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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委員會在山東的突然發難,除了給正驕滿志得不可一世的北洋軍一記狠狠的耳光,同樣也讓原本攝服於北洋軍威的各省地方勢力跌破了眼鏡,天下人這才發覺北洋武力也不過是如此。
而原本假借北洋軍勢在本省掀起白色恐怖的地方士紳,在聽聞革命委員會在山東實施的報復政策之後,頓時也收斂了不少。這些地方劣紳之前敢於跳將出來清洗本地的革命黨人,無非就是看到國民黨失勢,連幾個頭領都被北京通緝了,他們此時對這些革命黨人下手,既可以討好北京,又能夠重新奪回地方上的權力,這才如此上躥下跳。
但是革命委員會在山東的舉動告訴了這些反動劣紳,北洋軍還沒有徹底鎮壓全國的力量,而革命委員會和國民黨不同,前者是敢於清洗鄉里的,完全不會顧忌地方上是否會糜爛一片。特別是現在,那些被反動劣紳教育過的革命黨人也已經醒悟了過來,不再對這些鄉里鄉親講什麼鄉黨情誼,而是怒氣沖沖的帶着革命軍回家鄉報仇來了。
這些反動劣紳雖然頑固守舊,但大多數人還是識時務的,當革命軍拿起屠刀的時候,他們立刻就老實了起來。既然北京政府不能把革命委員會怎麼樣,那麼他們自然就退回到了中立的立場,繼續觀看北京政府和革命委員會的鬥爭結果了。
9月28日,袁世凱率北京大小官員到孔廟祭孔,並發表了如下講話:「中國數千年來立國根本在於道德,凡國家政治、家庭倫紀、社會風俗,無一非先聖學說發皇流衍。是以國有治亂,運有隆污,惟此孔子之道,亘古常新,與天無極。」
9月29日,吳川在《共和日報》上親自發表了打倒孔家店一文,文中把孔教比作了吃人的禮教。雖然這一文章在孔教會甚囂塵上的關內遭到了蜂擁一般的攻擊,但是四川《醒群報》主筆吳虞卻發文表示支持。
吳虞以《家族制度為專制主義之根據論》一文為開端,連續發表了六篇文章批駁尊孔思想。最終總結出這樣一個觀點:「儒教不革命,儒學不轉輪,吾國遂無新思想、新學說,何以造新國民?」一句話,中國要新,國民要新,思想要新,就要徹底打倒孔教思想。
吳虞的文章徹底引發了各省反孔教勢力的批孔思潮,這其中不僅有思想激進的青年學生和留學生們,還有各種反對把孔教定為國家的宗教人士。孔教會把孔子政治化的後果就是,凡是主張共和政治的人士就不得不首先打倒孔子這尊聖人,然後才能打倒躲在孔子背後的封建禮教。
此前一直為關內知識分子所詬病的革命委員會的反封建思想理論和白話文運動,此時倒是因為袁世凱的尊孔行動,轉而為知識分子中的溫和派所接受了。
就好比陳獨秀的斷言:「孔教與共和乃絕對兩不相容之物,存其一必廢其一,…蓋以孔子之道治國家,非立君不足以言治…主張尊孔,勢必立君;主張立君,勢必復辟,理之自然,無足怪者。」
也就是說,原本認為革命委員會對於孔孟思想的批評過於激進的中國知識分子們,在面對袁世凱有可能走向獨裁專制的時候,不得不在維護共和政治的旗幟下,同革命委員會站在了一起。這對於那些試圖通過國教行動維護孔孟思想的舊知識分子而言,無疑是一種措手不及的打擊。
對於文化界的這種思想鬥爭,袁世凱既不出面澄清,也不支持孔教會的國教行動,而是採取了一種模稜兩可的含糊姿態。畢竟對於此時的袁世凱來說,他眼中最為緊張的兩件事,一件就是正式大總統的選舉,去掉頭上臨時兩字,從而獲得這個國家名正言順的統治權力;另一件就是和革命委員會言和,先為北洋贏得一個喘息的機會。
10月6日,國會選舉袁世凱為第一任大總統,袁世凱於北京故宮太和殿就職。也就在這一天,革命委員會的代表周樹模抵達天津,下榻於海河邊上上利順德酒店內。在他抵達之前,作為袁世凱代表的徐世昌已經住進了酒店,兩人於是開始了會面。
作為前黑龍江巡撫,周樹模過去就做過徐世昌的下屬,他倒是沒有料到自己還有同這位老上司進行談判的時候。兩人在一間面對海河的茶室內,先是品茶敘舊了將近一個下午,直到這場會談將要結束的時候,徐世昌才漫不經心的向老部下問道:「吳畏之是真心想要和平呢?還是一時的緩兵之計呢?」
周樹模沉吟了片刻後,便不疾不徐的回道:「確實是想要和平,而不是什麼緩兵之計。再說了,眼下處於不利局勢的並不是我方,就算要用緩兵之計,也該是貴方需要才對。」
徐世昌眉頭一挑,語帶不滿的說道:「少朴,我們交往的日子也不算淺了,何以還有你我的說法。真要論你我,你也應該是和我們站在一起吧。吳畏之何許人也,值得你這麼敬重於他?」
徐世昌不過是一句玩笑之言,但周樹模卻思考了許久,才慎重的回道:「我看不懂這個人,雖然年紀輕輕,但卻能輕易的把人心掌握在自己手裏,謀劃之際膽略過人,行事之時卻又謹慎萬端,絕無一般少年得志的張揚。有曾左之長,而無曾左之短。」
徐世昌有些啞然失笑的看着這位老部下道:「少朴莫不是在說笑?曾左可是中興大清的人傑,雖項城也不及遠矣,吳畏之真有這樣的才能和志向?」
周樹模沉默了片刻之後問道:「項城以能吏、幹吏而著稱,北洋上下都知其不好財,不好色,平生只好做事。但即便是如此,下面人的孝敬一樣是少不了的,年輕時也有了數名小妾。
但是反觀吳畏之,年未滿30就手握一方重權,又有從日本人手中收回南滿特權的功績,以其在東北之地位,何物不可得,何女不可娶?然而時至今日,彼也未置田宅,也未求美色,不管是我們這些前清時代的老人,還是那些留學生看來,這都是一個聖人。
手握重權而能夠做到如此自律的,除了曾滌生、左宗棠外我還沒見過第三人。那些革命黨人一朝得勢隨即腐化的,可謂是數不勝數了。其身正,治下嚴,則軍民自然無有不服。」
徐世昌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正正經經的向他問道:「那麼什麼叫無有曾左之短呢?」
周樹模頓了頓,這才語氣平和的說道:「因為他不用效忠一個滿人皇帝,所以不必在忠君和愛民之中做出選擇,故自不必如曾左這般做一些違心之事,說一些違心之言。此便是無曾左之短了。」
徐世昌在心裏反覆思考了數次,這才試探的問道:「照這麼說,你覺得今後這天下是屬於吳畏之的了?」
周樹模想了良久,才搖着頭嘆息的說道:「我確定不了,吳畏之走的路和袁項城走的路不同,那條路太過艱難,非大毅力、大勇氣、大志向、大智慧,外加一點運氣,就是中道而墜的下場。強如李中堂不也只能做一輩子的裱糊匠嗎?」
徐世昌默然無語,過了許久才問道:「既然如此,吳畏之何以要走那條路?」
周樹模長吐了一口氣道:「我和吳畏之雖然交往不久,不過隱約也能瞧得出他的心意,不過是不甘心三個字。我們終究不及這些年青人,想要顧慮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些,所以國事才會敗壞至此,這個世道也只能靠着他們去改變了…」
徐世昌和周樹模在利順德酒店內談了三天,算是談妥了雙方和平的條件。革命委員會獲得膠濟鐵路以北的膠東半島及諸城地區的統治權,但需把周村交還給山東都督府,並在名義上接受山東都督府的管理。
膠東半島的鹽稅、關稅等,不得加以截留。而北洋政府不得干擾東北和山東之間的鐵路運輸,關內外鐵路的管理權交於東北鐵路局,但是鐵路餘利必須上繳給國庫。革命委員會不干擾北京在熱河的駐軍,而熱河駐軍也不能干預革命委員會在該地的商業活動。
北京政府將調換山東都督和江蘇都督,但不對兩都督進行處分。北京政府支持並保護革命委員會在關內各地的商業貿易,比如長江的航運事業、馬鞍山鐵礦的開發、海南島的橡膠種植及礦產開發等。
最後,革命委員會尊重本次國會大總統的選舉結果,而北洋派也承諾將會在適當的時候恢復第一版的臨時約法,非南京臨時參議院修改的第二版。
對於徐世昌帶回來的結果,袁世凱還是有些不滿的,他對着徐世昌埋怨道:「東海兄,你這也太好說話了,革命委員會所謂的第一版臨時約法,比之第二版也好不到什麼地方去。要是恢復了這版約法,這天下事依然輪不到我們說了算,反而給了各省反抗中央的藉口。」
徐世昌只能搪塞道:「總要革命委員會承認了這個大總統選舉的結果,之後我們才好做事。否則國家四分五裂的局面就在眼前,項城你難道真要和革命委員會打個結果出來,然後讓孫、黃之輩看笑話嗎?何況國民黨的武力是被消滅了,但是國民黨這個政黨還在,要是我們和革命委員會打個兩敗俱傷,恐怕得利的倒是他們了。」
袁世凱頓時恨恨的說道:「就他們這些搗亂的,還想漁翁得利?既然我們和革命委員會達成了協議,就要徹底解決了國民黨不可。」
徐世昌一驚,馬上勸說道:「項城你可要慎重行事,我們可剛剛和革命委員會達成協議,說好了不能再迫害革命黨人,還要追究那些無辜迫害革命黨人的兇手的。要是革命委員會以為我們欺騙了他們,恐怕是不好收場的。」
袁世凱笑了笑說道:「我何必迫害他們,國民黨發起叛亂,本就觸犯了國法,我名正言順的解散他們不就是了。把這些國民黨人開除出國會,這樣國會湊不足法定人數開會,我們也正好少了一個麻煩。」
徐世昌沉思了片刻後說道:「是不是再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說不定現在那些國民黨議員也許會改變想法,尊重大總統的政令了。」
袁世凱沉默了良久說道:「那就看看他們草擬了這麼久的憲法草案到底是什麼內容,如果他們真的不想和我作對了,那麼我也不是不能網開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