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繼業唉聲嘆氣的回了家。
一入中門,就看到下值的馬周,馬周已換下了朝服,領着一個木訥的少年郎提着桶子往豬圈方向去。
陳繼業皺眉,這陳家都成什麼樣子了,哪裏有府里養豬的。
那個木訥忠厚的少年見了陳繼業,便朝陳繼業點頭:「叔。」
「噢,是正德啊。」陳繼業這才認清了這個少年,這不是三叔的親孫,自己的侄子嗎?
怎麼......他還來養豬啦?
馬侍奉養豬也就罷了,畢竟他是外人,隨自己兒子折騰。
可這是三叔的孫子,也是自己的侄子,親的。
怎麼……
陳繼業覺得自己愧對三叔,愧對自己的侄子,張口想說什麼,卻見馬周呼喚了一聲陳正德。
陳正德立即屁顛屁顛,晃着他可憐的頭腦袋興沖沖的跟了去。
遠遠的,聽到陳正德道:「母豬有了身孕,為啥不是十月懷胎,而是三月懷胎?先生,先生.....沒有公豬,母豬是怎麼有身孕的....」
聽着陳正德興奮好奇的聲音,他好像是......養豬還養出了感情。
陳繼業不禁感慨,陳家果然......沒出息的子弟居多呀,要說正泰養豬,那是因為從前正泰是個書呆子,但凡正泰有點愛好,自己也是心裏舒坦的,可這正德,好好的不玩鳥,養個什麼豬呢。
搖搖頭,到了廳中,陳繼業心裏惆悵,皇帝的旨意,已經收到了,李二郎那一句卿自便之,分明就是敷衍。
既不肯罷我官,又敷衍了事,這不就是想讓我陳繼業背鍋嗎?
哎呀……要糟了。
那李二郎,虧的還是吾兒的師父,這樣黑心。
話又說回來……明日再催兒子修書去給李二郎問安,要將這大腿抱死了。
「大人,大人。」外頭傳來了陳正泰的聲音。
接着,便見陳正泰興沖沖的進來:「大人,有好東西給你看。」
陳繼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噢,是什麼?」
陳正泰取出一個瓷瓶,到了陳繼業面前的几子上,一粒粒晶瑩剔透的結晶便落在了光滑的油麵漆木上:「大人,你嘗嘗這鹽如何?」
「鹽?」陳繼業一愣,他努力的辨認着桌面上的『細沙』,這是鹽嗎?鹽的顆粒應當粗大,如何似這細粉似得,看着不像。
陳繼業眯着眼細細的,隨即沾了一些鹽,入口。
很快,陳繼業便皺起眉來,忍不住道:「胡……真是胡鬧,這哪裏是鹽,鹽是鹹的沒有錯,可這鹽是微苦的,這玩意,雖也咸,卻沒有苦味。正泰,你這是讀書讀傻......」
他說到這裏,臉色卻又變了。
鹽之所以微苦,是因為......這個時代的鹽,大多是粗鹽,而且含有雜質,提純不夠,所以總免不了有一種苦澀味。
就這稍有澀味的鹽,還是皇帝和達官貴人們才可享用的。若是尋常人家所用的鹽,口感就更差了,能入口就已不錯。
要知道這鹽雖是必需品,某種程度,卻也絕不是尋常的升斗小民可以吃用的,若是在軍中,甚至還有小卒們隨身攜帶醋布,用來代替鹽。
而至於如此種種的『鹽』,口感都含有澀味,不過是輕重之別罷了。
在陳繼業的認知里,鹽本身就帶有些許苦澀味的,現在突然吃了這白鹽,反而覺得這不是鹽了。
陳正泰一臉無語:「這就是鹽呀,大人,你再嘗嘗。」
陳繼業也意識到了什麼,他忙又沾了鹽,放入口中,這一次,再不是疑惑的表情,而是一臉陶醉的樣子:「呀,這......這鹽太好吃啦。」
「這哪裏來的,可不能糟踐了。」陳繼業說着,小心翼翼的將灑在案牘上的細鹽一粒粒的攏起來,生恐浪費了似得。
「這是岩鹽中煉出來的。」
「什麼?」陳繼業懵了,旋即忙是捂嘴,一臉很痛苦的樣子:「石鹽,啊呸,正泰,你要害死為父嗎?那岩鹽......有毒。」
陳正泰覺得心好累。
陳繼業忙要去漱口,突然又想到了什麼。
不對呀,正泰斷不會想害死自己。
那麼......這鹽無毒。
可是那岩鹽?
陳繼業突然震驚起來:「岩鹽也可練出鹽來,且還可以練出此等精鹽?」
「自然。」陳正泰吁了口氣:「不信問陳福。」
「陳福?」
「他已吃了小半斤了。」陳正泰抿唇淡淡一笑:「若是毒發,早身亡了,你看他在外頭還是活蹦亂跳的。」
陳繼業聽了,狐疑的看向廳外,果然看到了尾隨而來的陳福候在廳門口,他臉漲的有些紅,像狼狗似的伸出舌頭,撲哧撲哧的喘着氣。
陳繼業咂咂嘴,雖然覺得這鹽入口即化,味道確實不錯,可一想到吃小半斤的陳福,卻不禁頭皮發麻,突然有一種想敬陳福是一條漢子的衝動。
陳繼業眯着眼:「若是如此......那麼......那麼......哎呀......」他一拍大腿,頓時面露紅光:「這麼說來,咱們不需有鹽井......」
「對。」陳正泰正色道:「別人壟斷了鹽池和鹽井,我們陳家只需要購置鹽湖,命人採掘岩鹽,便可提煉這白鹽,陳家可以把鹽的買賣做起來。不只如此,其他人家不肯向鹽鐵使司繳納鹽稅,而我們陳家卻可以安安分分繳納鹽稅,如此,不但陳家可以藉此機會,做一筆大買賣。而大人這鹽鐵使,也可收取稅賦,這是一舉兩得。」
「只是......」陳繼業皺眉:「只是......賣得出去嗎?」
「我們可以試一試。」
試試......
陳繼業心裏恍然。
他第一次,竟生出了一種有所作為的感覺。這感覺像極了當年李建成太子還在的時候,自己作為東宮的佐官,懷着巨大的期待,輔佐李建成,只想着等到李建成登基,自己便可一飛沖天。
那是自己人生之中最幸福的時刻。只是一場玄武門之變,讓這一切成為了泡影。
而現在......
他眯着眼,心裏竟火熱起來:「兒啊,真能成?你爹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正泰覺得他還是不要講為好,不過畢竟生為人子,還是不得不點點頭:「大人但說無妨。」
陳繼業嘆了口氣:「你爹......啊不,不只你爹,若是往上追溯,還得算上你的祖父,你的曾祖,再往上,還有你的高祖,這一百多年來,說來慚愧,就沒辦成過一件事啊,你這細鹽,真能成嗎?」
陳正泰心裏感慨,這就是傳說中的老鼠兒子會打洞嗎?
陳正泰咳嗽:「大人,既然失敗過一百次,那麼就算再失敗一次,又何妨呢?反正已經沒有比現在更糟糕了。」
這一句話,真是晴天霹靂一般,令陳繼業身軀一震,一下子,他感覺自己的信心回來了。
對呀,反正都已經這樣了,還怕個啥。
他精神一震,面容煥發:「好,試一試,哈哈,若是成了,哼哼,看誰看小看我們陳家,等我們陳家振了門楣,正泰呀,為父思來想去,咱們還要再接再厲,將來我們可以交好太子李承乾,這李承乾和建成太子不一樣。李承乾乃本朝太子,地位穩固,只要結交了他,不出三十年,我們陳家便可一掃晦氣,從此再入高門之列。」
陳正泰又開始糾結起來,他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是不是該給方才的鹽里放一點砒霜,不如將這爹毒死了一了百了,反正陳家上下,是活膩歪了,留着也是個禍害。
「這件事,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