。
於是風陽子被委以重任,清陽子告訴好師弟,吃完記得給師兄打包一份,帶回宗里。
忽然之間,風陽子感到腰間一陣震動。
伸手一摸,卻是有人傳訊。
他看了一眼腰牌之後,臉上頓時露出驚奇的神情。
怎麼是祖師叔?
「喂,沈雲?」
「在呢,祖師叔。」
風陽子以神念交流。
聽到這個名字之後,風陽子就知道,傳訊的一定是祖師叔了。
沈雲是風陽子的俗名,只有祖師叔才會這樣喊他。
「你現在是不是在天崇寺,跟一群大能坐一塊呢?」
陸玄問道。
「是啊,祖師叔。」
風陽子看看周圍。
作為享受頂級仙門待遇的三流宗門,在高規格的典禮和大會上,各宗都會給道衍宗的代表留個好位置。
「我這桌一共七個人,都是一流大教和頂級仙門的師叔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也在天崇寺?」
陸玄說道
「啊?」
風陽子愣了愣。
「剛好逛的這裏來了,倒也不用奇怪現在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陸玄開門見山。
「祖師叔您說。」
聽到陸玄說出「重要」這個詞,風陽子立刻正了正臉色。
陸玄斟酌了一下:
「今年的素齋宴,可能有點問題。」
「嗯?」
風陽子一愣。
「你小時候,我給過你一塊玉佩,你現在帶在身上了嗎?」
陸玄問道。
「帶了帶了。」
風陽子摸摸自己的胸前,「祖師叔問這個做什麼?」
「待會兒吃飯前,把它含在你的舌下,能抵禦外邪。」
陸玄說道。
「明白。」
風陽子得令,轉過身去,趁一眾大能們都在聊天,把玉佩放在了嘴裏。
「你的任務就是,負責看管好你那一桌的人,別讓他們吃到素菜。」
陸玄說道。
風陽子:「???」
「據我了解到的消息,今年的素齋裏面,可能加了些不乾淨的東西。」
陸玄沉吟片刻:
「我不清楚這種東西的污染能力如何,對大能有沒有影響,所以要做最壞的的打算
待會兒萬一發生混亂,只要你那桌上的人能保持清醒,就能鎮住局面。」
「那這件事,能不能直接告訴他們?」
風陽子問道。
「你告訴他們,他們未必會相信,況且就算相信了,前來天崇寺赴宴的老饕們,也會出於對自己實力的絕對自信,而選擇把有毒的素齋吃下去。」
陸玄說道。
風陽子:「那我怎麼阻止?」
他必須承認,祖師叔的話很有道理。
這一桌子都是吃貨,為了一顆靈果能等上百年的那種。
自己一個煉虛修士,人微言輕,肯定勸不動。
「你有玉佩護體,搶在他們之前,把桌上的素齋都吃光不就行了?」
陸玄給出了直接的解決方案。
風陽子看着面前的五個合體修士加一個大乘修士,又看看煉虛境的自己。
搶他們的菜吃?
風陽子滿腦門的問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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