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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川捧着手上的熱咖啡啜飲了一口,和巴西咖啡的味道濃烈不同,哥倫比亞咖啡第一次沖泡是比較清淡的,因此不需要加糖加奶,只要直接品嘗咖啡的原味就可以了。對於吳川來說,這個程度的咖啡剛剛好,即能夠讓他精神振奮又不會過於興奮。
看着吳川品嘗咖啡時放鬆的樣子,安娜有些好奇的問道:「為什麼你喜歡喝這種咖啡?我覺得巴西的咖啡更具有風味,如果想要清淡一點的飲品,那麼茶葉應該是更好的選擇。」
「奧,我喜歡它是因為…」吳川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兩種咖啡之間的差異,畢竟他對於咖啡的認識並不算深刻,在另一個時代他喝的都是中下品質的咖啡,相比起咖啡他更喜歡飲茶,畢竟中等檔次的茶葉肯定是要比中下品質的咖啡更好喝一些。直到在這個時代,他才能夠領略到頂級咖啡之間不同的風味是什麼,但他很難用語言把這種差異描述出來。
想到這裏,他乾脆就轉移了話題說道:「因為我喝的不是咖啡,是一個國家的未來。」
安娜安靜的瞧着他,臉上露出了懷疑的神情。吳川裝作看不見,只是淡淡的說道:「就像美國人在波士頓傾茶事件之後,號召美國人抵制茶葉,宣稱愛國的美國人要喝咖啡一樣,從而使得美國人第一次有了代表美國的飲食習慣,咖啡文化也就成為了美利堅民族的一個標誌。可見飲食習慣是和一個國家的未來息息相關的。」
安娜臉上的懷疑神情不由淡下了幾分,她若有所思的說道:「你OTg2NTc=是想要通過提倡喝咖啡來推動美國文化在中國的傳播嗎?雖然我覺得美國的文化過於商業了一些,不過至少他們所主張的自由主義還是不錯的,只是你不擔心這會引起同胞的反對嗎?每個民族都有着自己所堅持的精神核心,像中國這樣古老的國家恐怕是不會那麼容易接受外來的飲食習慣的,就如同我們斯拉夫民族一樣。」
吳川搖着頭微笑着說道:「其實美國人只是撒了個謊,1800年茶葉在美國的價格是1.5美元一磅,而咖啡只要0.35美元一磅,且當時運往美國的茶葉都在英國人手中,而咖啡在美洲就有,美國商人可以自己進口。因此抵制茶葉喝咖啡,這不僅僅是對於英國人的敵視,還是一門生意,是美國商人對抗英國商人的愛國生意。
1840年,美國市場上茶葉價格跌到了1先令1便士1磅;1850年又跌到了7便士1磅;1913年跌到了12-13美分1磅,去年則剩下了9美分1磅。但是美國市場的茶葉始終比咖啡高,這就是為什麼美國人一年消費了13磅咖啡豆,卻只消費了1磅茶葉的最大原因。」
「我一直都很尊重美國人的愛國精神,但是被你這麼一說,心情真是很複雜啊…」安娜有些難以接受吳川把美國人的愛國精神當成愛國生意的解讀,不過她很快就好奇的問道:「那麼這和你喝哥倫比亞咖啡又有什麼關係?」
吳川再次喝了一口咖啡,雖然沒有這麼滾燙了,但是味道倒是更加絲滑了些,他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隨意的說道:「在戰前,世界上最大的咖啡生產國是巴西,1913年巴西的咖啡產量佔了世界總產量的四分之三,而世界上最大的咖啡進口國是美國,年進口量在900-1000萬包之間。
巴西咖啡的出口金額佔了巴西總出口金額的60%以上,戰前巴西年出口的咖啡價值在1.8-2億美元之間。就如同美國人不願意被英國人控制住茶葉的來源,美國人同意不喜歡巴西控制住對於美國人日常生活如此重要的咖啡種植業。
哥倫比亞就是美國所挑選的,用以替代巴西咖啡的來源地。因為歐洲戰爭使得巴西咖啡失去了一個重要的市場,再加上美國對於哥倫比亞咖啡種植業的扶持,巴西的咖啡種植業已經遭到了沉重打擊。戰爭沒有爆發之前,巴西咖啡的價格是14.48美元一袋,去年則跌落到了10.8美元一袋。
戰前,各國在巴西的投資是,英國11.61億美元,法國5.3億美元,比利時1.5億美元,德國8450萬馬克,而美國只有0.5億美元。但是現在,美國在巴西的投資獲得了驚人的增長,而迫於美國對於國際咖啡價格的打壓,巴西政府也不得不採取依附美國,來討好這個巴西咖啡最大的進口國。
所以,小小的一杯咖啡,讓哥倫比亞人看到了光明的未來,卻讓巴西人陷入了咖啡的泥潭。至於我為什麼喜歡喝哥倫比亞咖啡,因為從1903年以來上台的哥倫比亞政府對於本國的基礎建設極為重視,但是他們並沒有工業的基礎,因為戰爭美國還顧不上他們,但是對於我們來說卻是一個極好的顧客,我們並不介意他們用咖啡付賬。
1911年我剛剛回到中國的時候,西餐廳內一杯不加奶的咖啡要銀元一角八分,但是現在街頭的茶餐廳內一杯現磨的咖啡只要銀元1分5厘。去年我們從美洲進口了60萬袋咖啡,光是收取的關稅就超過了600萬美元。所以,為了讓我國的民眾能夠喝上廉價而優質的咖啡,我當然要喜歡上哥倫比亞出產的咖啡了。」
對於吳川說了這一大通話語,安娜似懂非江浙湖漢北懂,不過她倒是抓到了一點,那就是哥倫比亞種植的咖啡規模擴大了,戰爭又導致巴西咖啡難以向歐洲出口,所以咖啡價格已經下跌到中國的普通人也喝得起的程度了。
然而她並沒有意識到,吳川話語裏隱藏的意思是,現在中國已經成為了繼美國之後對於中南美各國最為重要的貿易夥伴了。因為戰爭的爆發,德國人不得不把在美洲的銷售渠道轉給革命委員會,而中美之間的商業合作,又使得中國的商業機構能夠通過美國的銀行進行結算,再加上革命委員會願意進行記賬貿易的方式結算雙方的貿易,這就使得中國對中、南美洲的出口從戰前民間的幾十萬美元,上升到了去年的7.5億美元。當然美國在南美的商業發展更快,去年他們向南美各國的出口總值已經突破了24億美元。
南美的咖啡、可可、名貴木材、銅礦、錫礦、牛皮、牛肉等初級產品或原料,正不斷的湧入中國,從而為太平洋兩岸的貿易提供了平衡點。中國向北美出口的初級產品或中間品和從美國進口的機器設備,雖然總值上相差不大,但是佔用的船隻噸位是極不平衡的。從南美輸入的大宗農產品和工業原料,很好的填補了從美洲返回中國的船隻艙位。
安娜很快就把注意力從咖啡上面收了回來,轉而向吳川談起了她這一次前往哈爾濱的探親之行,在說完了母親和姐姐在哈爾濱的生活之後,她很自然的就提到了一些躲避內戰的俄國逃亡者被拒絕入境的問題,「…我並不是想要干涉你的公務,也不是想要為我所認識的人求情,但是我認為孩子和婦女至少是無辜的,她們不應該因為自己的丈夫、父親或兒子拒絕放棄反對布爾什維克主義,就連帶着被拒絕入境,我認為這樣的決定過於冷酷了。」
看着吳川臉上慢慢消失的笑容和沉默,安娜雖然有些心慌,但還是堅持的注視着對方的眼睛沒有躲避。吳川突然覺得嘴裏的咖啡有些澀了,他之所以願意和安娜待在一起,是因為和對方在一起時不用考慮利益上的衝突。
在當下的中國,哪怕再具有革命精神的革命者也是不可能完全割斷同家人,甚至是家族的聯繫的。如袁世凱這樣舊時代的強人,能夠把滿清皇室和南方的革命黨玩弄於鼓掌之間,但是卻依舊沒辦法擺脫自己妾生子的身份,以至於死後都不願意葬在老家,寧可在自己的隱居之所找個地方下葬了。
對於他這個突然從國外冒出來的革命者,各方不是不存在疑慮的,但是從辛亥革命以來,共和黨就面對一個又一個危機,以至於等到大家想要探查他的來歷時,已經錯過了時機。現在的他,已經完全控制住了東北的黨政軍,所謂的家世、同學、老師這些關係,對於他來說已經意義不大。
相對於袁世凱和孫中山、黃興等人來說,他現在就像是個從石頭裏蹦出來的人物,這顯然是極令人詬病的一處缺陷。但是共和黨的大勢已經形成,現在任何對於他的質疑,實質上就是在挑戰共和黨和革命委員會的正統性,甚至都不需要他出面反駁,黨的宣傳部門就已經對這些質疑的言論進行還擊和壓制了。
只是這個時代的婚姻始終是要和家族聯繫在一起的,如果他要找一個中國女子的話,除非對方也是一個孤兒,否則在結親的過程中,他肯定是要對自己的出身有一個合理的解釋的。吳川不能不解釋,也不能解釋,否則日後必然會出現問題。
但是和安娜在一起他不需要去考慮這些,而且和對方相處久了之後,他也覺得安娜是一個很不錯的女孩子,至少不會給自己帶來太多的麻煩。只是他倒是沒有想到,當下中俄兩國的特殊狀況居然也會給他帶來了一個預料之外的麻煩。
「不,這不是一個冷酷的決定,而是我們身處於一個冷酷的時代。」在心中輾轉反側了許久,吳川終於決定還是對安娜實話實說,他神情嚴峻的對安娜回道:「我想你應該清楚,讓她們和自己的父親、丈夫、兒子分開,她們在中國根本活不下去,這樣下去她們只會遭到更悲慘的遭遇。
雖然我對於她們的處境抱有同情,但是我必須要先為中國人民考慮,我不可能讓一群無法養活自己的婦孺進入中國,從而讓我國的民眾承受道德和物質上的雙重損失。
而失去了家人的負擔後,這些人在無所顧忌下只會給俄國造成更大的流血,從而給俄國製造更多的難民,作為和俄國陸上邊界線最長的領國,我國就會成為最大的受害者。所以,現在的小小仁慈,就是在為未來創造更大的不幸。」
理智上安娜覺得吳川的話語並不算錯,但是在情感上她難以接受吳川這種冷冰冰的口吻,她終於有些失態的提高了聲音說道:「可你這是在用他們的家人綁架他們做出有違自己信仰的決定,這很卑鄙。」
「我…」正試圖為自己辯解的吳川,看到安娜眼中的難過和失望之意,突然就覺得心裏有些發悶,他低下頭把咖啡杯放回茶几上,然後慢慢起身說道:「我覺得我們還是冷靜一些,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吳川離開的時候,安娜並沒有出聲挽留他,兩人之間突然就變得無話可說了。吳川走出房間時就有些意興闌珊了,就在這個時候張雲榮興沖沖的跑了過來向他說道:「我已經和餐廳說好了,今天中午會準備莫斯科風味的俄餐…」
吳川瞧了他一眼,然後平靜的說道:「讓他們給安娜留着吧,我中午就不去吃了。我想起來還有幾份文件沒批,你讓餐廳給我燒碗麵條,再帶一碟剁椒。」
看着顧自上樓的的吳川,又瞧了一眼安娜辦公室緊閉的房門,張雲榮馬上簡單有力的答應了吳川一聲,便趕緊從走廊離開了。
下午1點,宋雲桐和幾名中央委員抵達時,吳川的心情已經恢復了過來。在其他委員還沒到之前,吳川向宋雲桐等幾位委員首先談起了關於重工業、輕工業和農業的投資關係。
「楊銓同志說的其實不錯,輕重農工業應當平衡發展。而它們之間的關係也是相互聯繫相互影響的,比如就拿我國過去的出口貿易來說。眾所周知,我國過去是一個農業國,也是一個手工業大國,我國過去出口貿易的強項是絲綢、棉布、茶葉和瓷器,但是近代以來這四種出口貨物都遭到了國外的極大打壓。
瓷器之所以出口萎縮,是因為國外竊取了我國製造瓷器的技術後採用了機器和化學品對制瓷技術進行了更新,還擴大了瓷器的使用範圍。把瓷器用在電力上,用在衛生潔具上,用在房屋裝飾上,而我們卻依舊還抱着傳統不放,不僅不肯改進工藝,也不願意用瓷器燒制其他用具,認為是歪門邪道。
機器生產取代手工業是世界的潮流,不順着潮流前進我們就只能被潮流給淹死。作為一個創造了瓷器的國家,現在卻以用外國瓷器為榮,這就是一個恥辱。想要改變這種狀況就需要用機器取代人工,用標準化取代隨意性,用有知識的工藝師取代傳統的師徒制,這樣才能重新讓我國的瓷器在世界上恢復競爭力。
絲綢和棉布也是如此,作為我國的傳統手工業品,在蠶種、桑種上比不過日本,在棉花種植上比不過美國,在工藝上質量和數量都不及別人用機器生產出來的,這樣的農業和手工業怎麼能夠不衰敗?
至於茶葉,上個世紀70年代,全球茶葉消費3億磅,我國茶葉出口了2億磅。但是在英國人從我國竊取了茶種,在印度和錫蘭大肆種植之後,我國茶葉的出口就連年下挫,1901年甚至交出了茶葉出口第一的寶座,讓印度茶葉後來者居上。
1900年我國茶葉產量還有29.9萬噸,但是到了1914年就剩下了不到20萬噸,在世界茶葉消費量大漲的時候,出口反而跌到了1.8億磅,戰爭爆發之後茶葉的出口數雖然沒有下降,但是價格卻降低了30%,我們和巴西可以說是難兄難弟。
大家都很清楚,在英國搞出了印度和錫蘭兩個茶葉種植地後,我國茶葉出口的最大客戶就剩下俄國人了,每年可以向俄國出口70-80萬擔,約合9000萬磅,佔了我國茶葉出口的一半。但是十月革命之後,俄國的進口能力下降,現在又被切斷了西伯利亞鐵路。
但是我國的茶農損失卻並不大,為什麼?因為戰爭導致的運費上漲,使得美國生產一磅咖啡因的成本升到了9美元,而我們只要5.77美元一磅。我們去年生產了61252噸咖啡因,向美國出口了24500噸,價值3.1億美元,剩下的咖啡因則出口給了英法或是製作成了食品,從而完成了劣質茶葉的再加工。
另外我們去年還生產了5000萬磅的袋泡茶,這些廉價的茶飲為我們打開了工人階層的消費市場,因此雖然茶葉對俄國出口受阻,但是憑藉着工業的加工能力,我們挽救了南方茶農的損失,降低了工人的消費,還創造出了一個全新的茶葉消費市場。
但是想要做到這一點,沒有工業的支持是不可能的,所以印度和錫蘭的茶農只能繼續賣傳統茶葉,並仰仗着英國的保護關稅獲得成本優勢,但是我們卻在他們無法企及的高度打敗了他們。按照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很快我們就能對我國的茶業進行重新的規劃,從而對世界的茶葉市場進行重新劃分,這就是輕重工業和農業平衡發展,相互促進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