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們抓我的,是我求都司夫人帶我來看你的!」劉母哭叫道,隔着柵欄去想去抓劉全,「全兒啊,你跟都司夫人說說,你那些朋友都是誰!」
劉全惱了,在稻草堆上往後靠了靠,沒好氣的叫道:「你走吧!我是不會背叛兄弟的!要殺要剮隨便你!」
劉母哭的更厲害了,「全兒,那些人都是哄騙你的!你莫要上當被他們騙了!」
「胡說八道!」劉全瞪着猩紅的眼睛嚷嚷道,「你少侮辱我兄弟朋友!我這條命,只給賞識我的兄弟們留着!」
「你沒了,那我怎麼辦?」劉母哭道,「你是要逼我去死啊!我辛辛苦苦生下你,把你拉扯大,你要是沒了,我只能去死了啊!」
劉全惱恨起來,口不擇言的大叫道:「誰讓你生我了?你就不該生我!我生下來你把我掐死溺死扔了,都好過日日叫人瞧不起!你要死,你就去死好了!」
陰冷的大牢迴蕩着劉母悽厲的哭啼聲。
這話連陸惟都聽不下去了,冷冷的說道:「罔顧人倫,辱罵生母,畜生不如!」
「你們這些當官的懂什麼!」劉全大罵道,「你爹是你親爹,我爹可不是我親爹!你嘗過走到街上都要被人踹一腳,罵你是個狗雜種的日子嗎?老子活着就是受罪,叫人瞧不起,早就活膩了!」
劉母羞憤難當,握住鐵欄杆死命的撞了上去。
雖然被旁邊的獄卒攔了下來,但還是頭破血流。
劉全驚的瞪大了眼睛,張嘴呆呆的看着老娘暈了過去,滿臉是血的樣子。
獄卒找了塊門板,將劉母抬走了。
劉全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體,伸長脖子看着劉母消失的方向,髒污亂糟的頭髮下面,一雙灰藍色的眼珠閃着水光,包含着擔憂,後悔,悲傷,更多的是厭惡人世的絕望。
牢房裏安靜了下來。
「胡人闖進你們的村子,是你母親的錯嗎?」章毓卿語氣平和的問道。
劉全茫然抬起頭,好半天才意識到章毓卿是在問他,搖頭。
章毓卿問道:「你母親沒有打的過侮辱她的胡人,是她的錯嗎?」
「不,不是」劉全喃喃說道,「我老娘又瘦又矮的,還常年生病」
一個弱質女流打不過兇狠的胡人理所當然。
「你母親的丈夫,也就是你名義上的父親,他沒有保護住你的母親,讓她一個弱女子獨自面對強盜,是你母親的錯嗎?」章毓卿又問道。
劉全哆嗦起來,「不是。」
章毓卿又問道:「你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你母親沒有把你像小貓小狗一樣扔在外面,是她的錯嗎?」
劉全不吭聲,眼淚大滴大滴的往外掉。
「你的母親從頭到尾一點錯都沒有,你為什麼要恨她?」章毓卿問道。
同樣作為女人,章毓卿自認自己做不到劉母的程度,倘若她遭遇了劉母這樣的不幸,她絕對不可能生下孩子,更不可能撫養長大。
但章毓卿尊重劉母的選擇,倘若劉母把劉全這個象徵「恥辱」的孩子扔了,她就能繼續留在村子裏,丈夫也不會離開她。
人生的路有很多條,但劉母選擇了最難的一條。
章毓卿看着捂着臉,無聲哭泣的劉全,說道:「你母親沒有錯,她只是一個受害者。我作為一個不相干的人,都自認沒有理由去責罵她。而你,是受害者的兒子,唯一的親人,你不去愛她,體諒她,反而去責罵她?為什麼?憑什麼?」
她知道劉全日子過的苦,頂着異於大夏人的長相,生活在這片仇視胡人的土地上,他能過什麼樣的日子可想而知。
但這不是劉全憎恨母親的理由。
「你母親沒有錯,錯的是闖進大夏施暴的胡人,你也沒有錯,一個人選擇不了他的出身。」章毓卿又說道,「但你若是憎恨厭惡你母親,你和那些歧視欺辱你的人,有什麼分別?」
劉全瞪大了眼睛看着章毓卿,表情茫然中帶着震驚。
「你口口聲聲說你要為賞識你的那些兄弟朋友賣命。」章毓卿搖頭嘆息,「真是如此,你母親用她的人生換來的你的命才是錯了,我實在是替她不值!」
劉全嘴唇翕動着,有話想說,卻又咽了下去。
章毓卿說道:「你要為了那群藏起來的朋友送命是你的選擇,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動你母親的,她只是個苦命的女人。」
「但是你死了之後,她怕是也活不下去。」章毓卿輕嘆一聲,輕飄飄的說道,「這也是沒辦法,誰叫她命不好呢?連她親兒子都不在意她的死活,還是早死早超生吧!」
說罷,章毓卿轉身要走。
陸惟沉默的跟上了。
就在兩人即將踏出牢房門的時候,背後傳來了劉全低啞的聲音,「我說了是不是就能饒我一命,讓我回去伺候老娘?」
章毓卿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說道:「那要看你提供的價值,夠不夠的上買你這條命了。」
陸惟看着她成竹在胸的狡黠笑容,耳朵里回想着章毓卿方才的話,無法言說心中的震撼。
世人多欺辱輕賤那些被強暴的女子,可那些女子有什麼錯?是錯在遇上了壞人,是錯在不夠強壯,還是錯在被侮辱後沒有自盡?
不,她們沒有錯,錯的是侮辱鄙視她們的人。
劉全狠狠心說道:「那再加一個我呢?」
「你?」章毓卿嗤笑一聲。
劉全問道:「你那什麼總裁辦的牆有多高?」
章毓卿臉沉了下來,「磚牆加鋼絲,兩丈二尺。」
「你一個眨眼的功夫都不用,我就能給你翻過去!」劉全傲氣的說道。
章毓卿笑了笑,「倒是挺有本事先說說你知道的。」
連夜審問過劉全後,天已經大亮了。
據劉全供述,他其中一個朋友是一個大掌柜的手下。至於那個大掌柜,來頭很大,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的心腹。
那個大掌柜一早就發現了寶川都司買賣精鹽,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壓着沒有跟大人物上報。
而他那個朋友也是極偶然的機會才發現了這件事,在寶川潛伏了很久之後,順藤摸瓜找到了存放貨品的地方。
摸清楚地形之後,那個朋友就開始接近他,想讓他幫忙翻過牆去,盜出貨物帶出來,藏在他的湯麵館。那群人也料到了寶川城會戒嚴,但蟄伏了幾天之後,他朋友就開始沉不住氣了,要賭債的人開始追債,便冒險想了個法子從他這裏一點點的運精鹽出去。
結果才第二次運,就被章毓卿帶人抓了個正着。
陸惟問道:「什麼樣的大人物?」
劉全搖頭,老老實實的說道:「他不敢跟我說,只說來頭特別大,比都司都大!」
「那大掌柜幫大人物做什麼生意?」陸惟又問道。
劉全咬咬牙,說道:「朋友雖沒敢多說,但我猜着,絕對不是什么正經生意!我那朋友,先前過的也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是陸大人入秋前到處剿匪,端了他的老窩,他四處東躲西藏的,還說等幹完這一票,掙了錢,等風聲過了,就另立山頭,重新把買賣做起來!」
「你可知道大掌柜在哪裏?」陸惟目光一冷,問道。
劉全不確定的說道:「先前聽朋友說,那個大掌柜的家就在寶川城外的一個村子裏住,不知道是真是假。」
審過劉全之後,陸惟兵分兩路,方芩和寇樂果帶着一隊人馬去抓捕劉全的「朋友」們,他則是帶着人,要親自去會一會那個「大掌柜」。
章毓卿堅持要隨陸惟一起去,她越想越覺得這事蹊蹺,一閉上眼,腦子裏閃過的就是那張示警的紙條,以及麵館里突然出現的包着頭臉,劃破了口袋的人。
兩人一夜未睡,到達劉全口中的村子時,天才剛剛亮,北風夾雜着雪花,打到人臉上,刮的生疼。
村長被兩個士兵扭到了陸惟跟前。
「可有什麼奇怪的人住在你這個村子?」陸惟問道,「時常不在家,往外跑的。」
村長戰戰兢兢的指着村東頭,「大人說的是那個人吧,他一個人住,爹媽沒了,妹妹也沒了,時常一走一兩個月,誰也不知道他幹什麼的!」
陸惟立刻帶着人去了村東頭的房子。
不過是個荒涼破敗的農家小院,兩間搖搖欲墜的土坯房,其中一間房頂破了個洞,北方裹挾着雪花飄了進來,在黃土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而另一間勉強能住人的屋子也毫無生活氣息,僅有一張狹窄的木板床。大冷的天,床上只有一床破被子,裏面的棉絮從破了洞的被子裏面冒出了頭,都發黑了。
灶房裏更是冷冰冰的,積了厚厚一層灰。
陸惟搖搖頭,伸手摸了下床頭,比起其他地方,床頭還算光潔,沒有落灰,顯然這張床前不久還睡過人。
「這是大掌柜的家?」章毓卿皺眉說道,流浪漢的窩都比這強!
劉全口口聲聲說大掌柜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的心腹,替大人物掌管着偌大的生意,怎麼可能住這種地方?
陸惟沉着臉問村長,「此人叫什麼名字?」
村長趕忙說道:「這後生是我們村的,叫杜景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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