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卯時,天色尚漆黑一片。
入雲山,古鏡室,黑白無常折騰了一個晚上,只略略打了個盹,眼看已經到了卯時,滿牆的銅鏡仍是死寂一片。
兩人面面相覷,皆是面如死灰。
黑無常長吁:「為今之計,也只能再勞煩師父了!」
白無常猶豫道:「也不知道師父他老人家現在得不得空?」
黑無常道:「如今也沒別的辦法了!」
白無常道:「只能如此了,那就按之前說好的,就說剛剛不知怎的就突然一下全都沒了鏡像!」
「走吧!」
白無常打開門,黑無常正要踏足而出,前者突然大叫一聲,將後者嚇了一大跳,直接摔了個屁股蹲。後者大怒,正欲理論,卻見前者手指鏡牆,手舞足蹈,怪叫不止。
「好好好了!」
黑無常回過頭,果然見到每面鏡子都出現了幻林上的景象,頓時由怒轉喜,從地上一股腦爬了起來,跟着亂叫亂嚎。
「鬼叫什麼呢!」
一聲厲喝打斷了兩人的「胡作非為」。
黑白無常望見來人,立馬垂手站好,恭敬行禮。
來人是錢濟來,依舊板着臉訓斥道:「你們亂叫什麼呢?成何體統?」
「弟子知錯了!」白無常小心解釋,「剛剛古鏡全都沒了鏡像,弟子們正彷徨無計,忽又恢復如初,這才狂喜發癲,壞了規矩!」
錢濟來眉頭稍蹙,道:「昨晚除了妖獸反常,其餘可都還好?」說話的語氣已經緩和了許多。
黑白無常生怕多生事端,便道:「都還好!」
錢濟來點了點頭,心中暗鬆一口氣,邁步來到鏡壁之前,大眼掃過,考生基本上成兩個梯隊,活動在山腰上下。正要轉身,卻望見竟有一人橫臥於山頂石碑之上,初陽撫面,口水直流,睡得那叫一個香甜。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趙心一。
要知道,山腰之上的幻陣在昨晚雖有減弱,但對這些考生來說還是很強的。按計劃,今明兩天才會撤去絕大部分。可趙心一卻在第二天早早登頂,這是近百年未曾有的先例,饒是見多識廣的錢濟來也有些吃驚,手指趙心一道:「他是什麼時候上去的?怎麼上去的?」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皆是驚愕萬分,他們也是在錢濟來的注視下才注意到趙心一的存在。白無常心思急轉,道:「這小子折騰了一夜,後來夜色太深,弟子兩個也沒看太清,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怪招!」
「莫不是他身上有什麼法寶?」黑無常猜忖道。
錢濟來沉思不語。
第七日正午。
第二科登山正式結束,正如趙心一所料,所有的考生,除了那些買了趙心一請帖的,都有驚無險地登上了山,通過了考試。大致分為三個梯隊,第一梯隊於第六日正午前後登頂,共有兩人,燕文濤和燕紫玉。八九成的考生都屬於第二梯隊,於第六日晚間登頂,林深語、張薇、張成、姚睿都在此列。第三梯隊僅有包括劉青林在內的數人,於第七日上午登頂,大都是平日從未吃過什麼苦頭的富家子弟。
趙心一自己則是個例外,並不在前幾列之中,單為一列,領先第一梯隊將近四天的時間,開創近百年未有之先例。至於是怎麼登上山頂的,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要不是早知他無靈脈沒有修行天賦,恐怕飛龍學院早就鑼鼓喧天地大肆慶祝起來了。也正是這麼個突出成績,為他帶來了麻煩。當日,執法長老便親自查問了他,他只說自己蒙眼封耳一陣亂闖,竟然陰差陽錯闖到了山頂。執法長老親自搜了他的身,黑白無常又將他的東西翻了個底朝天,連鞋底都沒放過。最終,都未找到舞弊的寶物,卻找到了七株靈藥。
一時間,飛龍院再次沸騰,一眾長老肉痛,一眾弟子則是眼饞不已。
因為此事,幾大長老還專門開了個會,分歧比較大。首先是趙心一的成績,一半人認為趙心一連靈脈都沒有,不配擁有這樣的成績,建議直接將他的成績作廢;另外一半人認為應該尊重考核結果,承認他的成績。雙方爭執不下,最後還是錢濟來力挺,這才正式定了趙心一甲上的成績。許多長老對此大為不解,明明是他在第一科羞辱了趙心一,現在卻又力挺,難不成是他心中有愧,有意彌補?但他可不是這樣的人啊!再者是靈藥的處置,半數人認為應該將趙心一摘的靈藥全部沒收。另一半人則認為應按成例,全歸趙心一所有。最後,院首親自拍板,按照成例,所有靈藥歸趙心一所有。
塵埃落定,第二科得甲者只一人,趙心一,甲上。乙上者兩人,即燕文濤等兩人。餘人皆是乙中和乙下的成績。這麼個成績幾乎讓所有人都很意外,尤其是得知趙心一的成績時,眾人一片譁然,有人不屑,有人嫉妒,議論紛紛,劉青林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趙心一本人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甚至難過得想要一死了之。見到了老道士,心中僅存的一絲僥倖徹底破滅,雖早有些許準備,但現實真的到來,還是難以接受!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修行,為師父也為自己報仇,跟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甚至是這個世界,好好講講道理——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性命被踐踏,都將付出同等的代價!
第三科,品行。
眾人拖着疲憊的身體跟着兩位戶部侍郎來到飛龍殿前,紛紛猜想這科該怎麼考,一想到登山一科的經歷都感心力交瘁,力不從心,只盼這一科能簡單些。
眾考生殿前站定,禮部尚書請飛龍院副院首解說第三科,錢濟來朗聲講話。第一句話就驚呆了眾人,據他所說,這一科在入院之前就已經考完了。一眾考生面面相覷,皆是一臉茫然。錢濟來繼續解釋,原來,到武寧城之後,第三科考試便已經開始,眾人遇到的一些乞丐、路人、商販、騙子或惡人都有可能是飛龍院的某位長老裝扮,考核大家的品行,有無仁善之心,是否是誠實之人。
趙心一暗道不好,錢濟來已經發現自己造假販賣英才帖,還在第一科羞辱自己,擺明是憋着什麼壞要整自己,這次又落到他的手裏,肯定又是個丙下的成績,這次想進飛龍院怕是不可能了。
接下來,錢濟來直截了當地公佈大家的成績。甲上者十人,燕文濤、燕紫玉等;甲中者二十人,以林深語為代表;甲下者五十人,張薇、張成、姚睿和劉青林均在此列。
趙心一手心冷汗越捏越多,尤其是聽到林深語卻沒聽到自己的名字後,心下將錢濟來給罵了個狗血噴頭。
錢濟來打了個噴嚏,繼續公佈成績:「乙上者,七人,趙心一」
趙心一以為自己聽錯了,趕忙望向了林深語,後者點了點頭,他這才放下心來。按規定,凡是兩科成績在乙中以上,便可正式成為飛龍院的弟子。想到此,他不禁喜出望外,暗地裏將滿天神佛所有叫的上名號的都感謝了個遍。
只有進了飛龍院,才有希望為師父報仇,為自己從未見過面的雙親報仇,才有可能再見到師父——雖然只是幻象。
錢濟來宣佈完第三科成績,禮部尚書隨即公佈入榜名單。不出趙心一所料,所有有靈脈的考生均通過了考試,只有幾個屬於有驚無險。
公佈名單之後,禮部尚書慷慨激昂地恭喜入榜弟子正式成為青狼局的一員。
飛龍院將所有的弟子分成四個局,即青狼局、金豹局、白虎局、蒼龍局。青狼局,多是新入門的弟子。金豹局,修為到了築基期的弟子。白虎局,修為到了金丹期弟子。蒼龍局則是修為到了元嬰期的弟子。
其中,蒼龍局已經空置了近百年,一個弟子也沒有。白虎局也只有一名弟子,僅當今太子燕遠成一人而已。
接下來,便是收官環節,拜師。趙冉帶着一眾考生進入飛龍殿,授業師長按照先後順序開始擇徒。趙心一不知道他們這個順序是怎麼定的,胡亂猜測可能是通過抓鬮抓出來的。事實上,還真被他亂猜給猜中了。
執法長老歐陽啟吉率先登場,同時他還兼着四監之一的經法監監首,既掌飛龍院刑法又掌所有修行經法,乃是飛龍院的實權人物,為人素來嚴肅。今日很難得,他那張嚴肅老臉此刻卻滿是笑容,毫無意外地挑走了燕文濤等一眾十人。後面的師長面色都有些難看,連趙心一都能看出恨意來。
接下來,燕紫玉、劉青林、張薇、張成、姚睿等人紛紛被挑走,林深語也被廣聞監新任監首給挑走,據說這監首昨天才剛剛上任。
趙心一見到此人差點驚掉下巴,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在錢北院見到的那個,趕緊向旁人打聽這人來歷。
聽人說,這位便是當今院首的師弟,玄竹七老之一的長結真人,高天志。
「長結真人?」趙心一有點不敢相信,見到眾人紛紛肯定,他一下握緊了拳頭,原本還怕要尋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得花費不少工夫,沒想到這傢伙卻近在眼前,偷偷召出風刃,藏在掌中,默默混在人群之中,悄悄靠近長結,等待一擊斃其命的時機。
好容易等到長結分神,正要出手,心湖突然響起一個人聲,像是一道驚雷。
「小子,你要自尋死路嗎?」高山寒語氣冰冷,「你真以為這一刀能殺死他?」
趙心一冷哼一聲,根本就不搭理他。
「小子,你知道那老道士在散去之前說了什麼嗎?」高山寒語氣冰冷。
一下被捅到了最柔軟的地方,趙心一忍不住開口道:「什麼?」
高山寒道:「他求我護你一世周全!你猜我有沒有答應?」
趙心一冷哼一聲,不屑再搭理他。
高山寒冷冷道:「無知又愚蠢的小子,實話告訴你,要不是本祖師幫你掩蓋殺意,你現在早就身首異處了!你還想憑這麼一把小孩子的玩具殺了他?」
趙心一渾身一僵,雖然很想反駁,但他清楚高山寒所言不假,眼珠子一轉,開口道:「我們一起出手殺了他!」
「你也太高看我了,咱倆聯手,死一雙!」
「他真有這麼厲害?」趙心一有些不信,因為他可是親眼見識過高山寒的手段。
高山寒淡淡道:「要不然趙老頭怎麼可能會着了他的道?」
趙心一還待反駁,卻見全場所有人都望向了自己,不由全身一緊,驚出了一身冷汗。
「怎麼回事兒?被發現了?」
錢濟來道:「哪位願收下這最後一位考生?」
原來,經過一番爭搶,全場只孤零零地剩下趙心一一人,雖然他成績不錯,第二科更是驚艷,但在眾師長眼中依舊是個沒有靈脈的廢柴。
趙心一暗暗鬆了口氣,悄悄將風刃收進儲物袋。
「他連靈脈都沒有,收了有什麼用?」
「就是,我們也不缺這麼個僕役!」
就這麼被眾人盯着,受人冷嘲熱諷,饒是趙心一仍覺尷尬。他望向了錢濟來,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眼珠子一轉,小聲道:「喂,老頭,你給我找個師父!欠我的債就不讓你還了!」
他的聲音雖不算太高,但也遠沒到除了錢濟來別人都聽不到的程度,一眾長老紛紛望向了錢濟來,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樣子,暗自猜忖兩人到底有着什麼樣的債。
錢濟來憋得老臉都紅潤了,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本來,按他的計劃,他會再三催促眾人收下趙心一,結果自然是一眾人現場「入定」,無人肯答應,這個時候他再站出來勉為其難將其收下,不但保住了自己的顏面,還會被人稱讚以大局為重不計個人得失。哪曾想,這傢伙如此大膽,竟敢公然威脅自己。
如今,倒成了自己騎虎難下,收了他,坐實了自己欠他債,不收他又非自己本意。越想越氣,一腳踹在了趙心一的屁股上,差點將後者踹了個狗吃屎,嗔斥道:「你這臭小子,狗嘴裏吐不出個象牙來,為了不讓你禍禍別人,我今天還就偏收下你了,可不是因為你那幾兩破銀子,而是因為可憐你!」
飛龍殿一片譁然。
趙心一一邊揉着屁股,一邊瞪大了雙眼,滿面不可思議。在他想來,最不可能收他的便是這位錢濟來,之前之所以那麼說,一是為了轉移大家部分注意力,趁機報復一下這個先前讓自己難堪的老傢伙;二是看能不能瞎貓碰上個死耗子,總有個把跟這老傢伙不對付的吧,他藉機「公報私仇」,利用自己副院首的身份,為自己強勢定個師父。卻沒想到,最後竟是這麼個結果。暗道:「完了!他手握我的把柄,又叫錢『借來』,天生與我相剋,以後他要折磨我還不是信手拈來?」馬上嬉皮笑臉行禮道:「感謝副院首厚愛!但小子天賦極差,唯恐壞了您的一世英名,不如您給調換個師父?」
此言一出,飛龍殿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各位已經覓得「佳徒」的長老都不着痕跡地後退了一步。
錢濟來這才算徹底明白這個臭小子剛才安得是什麼心,感情一開始就沒考慮自己,倒是自己熱臉貼了個冷屁股!又是一腳踹在了趙心一的屁股上,怒道:「老頭怎麼可能由着你去禍禍別人!」
趙心一心如死灰,一眾長老忍不住都叫了聲「好」,喝起了彩。
又算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禮部尚書歡歡喜喜安排眾弟子敬拜師酒,正式拜師。趙心一手捧酒杯,心中五味雜陳,眼裏淚珠滴溜溜打轉,一句簡單的師父愣是怎麼也叫不出來。
錢濟來有些莫名其妙,調笑道:「你小子剛剛還膽大包天,這個時候知道害怕了?知道落到我的手裏沒有好果子吃了?」自己把自己都逗樂了,「現在想後悔,已經晚了,準備接受老頭的雷霆之怒吧!」
趙心一忽然想到老道士以前嚇唬自己的模樣,再也繃不住,大哭了起來,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眼下這個場面倒像是師父欺負徒弟,錢濟來以為這傢伙又在搞鬼,故意陷害自己,心中痛罵,一把奪過趙心一的敬師酒,一口給幹了,手拍趙心一肩膀,拍得後者全身發麻,開口道:「好徒弟,不要激動,快快起來吧!」
趙心一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趕忙擦拭眼淚。
拜師禮罷,禮部尚書長出一口氣,到此,他的任務算是全部完成了,這些弟子的師兄師姐將把人接走,帶進他們師門的小院,安排衣食住行。
飛龍院的弟子們都跟自己的師父住在同一個院落,同門師兄弟師姐們皆住於此,既方便徒弟向師父請教,又方便師父使喚徒弟。如果一個院落不夠,可以再起一個院落。不過,近些年已經很久沒發生過這樣的事了!
領趙心一走的不是別人,正是黑白無常。兩人見到趙心一這個「老相識」,表情都甚為精彩,既有不可思議,又有同情憐憫。趙心一自覺是自投羅網,遇到的都是冤家對頭,興致不高。
奇葩的一幕出現了,黑白無常歡歡喜喜,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而趙心一則悶悶不樂地夾在兩人之間,就聽兩人叨叨個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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