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聽了陳正泰的話,不禁下意識的看了陳正泰一眼。
見陳正泰說的真摯,似乎是真情流露,一時竟然有一些猜不透,這到底是陳正泰的肺腑之言,還是他習慣性的溜須拍馬。
只是……現在還需去揣測嗎?
單憑這個土豆,是真的價值連城啊。
李世民捏着土豆,他還有許多的問題,不過現在卻需先壓在心裏!
他環顧了四周,看着眾臣,激動之下,到了喉頭的話竟是說不出來。
今日的心情對於李世民而言,也只有在四年前玄武門之變大局已定時的心情可以比擬,一次是終於知道自己剪除了兄弟之後,可以登上大寶,定鼎天下,而這一次,卻已讓李世民看到了一個更大的期望!
有了此物,那麼五年、十年之後會如何呢?
李世民收斂着臉上的笑意,點頭道:「諸卿都免禮吧。」
房玄齡等人也漸漸心情平復了起來,張千親自將房玄齡攙扶而起!
房玄齡微微顫顫道:「陛下,今日御審……」
是了,還有御審呢!
李世民這才想起了還有這事沒處理,就沉下臉來:「韋玄貞,你如何說?」
他直呼韋玄貞的大名,韋玄貞在人群之中哆嗦了一下,連忙躬身上前!
到了這個份上,他還能咋說?
韋玄貞忙道:「陛下,這是臣的侄兒的錯,無論是任何理由,他都不該縱馬來這二皮溝,這馬鈴薯,價值連城,臣現在……現在後怕不已……」
他低垂着頭,已經想到,如果自己繼續追究,會遭遇什麼局面呢。
韋玄貞強顏歡笑道:「若是當初,臣侄縱馬,一不小心踐踏了這馬鈴薯,韋家便是千古罪人啊。陳郡公打得好,若是不打,我韋家便要鑄了大錯,現在臣想來,韋郡公真是純善啊,他居然沒有將臣侄子打死,足見陳郡公是個與人為善,平易近人的謙謙君子。臣……感激陳郡公都來不及。」
說罷,他挪動了猶如千斤重的腿,一步步走到了陳正泰面前,行禮,一副很懇切的樣子,深情款款的對陳正泰道:「陳郡公啊,這都是韋家的不是,幸虧了陳郡公高抬貴手,陳郡公對我們韋家,實在是大恩大德,老夫今日……給你賠個不是了。承蒙你高抬貴手,狠狠痛打了韋玄貞,如若不然,幾乎要釀成大錯啊,陳郡公,謝了啊。」
說罷,他朝韋節義大吼:「畜生,還不快感謝陳郡公。」
韋節義則匆忙上前:「多謝陳兄。」
「不客氣。」陳正泰和顏悅色的道:「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眾人雖看得瞠目結舌,不過卻也清楚,韋玄貞的感謝……某種程度是合情合理的。
這馬鈴薯是什麼東西,糟踐了一點點,都可能迎來滅門大禍啊。
當時如果不是陳正泰及時痛打,韋家最後的結局,還不知道該怎麼樣呢?
韋玄貞隨即又苦兮兮的樣子對李世民道:「陛下,臣真是悔不當初啊,居然誤會了陳郡公,可謂是罪孽深重,懇請陛下嚴懲。」
陳正泰不得不默默的感慨,韋家能夠富貴數百年,看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該報復的時候絕不手軟,可一旦察覺到事情不對時,立即服軟,絕不扭扭捏捏,我就不要臉咋地吧,你打我呀?
李世民本在盛怒,可見韋玄貞可憐巴巴的樣子,於是便想到這韋家畢竟乃是一等一的世族,現在打擊,只怕引發其他世族的忐忑不安。何況……韋貴妃雖是二婚,可畢竟給他生了一個孩子!
於是他冷哼道:「若再有下次,朕絕不輕饒,此次只當你們韋家無知,過幾日,給朕登門,向陳正泰賠禮,倘若他肯原諒你們韋家,固然一切好說,若是他不肯原諒,朕也決不饒恕。」
韋玄貞連連點頭道:「是,是,陛下洪恩,臣縱死難報。」
李世民隨即興致盎然起來,他已不將韋玄貞放在心上,而是欣喜的看着陳正泰:「正泰,此物能生食嗎?」
陳正泰無奈一笑道:「恩師,最好不要。」
李世民卻道:「噢,朕吃了兩個之後,便覺得飽了,那兩個馬鈴薯,不過六七兩罷,這樣說來,尋常百姓,一日一斤半,便可保證所需。一千二百餘斤,只一畝地,便可讓一個人丁吃兩年以上了。」
他又拿起土豆在手中細細端詳着,心裏感慨萬千,只是他似乎有話要和陳正泰私自說,於是便道:「你隨朕來。」
他和陳正泰一前一後進入了明倫堂,讓百官,包括了張千都在外頭候着。
隨即李世民凝視着陳正泰:「此物可以向天下推廣,是不是?」
「是。」陳正泰道:「學生就是有這個打算。」
「如此說來。」李世民雙目之中,更見喜悅:「不但黎民百姓可以不必再餓肚子,哪怕是遇到了災年,我大唐也有了足夠的餘糧了,而且……二皮溝還可趁此大賺一筆。」
陳正泰有點發懵了,恩師,我們是師生啊,你老人家說話這麼直接,怎麼好像我們不是師生關係,反像是皮肉關係呢?
陳正泰咳嗽道:「恩師……此話怎講?」
李世民臉拉了下來,露出不忿的樣子:「哼,你可知你被關押在雍州獄裏時,有多少人想將你置之死地?朕為了保護你,可是操碎了心啊!」
說到這裏,李世民嘆了口氣,而後繼續道:「這些世族……為何要在逃奴上頭大做文章?他們有時,連朕都不放在眼裏。現在二皮溝有了這馬鈴薯,而世家手裏又有土地,如此……豈不是擺明了嗎?他們若想種植這馬鈴薯,無論如何也不能便宜了他們,這馬鈴薯的秧苗,當然是越貴越好,正好為朕出一口氣,也為你報仇。」
堂堂大唐皇帝居然有如此經濟頭腦!
在陳正泰的印象中,一直以為,皇帝就應該是對錢沒有概念的呢。
敢情這位大唐陛下,不只是雄才偉略,還成日在琢磨着掙錢啊。
陳正泰卻是搖頭道:「馬鈴薯的推廣,勢在必行,恩師……若是秧苗往貴了賣,固然可以牟取好處,卻反而可能損失掉大家種植的積極性,而且這些世族並不是傻子,只要有一個人家高價買了秧苗去,等他們有了收成的時候,便也可制出更多的秧苗了,到了那時,他們還何須來二皮溝採買呢?僅憑這個……來賺取利益,倒也不是不好,錢肯定是能掙個幾萬貫的,可是學生卻以為……這世上,做買賣是掙不了大錢的。區區數萬貫,何須去費心思呢?」
李世民:「……」
做買賣掙不了大錢?
這連經商都不算能掙錢,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掙?你陳正泰難道還想謀反做皇帝啊,做了皇帝便可掙大錢?
見李世民一臉費解的樣子。
陳正泰便笑呵呵的道:「恩師,其實真正掙大錢的方法,在於制定標準。」
「制定標準?」李世民喃喃念着這四個字,一臉狐疑。
「誰能夠制定標準,誰就可以日進金斗,這可比區區你買我賣的盈利要高不知多少倍了!」
看着歷李世民依舊茫然的樣子,陳正泰接着道:「恩師可還記得,當初學生對恩師說過的話嗎?世族尾大不掉,必須予以控制,使他們為朝廷所用。可是現在,世族卻有自己的打算,他們牟取的乃是一家一姓的私利,恩師乃是明君,自然能彈壓住他們,可若將來這皇帝不是恩師的時候呢?呀,學生真是大膽,居然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李世民卻越聽越玄乎,不過……他似乎感覺到,陳正泰似乎有了什麼主意。
李世民道:「你的意思是,你能操控他們?」
「不是學生可以,而是恩師,當然……若是恩師想要操控他們,可是恩師又日理萬機,那麼學生倒是可以為恩師代勞。學生已想好了,還是老規矩,太子三成,遂安公主三成,學生四成,當然……學生也可以分文不取,這四成,也送給恩師。」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李世民心裏將信將疑!這可都是屹立了數百年的世家,這些世家大族,有着無數精於算計的人才,想要操控他們,何其難也,便是朕,有時也被他們所鉗制呢。
可一聽陳正泰要將接下來這操控所得,全部送給皇家……
李世民雖是心思動了一小下,隨即便呵斥陳正泰:「你為朕辦事,豈可分文不取?你將朕當作什麼人了?你立了如此多的功勞,朕賞賜都來不及,還要分取你所以的好處嗎?就老規矩吧,東宮三成,遂安公主也三成,留下的便是你的。」
其實李世民很不喜歡這樣的方法,因為太麻煩,何必要在太子和遂安公主那裏繞圈子呢,朕六你四就好了,不過他倒是不好提出來,畢竟……自己是陳正泰的恩師,人一旦為人師表了,說話辦事,就很難赤裸裸,面子上礙不過去啊。
只是……李世民手裏還捏着一顆馬鈴薯呢,看着這馬鈴薯,心裏不禁熱切起來!
朕連馬鈴薯都得了,還有什麼事做不成的。
這天下數百年的弊端,朕若是不革除,又談什麼聖明呢?
可他還是不明白陳正泰到底採用的是什麼方法。
但是看着陳正泰自信滿滿的樣子,李世民便吐出了一口氣,也罷,隨他去吧。
成了固然是好,就算不成,似乎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他凝視着陳正泰道:「這馬鈴薯……你從何處來的?」
「學生………從課本中得來。」
又是課本……李世民大為震驚,難道這課本……乃是神書嗎?
他已聽說了無數次課本的厲害,一直都想找個時間好好的看看,可平日過於忙碌,哪裏抽的開身?
現在卻不禁在想,朕一定要抽空,好好看看,不只朕要看,朕的子嗣也都要看,如此神書,不看可惜了。
其實這都是陳正泰空口說的瞎話而已,不過……自己所發行的課本,對自己而言太過重要了,管他呢,先吹了再說!
他倒不擔心陛下以後會責罰自己,到時候若是陛下看過之後,覺得這課本和馬鈴薯沒有聯繫,想來他也不會來詢問自己。
畢竟,他是自己的恩師啊,你堂堂做師父的,看了課本,自己沒有領悟,還好意思跑來問學生?
以李世民這般要面子的性格,定然只會認為自己對課本的研究還不夠深入,不會有其他的疑心。
李世民隨即道:「那書,朕一定要好好看看,時候不早啦,這就帶幾個馬鈴薯回去,此次你立了大功啊,朕先回去將這馬鈴薯給觀音婢嘗嘗,到時自有封賞。」
到時的意思就是下次一定,陳正泰懂的。
他面帶微笑,和李世民一道出了明倫堂,大臣們都在外頭候着。
此時,便見房玄齡竟已是將陳正德叫到了跟前,和顏悅色的詢問他農學館的事務。
陳正德老老實實的回答,顯得有些緊張。
房玄齡豈會不知,這馬鈴薯肯定和農學館有關係呢?陛下和陳正泰去私下奏對,正好,老夫作為農學館的直屬上司,自當要好好關心一些農學才好。
他見陳正德小小年紀,心裏動了心思,問他生辰,問他八字,問他有沒有和人定親。
房玄齡這般一問,其他的大臣就有點坐不住了!若不是不好壞了房玄齡的好事,只恨不得立即衝上前去,我家有個女兒,賢良淑德,待字閨中云云……
一見到陛下出來,房玄齡才住了口,朝李世民行禮。
李世民心裏還惦記着……陳正泰口中所謂的控制,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而後戀戀不捨的看着那一壟馬鈴薯地,最後正色道:「擺駕……回宮。」
眾臣心裏有許多的遺憾,很多事,他們還沒找陳正泰問清楚呢。
只是此時,陛下一聲令下,卻不得不乖乖伴駕而去。
那韋節義卻是留了下來,他激動的對陳正泰道:「陳兄,我想好啦,我要留在你身邊……努力、奮……」
陳正泰打斷他:「你許多日沒有回家,還是回家去吧,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好啦,好啦,告辭。」
韋節義本來想說,事業未成,何以為家,可見陳兄趕得急,心裏便有些悶悶不樂,只好告辭走了。
呼……
陳正泰長長的鬆了口氣,忙讓人將收穫了的土豆統統儲存起開,準備開始新的育苗!
一顆土豆,能夠育出六七個芽來,現在這幾畝地的土豆,更不知可以育出多少,將來可是指數增長的,用不了幾年,就可以推廣開。
他看了一旁呆若木雞的陳正德一眼:「正德,你在想什麼?」
陳正德道:「房公好像想將女兒嫁給我。」
陳正泰:「……」
還有這樣的好事,為啥房玄齡不是把女兒嫁給他,本公子哪一點不比陳正德強?
「他和你說了?」
「也沒有明說。」陳正德撓撓頭,不由道:「不過……他一直說我一表人才。」
陳正泰心裏想,明明你一臉很二的樣子啊,房公這是瞎了眼嗎?
陳正泰摸摸他的頭:「乖,不要東想西想,事業要緊,媳婦將來可以娶,可我們家的馬鈴薯卻是耽擱不起啊。」
陳正德點了點頭,很實誠的道:「嗯,阿爺說了,都聽堂兄的。」
他說的很認真。
這消息,很快就不脛而走。
只是哪怕是許多人親眼所見,消息開始傳出來的時候,絕大多數人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甚至無數人賭咒發誓,若是真有畝產千斤的糧食,他們便將自己的腦袋割下來。
古人們往往都有極固執的經驗主義,畢竟……從秦漢開始到現在,社會的生產絕大多數時候,都還停留在原地踏步都階段!這數百上千年來的經驗,令他們已形成了一種固有的思維,他們並不崇尚去改變。
可也已有本是隨陛下回宮的官員,在送李世民回了太極宮之後,卻是一溜煙的跑來了二皮溝!
這一次沒人來追索逃奴,他們是想來打聽這土豆賣不賣的。
增產六倍啊。
這玩意若是拿去自己的田莊裏,那可真的要大賺不可。
最先來的是程咬金,別看程咬金平時一副很魯莽的樣子,可是心裏的小算盤,比誰都清。
他提了一些禮來,見着陳正泰,便親昵的哈哈大笑道:「賢侄,在獄中的時候可好?我在家裏,處默總是提起你,說你是他這輩子最欽佩的人,哈哈哈……老夫帶了一些酒水來,咱們喝兩口,也算是為你接風洗塵了。」
陳正泰覺得自己現在很忙,可沒時間跟人打哈哈,很直截了當的道:「明人不說暗話,世叔有話就直說吧。」
程咬金一聽,也不尷尬,反是咧嘴樂了:「我最喜歡賢侄的一點就是……賢侄這個人夠豪爽,哈哈,你我果然是脾氣相投啊,若是你多長几歲,說不定,我們還可以結為兄弟呢。」
陳正泰心裏默默的呵呵一聲……
兄弟……想騙我陳正泰馬鈴薯的塑料兄弟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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