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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朱高熾的象輅剛剛抵達門前,在門房候了多時的朱瞻基便邁着小腿迎了上來。
「父親大人今日辛苦了。」
「咳咳咳......」
朱高熾的侍衛掀開車簾,朱高熾沒有下車,而是用手帕捂着嘴向着朱瞻基招了招手。
象輅主用紅髹,四柱、亭底、檻座皆是如此,車內屏風、椅靠、坐褥、帷幔、紅簾一應俱全,都是那種看起來極為溫暖舒適的風格。
朱瞻基被侍衛抱上了車,車裏屏風沒有展開,所以朱瞻基徑直被朱高熾接力抱在了懷中。
眼見着朱高熾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朱瞻基方才擔憂地問道。
「父親大人身體還是不舒服嗎?」
「老毛病了,不礙事。」
朱高熾嘆了口氣,整個人重重地靠在鋪了絨毯的座位上,額頭上滿是濕漉漉的汗珠。
夏末潮濕中混着微涼的夜風吹拂而過,聒噪的蟬鳴此起彼伏,這對父子卻始終沒有說話。
「內閣的幾位大臣還在花廳里等着呢吧?昨日商議出的稅制改革結果,今日他們定是等了一天了。」朱高熾試圖起身。
「父親大人且歇息片刻吧。」朱瞻基掏出自己的手帕給父親仔細地擦着汗,一邊擦一邊說道:「內閣的事情總是處理不完的......父親大人可要保重身體。」
「我知道,我知道。」朱高熾用自己肥厚的手掌拍了拍兒子的背。
眼見着兒子收回手帕欲言又止,朱高熾本來要說出口的話,最後改了個說法。
「本來不想讓你這么小就摻和國家的事的......但為父今日也委實是疲了,你我父子權當散心,說的話不出這個馬車,想問什麼就問吧。」
朱瞻基小小的臉上顯露出了猶豫的神情,但他很快便問道:「父親大人,今日幾位先生商量出的稅改制度,陛下......或者說姜先生那裏,是怎麼說的?」
「根本用不上。」朱高熾幾乎毫不猶豫,「跟姜先生提的解決對策比,簡直就是一灘爛泥、一坨大便。」
「怎麼會?」
朱瞻基吃了一驚。
在幼年朱瞻基的心目中,內閣的先生們,簡直就是人間智慧的代名詞,這些先生群策群力想出來的辦法,如何跟姜星火的對策相比,爛的如同糞便一般?
「怎麼不會?」
朱高熾鄭重反問,但又覺得兒子年紀太小也確實難以理解,於是便耐心解釋了一遍。
「攤役入畝?世上還有這種神策?」
朱瞻基震驚地瞪大了圓滾滾的黑亮眸子,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都要被震碎了。
雖然他年紀還小,並不能切身體會苛刻的徭役對百姓造成的巨大身心負擔,但他也清楚,這項政策絕對是利國利民的好政策。
當然了,事情都有正反兩面,既然利國利民,那當然也會有不利的一方......
「姜先生仁念,若是能把攤役入畝推行下去,便是一件活人無數的大功德。」
朱高熾緩緩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姜先生認為,朝廷每次徵稅的目既然是獲得賦稅,那便只算這筆經濟賬就可以,而不是讓基層的貪官污吏藉由這個名頭,從百姓手中奪取更多的資源、獲取更多的好處!」
朱瞻基怔了半餉,方才由衷感嘆:「姜先生真是菩薩心腸,聖人在世!」
朱高熾本想附和一句,但念及在花廳等着他的內閣成員們,復又搖頭苦笑。
姜星火固然是菩薩心腸,但滿朝的地主老爺們可都是吃人長大的,若是不以雷霆手段推行下去,明日復明日一番便被推諉沒了。
「姜先生的計策還沒講完,還有針對糧食和耕牛、種子的對策,明日為父還要去聽的,若是得空,你可以搭車然後去大天界寺看看你道衍爺爺。」
「道衍爺爺怎麼了?」朱瞻基好奇問道。
「被姜先生說瘋了。」
...............
花廳中,楊士奇、楊榮、解縉,不約而同地放下了茶杯。
此時大皇子朱高熾精神奕奕,半點沒有剛才在馬車裏疲憊不堪的樣子。
「見過大皇子殿下。」
行禮過後,幾人主賓分坐。
都是國家大臣,雖然好奇昨天商量的稅制改革制度的結果,但終究還是要以本職工作為先的,這也是幾人敢明目張胆來大皇子府上的緣故。
大皇子管着內閣,內閣來匯報一下工作,不是很正常嗎?又不是一個人偷摸來的,我們都是光明正大分着過來的。
「《牧馬法》的規制大概定下來了,牡馬一匹配牝馬三匹,每歲課徵一駒給軍士,非徵發不得擅自遣用。」
「可。」
「草原上傳來消息,坤帖木兒被鬼力赤殺害,鬼力赤本非元帝後裔,各部多不服。故此鬼力赤遂棄大元皇帝稱號,改號韃靼,自稱可汗。」解縉記性極好,幾人也沒有私帶奏摺,全憑口述,「朝廷要不要遣使通好,賞賜一番?」
「北元內訌分裂,朝廷自然是要做個姿態的。」
「不該給的一點都不能給,茶葉食鹽鐵鍋這些,哪怕是賞賜也不能開這個口子。」朱高熾沉吟片刻,「還是老一套吧,賞賜鬥牛服,並贈與八思巴文銀幣等物,修書遣使通好......內閣以我的名義附個條子,最後讓父皇過目。」
明初賞賜公卿大臣,多用銀幣,這裏的銀幣一般代指的就是「八思巴文銀幣」,也就是上次朱棣在中秋大宴中,當眾賞賜戶部尚書夏原吉的那種。
「八思巴文」乃是忽必烈時期由僧人首領八思巴創製蒙古文字,也就是元初通行天下的貨幣,元代以紙鈔為主、銅錢為輔,銀幣數量稀少且樣式精美。
所以大明開國後,府庫里一堆精美到仿佛藝術品般的八思巴文銀幣,既不能重新流通,又不捨得融化重鑄,便都留作賞賜公卿大臣之用。
兩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商議過後,內閣幾人對視一眼,還是解縉挑頭,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吳淞江今年有水患,浙西蘇州、松江和嘉興諸府收成定是不好的,下面很多官員遞了摺子......」
朱高熾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花廳中的氣氛驟然凝滯。
「到底是什麼意思?」
解縉硬着頭皮繼續說道:「意思是朝廷能不能減免今年蘇、松、嘉、湖等府的賦稅?」
「砰!」
茶杯被朱高熾狠狠地摜在了花廳的地磚上,登時便摔得四分五裂,瓷器碎片滾落在了幾人的腳下,解縉早已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