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通電話是梁蟬舉起手機附在蔣祈樹的耳邊,由他接聽的,他彎下脖頸,縮小與她之間的高度差,讓她舉手機的姿勢不那麼累。
梁蟬聽見他對電話里的徐茜女士說:「我們還在路上,再有十分鐘左右就到了。」
梁蟬離得近,自然也能聽見徐茜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帶着笑意:「沒催你們,慢點來不着急,安全第一。」
蔣祈樹嗯了聲,頭頸直立起來,眼神示意梁蟬可以掛電話了。
梁蟬收回手,沒出聲,靜靜等待那邊掛斷電話。
通話結束,返回主頁面,梁蟬被桌面壁紙驚得愣在原地,忘了還回手機。
她記得蔣祈樹先前用的壁紙是偷拍她的一張圖片,眼下換成了另一張,雙人照,他們在煙花下親吻。
那是蔣祈樹生日那晚的最後一朵煙花,在他們頭頂炸開,宛如一朵盛放的璀璨的菊,垂下千絲萬縷的粉色花瓣。
他們的臉在不亮的路燈下本該模糊,可能是拍照的人開了閃光燈的緣故,五官竟意外的清晰分明,只臉部邊緣的部分些許虛焦,有點類似於拍立得照出來的風格。
梁蟬呼吸稍滯,疑惑地望向蔣祈樹,像是在問他,照片哪裏來的?
他和她一同入鏡,拍照的人必定不是他,會是誰呢?
蔣祈樹看懂了她眼裏的不解,壞心地沒有給出解答,由她保管着手機,快步走回停車的地方。
梁蟬終是繳械投降,忍着赧然羞意問了出來:「這是誰拍的照片?」
等她繫上安全帶,車子啟動重新上路,蔣祈樹假裝傻愣愣地問:「哪張照片?」
梁蟬氣惱地咬住唇,他絕對是故意的。不對,也許從一開始他就是有預謀的,明明把手裏的東西放地上就能騰出手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接電話,他偏要支使她,目的就是要她看到這張羞人的壁紙。
蔣祈樹真是一點虧不肯吃,她都急成那樣了,他還是不說,不緊不慢地將車匯入主路的車流中,凝神觀察路況。
梁蟬被逼急了:「我說的是你手機壁紙,那張親吻照!」
「你說那個啊。」直到她挑明,蔣祈樹才壞笑着拖長語調,慢悠悠地道出照片的由來,「感謝李傲然,不靠譜了那麼多回,總算有一次展示他英明神武的機會。為此,我單獨請了他一頓人均五百的韓式烤肉。」
整件事說來好笑。蔣祈樹並不知道當時被拍了照片,距離生日過去好幾天,李傲然很突然地給他發來一張照片,重要部分打了馬賽克,但他仍能一眼認出他拍的是什麼——打馬賽克的部分是兩人相貼的嘴唇。
李傲然不要臉地敲詐:「一頓飯,幫你解碼。」
蔣祈樹不經思考就答應了他的無理要求。他一向說到做到,從未失信過,李傲然相信他的人品,爽快地給他傳送了原圖。
蔣祈樹問他怎麼會拍他們的照片,李傲然害怕被當成變態,立刻擺正態度解釋:「當時不經意扭頭,發現你小子特純情的一面,覺得難得就拍下來留待日後笑話你,後來想想,我一個單身狗有什麼資格笑話你。」
蔣祈樹哼笑着接話:「所以你另闢蹊徑,決定敲詐我?」
李傲然咧嘴笑,心安理得地擔下罪名。
*
上午九點,蔣祈樹帶着梁蟬準時出現在家門外。
梁蟬的緊張感這時冒出頭,口腔瘋狂分泌唾液,迫使她不得不咽了咽喉嚨,在腦海里模擬待會兒見到人該說的話。
前來開門的是蔣祈樹的父親,蔣正源,宜大出名的數理學院的教授。誰能想到私下的蔣教授穿着藍色格子襯衫、黑色西褲,脖子上卻掛着略顯違和的粉色hellokitty圍裙。手上舉着長柄湯匙,笑起來看不到眼睛。
「叔叔好。」梁蟬輕輕頷首,儘管極力放鬆自己,神情仍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侷促,「希望沒有叨擾到您和阿姨休息。」
「快進來坐。」蔣正源指着妻子一早拿出來的拖鞋,對梁蟬說,「歡迎你來家裏做客,千萬別拘謹,咱隨意一點。」
梁蟬緊縮的心臟在他憨厚的笑容里慢慢融化瓦解:「嗯。」
蔣祈樹將佔滿雙手的水果擱置在茶几上,替梁蟬說出她沒說的話:「水果是梁蟬買的,讓你和媽周末沒事多補充維生素。」
「來就來了,還買東西幹什麼?」蔣正源語氣里沒有責怪的意思,全是笑意,「下次再來別這麼客氣了啊。」
梁蟬抿唇應下。
一直沒現身的徐茜從房間出來,理了理絲綢襯衫的袖子,一抬眸,見到客廳里坐着的人,呆了呆:「梁蟬來了?」
梁蟬只得從沙發上起身,微笑着向徐茜問好:「阿姨好。」
「你好你好。」徐茜閒話家常般的口吻,「我這剛在廚房備菜,炸辣椒油時不小心濺到了油污,回房間換件衣服的工夫你們就到了。」
梁蟬叮嚀她下次做飯要當心,說起她有次炒肉,濺出來的油落在手背上,登時被燙起一個亮晶晶的水泡,一個多星期還沒好。
蔣祈樹插話:「什麼時候的事?」
梁蟬小聲說:「那時候還不認識你。」
「你們看電視吃水果,我先去廚房看看,等會兒再聊。」徐茜輕聲細語,就像叮囑兩個頑皮的小朋友,起身前拿遙控器幫他們打開了電視。
客廳里只剩兩個人時,梁蟬不需要把注意力放在社交上,眼睛四處打量。
早前聽說過蔣祈樹的家世,她來之前是很沒底氣的,以為他會帶自己來到一棟富麗堂皇的別墅,就跟電視劇里那樣,或者更近一點,就像他曾在除夕夜的視頻電話里展示出來的房子的一角,歐式復古風格的半圓形陽台、雪白的雕花羅馬柱。
其實不然,她身處的房子小而溫馨,處處可見女主人佈置的心思,蕾絲桌布、陶瓷花瓶、開得燦爛的芍藥、多寶閣上的瓶瓶罐罐,並非具有收藏價值的名貴古董,是能讓人一眼看出來出自普通人手工製品的粗糙陶瓷,可能是女主人的愛好。
夫妻二人都是教數學的老師,家裏的文學作品卻有很多,幾乎到了隨處可見的地步。沙發旁放着小型的鐵藝書架,從下到上堆滿散文。更遠處的陽台上,有一團灰色的懶人沙發,像個大包子,旁邊放了白色的推車式書架,共有五層,每一層整齊碼放着書籍。
房子裏的每個角落都被書香覆蓋。
蔣祈樹拿着遙控器挑來挑去沒找到好看的節目,後背陷進沙發里,偏頭靠近梁蟬:「想不想參觀其他地方?」
梁蟬沒來得及說想與不想,廚房裏傳來徐茜的喊聲:「阿樹,出門幫我買瓶醋,家裏沒醋了。」
一句稀鬆平常的使喚,勾起了梁蟬對家的回憶。
應該是在她很小的時候吧,家裏停電了,在一個炎熱的夏日夜晚,爸爸給她四塊零錢,叫她去樓下小賣部買蠟燭,多出的錢允許她自由支配。
她買了一包蠟燭,只要三塊錢,剩下的揣進兜里,想要攢起來以備不時之需,卻沒能忍住誘惑,已經走出小賣部十來米,掉頭跑回去買了一根冰棍。
五毛錢一根的冰棍,承載了她全部的幸福。她慢慢地舔,生怕吃完就沒有了。就因為她的不舍,冰棍融化的水滴在手指上,流淌得到處都是,她忙不迭地舔掉融化的部位,一會兒吃上面,一會兒吃下面,吃個冰棍也能手忙腳亂。
家門還沒到,她吃得手裏就剩一根木棍,摸摸黏糊糊的嘴巴,靸着拖鞋跑回家。
後來回想,那一路上舔着冰棍的自己是真的快樂。那是一個有家的小孩所能擁有的平凡的快樂。
就在這一刻,徐茜叫蔣祈樹名字的這一刻,她眼眶泛起熱意,在想徐茜會不會給蔣祈樹二十塊錢,告訴他買完醋剩下的錢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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