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敬文臨走前,還不忘將那罐花了四百文的茶葉帶走。
錢不錢的是次要,關鍵是這茶真心好喝。
至於晚上的宴請,宋仁有問過能不能不去,但得到的回覆是不能。
何敬文說的很直接,於光這個巡按御史就算能震懾住整個南直隸的官員,終究是要回京述職的,一旦這位靠山一走,他宋仁的日子就將過得舉步維艱。
到那時,不都是黃知府這位地頭蛇說的算。
倘若宋仁不再幫人寫狀紙,安心躲在家裏讀書,爭取在三年後的鄉試奪名,黃知府倒也不會明目張胆去報復,可偏偏你宋仁從了最低賤的商,那官府想搞你,簡直易如反掌。
今兒個去你茶莊查查茶葉有沒有毒,明兒個再上你鋪子翻翻賬簿,看看有沒有問題,後天,再點你個皇差,讓你給京城免費上八百斤茶葉,這生意,可就甭做了。
錢賺不了,事小,可若惹了牢獄之災,事可就大條了。
這番話讓宋仁聽得眉頭緊蹙,也讓一旁偷聽的李茂默默後退了幾步。
因為這些操作,他可太熟了。
官府搞人,都是讓李茂這種小吏去使壞的,別看小吏只是不入流的官,卻比豺狼還惡。
宋仁其實很不喜歡這種被人脅迫的感覺,這也是他為什麼想要掙銀子,讓自己變強大的緣故。
這個平行世界的明朝有沒有鴻門宴的典故,他暫不清楚,但今晚的宴請對於他而言,無疑就是一場鴻門宴。
酉時一到,王日春便按照東家的吩咐,將鋪子打了烊。
大橋巷依舊人山人海,有人炫耀手中的特品茶葉,也有人嘆息明日得趕早來排隊了。
大部分買茶葉的人,並不在乎這茶葉究竟有多麼好喝,而是看中茶葉罐上方,印有巡按御史大人親筆題名的字樣。
我有你沒有,外加官員的墨寶就足以是他們炫耀的資本。
北山茶園第一天開業,就在這盛大的景象中暫閉了房門。
儘管打烊了,但鋪子裏依然是忙得熱火朝天。
短短半天的時間,預存數天的茶葉量一售而空,還是一個駭人聽聞的天價,這得掙多少銀子啊?
正在算賬的王日春抬頭看了一眼準備回府的宋仁,瞧見對方若無其事的模樣,甚至連過問賬目的意圖都沒有,心想東家真是有大本事的人。
大橋巷擠滿了人,為的就是買一點自家的茶葉,如此好的生意,換作別人早就樂開了花,可他依然波瀾不驚。
這一切仿佛都在東家的掌控之中,他是如此的自信!
這,就是東家的實力嗎!
在王日春灼熱的目光中,宋仁從後門慢悠悠回了家......
金烏已西墜,便見夕陽紅。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宋府門口,坐在車內的於光撩開帘子,看着空無一人的大門,默默點了點頭。
他早就聽說宋府一個下人都沒有,如今一看,確實如此。
不愧是大才子啊,生性這般淡泊,怪不得能寫出那般驚艷的詩句。
於光心裏對宋仁的滿意度簡直爆表,他就恨自己沒有女兒,不然非得收了這個女婿不可。
隨着車夫的通傳,穿戴整齊的宋仁從門內走出。
當他看到於光親自來接他時,微微有些驚訝。
兩人相視一笑,馬車便朝着八方樓的方向前進,而在後方,一道身影騰空而起,緊跟在馬車後頭,時不時掏出酒壺飲上一口。
「今日賢弟新店開張,愚兄卻因公務纏身,只得讓何知縣代為恭賀,順便,也是希望你二人冰釋前嫌,他,姑且算作是自己人了。」
於光衝着宋仁擠了擠眼,態度依舊是那般熟絡,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不過宋仁清楚,彼此也就見過幾次面罷了。
他會意的點了點頭,索性將心裏話問了出口:「其實於大人的想法,草民是知道的,因為那場官司打的時機太過湊巧,讓外人都以為,草民是於大人安插在揚州地界的棋子,大人將錯就錯,草民也只好將計就計,讓這齣戲就這般演下去,能幫襯到大人,是在下的榮幸,只是疑惑的是,知府大人為何執意要宴請我?」
宋仁是覺得,於光對他表現出親近的樣子,只是單純的利用,像於光這種級別的官員,對錯對於他們來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給他帶來的好處更大。
一個代天子巡狩的官員,要的無疑就是政績,有了政績,回京述職之後,官途自然是平步青雲。
但宋仁猜錯了。
倘若兩人沒有市集那擦肩而過之緣,於光倒真的會像宋仁所猜測的那樣,利用這位狀師告官一事,將整個南直隸攪得是天翻地覆。
可於光是真的惜才,也是真的忠誠於大明,他的私慾,就是希望有更多像宋仁這樣公正,愛民的人出現,甚至未來能成為肱股之臣。
雖說於光不理解宋仁為什麼突然經商,但他覺得,宋仁既然選擇了考取功名,自然是想當官的,便自作主張把他介紹給了皇上。
只是宋仁並不清楚,更讓他蒙在鼓裏的,是這一次的宴請,並非於光推脫不掉,反而是於光向黃知府提及,執意要邀請宋仁一同入席。
這是他對宋仁最後一次考校。
於光眯眼笑道:「其中的種種,待宴席結束後,我會同你細說,反正來都來了,就權當吃個飯。」
得,名句都出來了,宋仁也不好再問什麼。
八方樓,距離不遠,坐落於南市之中,其實這家只是分號,總店是在揚州府。
不過江都縣本就是揚州府的附郭,那邊盛行什麼,很快就會在江都傳開。
三層小樓臨街而建,白底兒的幡子上一個大大的食字,隨着微風起舞。
八方樓最盛名的不是酒,而是席面。
迎客的小二彎着腰,迎來送往,一日下來,那腰板就沒直起來過。
馬車一停靠,小二連忙迎了上來,他沒說任何吉祥話,只是彎着腰,恨不得將腦袋都垂在地底下去。
能出入八方樓的人,非富即貴,小二,自然更是有眼力見兒的。
這輛馬車外觀看起來雖樸實無華,但下車的那位大人可是第一眼,就往三樓瞄了過去。
今晚這三樓,被一位大人物包了下來,甚至連掌柜的都親自去接待,可見賓客的分量。
這些貴人們,不需要聽吉祥話,更不需要聽販夫騶卒口中說出來的吉祥話,即便是看自己一眼,都仿佛會辱沒了身份。
「走吧,宋賢弟,這八方樓的席面,可是出名的很,愚兄一直都想來嘗嘗。」
於光率先邁入了店內,徑直就朝着三樓走去,門口的小二趕緊抬頭偷摸打量了一眼宋仁,本想將這位能被貴人禮遇有加的公子哥的容貌記在心裏,可當他看清楚時,不禁有些詫異。
咦,這不是訟棍「宋不仁」嗎!
宋仁的前身經常跟着一些貴人出入八方樓,那狗腿子的模樣,就連小二都自愧不如。
可如今,卻像變了個人似的,那鎮定自若的神態,真就像哪家高門中的公子。
小二不由得有些感慨,大家同樣都是狗腿子,怎麼自己沒這樣的命。
掌柜是個胖子,聽到來的這兩位賓客要前往三樓,親自在前邊帶路。
正在上樓梯的工夫,宋仁忽然聽到三樓某個雅間裏,傳來了嗤笑之聲。
「本官生平最厭惡的,就是那幫訟棍,只會起滅詞訟,挑唆紛爭,唯恐天下不亂!他什麼身份,也配和我們同席而坐,也就是於大人初來乍到,被那小人矇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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