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高粱》被崔道怡交到了和江弦關係很近的王扶手上。
王扶花了一天時間看完這篇,當她合上最後一頁時,內心已被深深的震憾填滿。
這部的格局太高了!
它站在一個超越階級的高度,用一種同情和悲憫的眼光來關注歷史進程中的人和人的命運。
「絕對的一篇好文章!」王扶激動的和崔道怡反饋道。
「這種大篇幅魔幻色彩意識流的筆法,除了江弦,國內沒有任何一個作家能寫出來了。」
王扶先是分享完自己的心中的驚訝,又道:「崔老師,這篇在發表以前,我有個比較顧慮的地方。」
「你說。」
「現在倡導中日友好,江弦這篇里寫.剝皮,你說會不會」
眾所周知,80年代大環境是倡導中日友好,是兩國關係的蜜月期。
為什麼友好呢?中國要改革開放,要發展經濟,要對抗毛子,尋找盟友,日本謀求政治大國和經濟大國的地位,也要傾銷商品。
所以說這種友好是兩國都需要的。
但這不代表80年代文藝界關於抗日、抗戰的宣傳停下來過。
光是陳道明早期參演的電影裏,抗戰題材就有好幾個,1983年的《一個和八個》,1987年的《屠城血證》。
另外還有1982年的《開槍,為他送行》,1986年的《血戰台兒莊》.
這還沒提全國各地反覆播放的「老三戰」:《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
除了《南征北戰》,前面兩部可都是講抗日的。
冷知識,南京大屠殺紀念館是1982年興建,並成立課題小組,專門收集資料,研究這段歷史。
南京大屠殺遇難者紀念碑是1985年落成。
那年,他老還親自視察了南京,去題寫了「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的館名。
有統計數據,在1960年-1982年期間,《人民X報》宣傳南屠0次,在1982年-2000年期間,《人民X報》宣傳南屠400多次
所以友好歸友好,宣傳歸宣傳。
抗日從來都不是敏感的禁忌詞彙,在新中國成立以後,抗日是絕對的屁股正確。
說白了,所謂中日友好也就是各持所需,實際怎麼樣,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過不說破罷了。
國與國之間的關係永遠是以獲利多少與國家實力強弱來決定的。
兩國友好期間,經濟的關係確實不錯,但根本問題不會解決,日本最擅長的就是前腳說出友好,然後光速變臉。
比如80年積極主張「中日友好」的鈴木善幸上任日本首相的第二個月就不顧兩國關係干出參拜「廁所」的事情,他的女婿麻生太郎後來上任以後更是對我們屢屢進行挑釁
「抗日題材的不多見,但不是沒有。」
崔道怡說,「徐光耀的《小兵張嘎》,劉知俠《鐵道游擊隊》,這都是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紅高粱》這部寫抗日不會有什麼危險。」
在文學領域,寫抗日戰爭的比較少,講解放戰爭的比較多,像是《保衛延安》《紅日》《紅岩》。
但崔道怡完全不認為,抗日會是一個比較危險的題材。
「老謝!」
「江弦!」
「哈哈,又見面了!」
這天,江弦與趕來昆明的謝晉匯合,兩人熱情的擁抱一下,隨後用力把手握在一起。
「我真沒想到,你這個作者會親自來一趟昆明。」
「來這邊多看看挺好的。」
江弦輕笑說,「這會正是來這行走的好時候,雨季還沒開始,天氣又不熱,到處都是青山綠水,甭提有多漂亮了。」
「看來你已經對這一塊熟悉了。」
「那是相當熟悉,對了,我還沒給你介紹。」
江弦指了指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同志,「這位是軍區作家郭明孝同志,這些天都是他給我作嚮導,全程陪同我在邊地採訪。」
「你好。」
謝晉熱情的和他握手。
郭明孝激動道:「謝晉導演,早就聽聞過您的大名了,這次電影拍攝的事情,文化部那邊已經傳達下來了,要全軍配合,相信能在您的手裏再誕生出一部傳世經典。」
「我盡力不辜負同志們的期望。」謝晉客氣說。
「老郭,你和謝導說這話就太不相信謝導了。」
江弦打趣道:「有老謝這個中國電影的擎天白玉柱,和老李這個架海紫金梁,他們兩個人合作拍攝《花環》,連我這個作者都放心了,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哈哈哈哈。」
幾人全都大笑起來,郭明孝一邊笑一邊無奈。
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這都什麼詞兒啊。
這幾天和江弦這位作家相處下來,越發覺得這位江弦是個妙人了。
眾人說着話,一塊兒坐上一輛塗裝上了軍綠色車漆的Jeep切諾基。美產的硬派越野,具備美系車的標準特點,排量大、動力強,4.0升6缸發動機。
這是軍區政治部給江弦配的專車,方便他在邊地到處看看。
到了暫住的住處,終於見到了李凖,李凖是和夫人一塊來的昆明。
「老李,來到這邊什麼感受?」
李凖這段時間跟江弦一塊兒邊走邊看,安全方面有戰士們專心保護,跟來這兒旅遊似得,那叫個大開眼界。
「沒想到雲南邊疆是這樣瑰麗多彩,少數民族的個性是這樣坦率開朗,你來晚了,昨兒我們吃了頓蘑菇,那蘑菇怪好吃,真香」
李凖把蘑菇細細的說了一遍,說的謝晉都有點兒嘴饞。
當然,總體上他對這次雲南之行很滿意,對劇本的改編也更具信心。
至於江弦,他這段時間也沒什麼壓力。
這次他來邊地的主要目的,就是撰寫「理解萬歲」的報告,報告的內容他從蔡朝東的演講當中截取一些片段,再添加一些自己的感受即可。
三人作為《花環》的主創團隊,在軍隊的安排下和指戰員們見了個面。
「同志們,這是導演謝晉、《花環》的作家江弦、《李雙雙》的作家李凖。
關於《高山下的花環》改編成電影這件事,你們有什麼想法,大可以說給他們。」
將士們一聽,是大名鼎鼎的謝晉導演以及《花環》的作者江弦來了,熱情很高,「嘩」一下子就圍了上來。
謝晉頭皮瞬間麻了。
《花環》這篇在前線有多大的影響力,此刻直觀的完全體現了出來。
「大家一句一句說!」
江弦和謝晉、李凖一塊兒聽着將士們講述他們的想法。
聽下來,將士們說的最多的就是,梁三喜的欠賬單和愛發牢騷的靳開來一定不能被改編掉。烈士欠賬單的事跡在前線很多很多,這些烈士大多來自沂蒙山這樣的革命老區,非常貧困。
一位來自山東農村的連長,犧牲後戰友們從他口袋中掏出一份帶血的「欠賬單」。
烈士在遺書中囑咐妻子,萬一自己光榮了,不要向國家伸手,用撫恤金還賬,並叮囑妻子在自己犧牲後儘早改嫁。
因為太窮,烈士的妻子用光了撫恤金,還賣掉家裏唯一的一頭豬以及娘家陪送的嫁妝。
謝晉聽到這裏忍不住流下了眼淚,當即向將士們表態,梁三喜的「欠賬單」不僅不會被刪去,而且他會盡最大的努力去拍好這場戲。
「你這部寫的真實啊。」
見面會結束以後,謝晉和江弦碰了下就被,看向他的目光中帶着一絲敬佩。
梁三喜的問題,是很多將士的問題,如若不是江弦的觀察力細微敏銳,加上他膽大包天,這樣的事情,或許謝晉一輩子都不會了解的到。
「謝導,電影的演員你有什麼想法?」江弦問道。
謝晉想了想,「我打算去中戲、北電這幾個院校挑選着再看看。」
「嗯。」
江弦沒吱聲。
在記憶里,《高山下的花環》可是出現了董卓、諸葛亮、司馬懿三人同框。
「選角的時候你應該也回京城了,你要是不放心,到時候也過來看看。」謝晉說。
「嗯。」江弦沒在這個時候客氣。
對於一些角色,哪怕是導演都很難把握,不知道合適不合適,容易做出錯誤判斷,但如果是作者來挑選,就一選一個準了,誰是他心目中的那個角色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之後的幾天裏,謝晉、江弦、李凖三人坐着車,又在邊地跑了很多地方。
凡是他們所到之處,將士們無一不是熱情而激烈的歡迎,受到最好條件的招待。
謝晉和李凖都明白,這份待遇是《花環》這篇帶給他們的。
然而,《花環》所帶來的震撼還遠不止於此。
謝晉被多彩的雲南看得眼花繚亂,江弦卻提出一點問題。
「山川險峻,拍攝起來恐怕困難很多。」
《高山下的花環》是一部戰爭片,戰爭片就意味着大規模和衝鋒陷陣的戰爭場面。
像是蘇俄為了拍攝托爾斯泰的不朽名作《戰爭與和平》,據說是動用了12.5萬的軍隊,耗資3000多萬盧布,製作成本相當於後世的10億美元。
什麼概念呢?
據說《熱辣滾燙》拍攝耗費了3.5億人民幣,拍一部這個影片,大概能拍20部《熱辣滾燙》了。
江弦和謝晉,還有副導演武珍年女士三個人,就拍攝的問題促膝長談,把所需的拍攝條件模糊的列了一個大清單。
「老哥,你們上影廠這能負擔的起麼?」江弦看着這個單子問。
「.」
謝晉眉頭緊皺,沒有說話。
江弦見他面露難色,笑了笑,「你先別發愁,別忘了,你是戲裏的導演,戲外還有個總導演呢。」
謝晉眼前一亮。
「找荒煤同志?」
說找就找,謝晉作為上影廠的定海神針,自然明白上影廠沒有這麼大的能量。
他忙給陳荒煤去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陳荒煤的秘書,把問題記錄了下來。
過了一會,電話才撥回來,陳荒煤只回了四個字。
「放心來吧!」
謝晉心中感動的同時,又一次為江弦這部《花環》的魅力所傾倒。
如若不是《花環》寫得足夠好,陳荒煤又怎麼會對《花環》這樣不遺餘力的支持呢。
江弦見事情有了進展,和謝晉一起高興起來,並適時的提醒,「老謝,如今有了這把尚方寶劍,還不趕緊找人開刀?」
「開刀?」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江弦把自己的主意給謝晉一講,謝晉頓時羞了個滿臉通紅。
「這」
「謝導。」江弦勸說起來,「面子乃身外之物,難道不是《花環》的拍攝更重要一些?」
翌日,彭荊風來看望了一趟江弦他們。
彭荊風推辭了改編《花環》劇本的事情,但這個事情是陳荒煤給他的,陳荒煤對他有提攜的恩情,所以彭荊風心中很愧疚,只好在《花環》的拍攝上表現的非常關心。
他一進門,才和幾人打了一聲招呼,便看見謝晉大步流星的過來握住他的手。
「老兄,你可要全力支持我!
我這次要部隊配合,還要找一位軍事指揮員擔任軍事顧問,拍攝時的彈藥、煙霧也也請你們供給,我們廠窮,這些錢都出不起.」
「這」
彭荊風聽得腦袋都大了。
他不過就是拒絕了改編《花環》一件事,怎麼連彈藥、煙霧的供給問題都訛上他了?
他不知所措的看向李凖和江弦。
李凖捂着臉,好像是有點覺得丟人。
江弦也別過頭去,一臉事不關己的無辜模樣。
他就是叫謝晉像後世拍電影的導演一樣找投資人哭慘。
沒想到謝晉這麼有天分。
唉,當導演的,骨子裏還是有哭慘的天賦在。
彭荊風被謝晉哭的受不了,忙道:「謝導,這些事,特別是動用部隊,我是作不了主的,不過你放心,我會向軍區匯報。」
「老兄,有你這一句話,我就放心了。」謝晉啪一下把拍攝所需部隊、器材的清單遞到彭荊風的手裏,像是轉移了個大任務,心裏頓覺輕鬆。
「荒煤同志說了,老兄你一定會鼎力支持我們,果然如此。」
「既然荒煤同志有囑託,我當然要盡力支持。」彭荊風訕笑着說。
他低下頭看了眼清單上的數字,猛吸一大口氣。
「要不,這電影還是讓我來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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