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貴公子 第二百九十三章:英雄識英雄

    科舉之事,觸動人心。

    在新制頒佈之後,而後又有旨意,責令各縣進行縣試,考取童生。

    這一項項的措施,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倒不是李世民性急,而是李世民比誰都清楚,此時趁着許多大臣還未回過味來,許多措施必須儘快實行。

    等到新的一批童生出現,接下來便是州試,一群有功名的讀書人開始脫穎而出。

    那麼……這些得了功名之人,將會迅速成為新制的基礎。

    畢竟人家憑本事考來的秀才,總不可能你說反對就反對吧。

    李世民是個深諳世情之人,任何的新制,維護它的,必定是能從新制中獲得好處的人。

    如若不然,就算是話說德再好聽,平日再怎樣曉以大義,都是無用的。

    這就如同當初太上皇和李建成一般,他們自以為自己佔據了禮法的優勢,可以憑藉一道詔書,就可以將李世民趕出權力的核心。

    卻是不知,這些東西在功臣集團們充滿了疑慮的時候,所謂的詔書,根本就是廢紙一張,沒有人願意擁護這樣的詔令。

    反而是大家感受到了威脅,紛紛自覺地圍繞到了李世民的身邊,勸說他立即發動玄武門之變,殺死太子和齊王,逼迫太上皇退位。

    一切的根本就在於,李世民有這樣的基礎,每一個人都會自覺的去維護李世民的利益。

    因為大家已捆綁在了一起,哪怕是提着腦袋,冒着滅族的危險,跟隨李世民弒兄逼父也在所不惜。

    此時在中書省,房玄齡命人將最新的詔令送去尚書省執行。

    他活絡了筋骨,隨即便有書吏進來道:「房公,長孫尚書求見。」

    六部尚書之中,長孫無忌的權柄最重,李世民幾次想要將他送入門下省,令他成為宰輔,可長孫皇后卻都以長孫家受到的恩榮太重為由而拒絕。

    因而,固然作為宰相,可房玄齡對於長孫無忌卻是不敢怠慢的。

    他先命人奉茶,而後讓人請了長孫無忌進來。

    長孫無忌入內,坐定後,隨即看了房玄齡一眼,便道:「房公近來氣色好了不少。」

    房玄齡面上帶着微笑,可是臉上的不愉快卻是一閃即逝。

    你確定不是故意的?沒看到老夫眉角處的傷口還沒好嗎?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長孫無忌莫非是恥笑老夫?

    房玄齡不露聲色地道:「一大把年紀了,哪裏有好壞之分呢?餘生不過是為陛下效死而已,至於人的氣色,卻無關緊要。各人都有各人的運數,此天定也,凡人何須自尋煩惱……」

    他囉嗦了一大通,雲裏霧裏,其實就是說了等於沒說。

    長孫無忌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犯了房玄齡的忌諱,此時也不好點破,因為這等事,越是點破,反而越是尷尬。

    於是他便誠懇地道:「房公所言甚是,令某受益良多,可見天命之說,絕不是空穴來風,我輩切切不可強求。你我而今也算是功成名就,上天也算是待之不薄了。不過……有些話,我想來問問。」

    房玄齡撫案,笑容可掬地道:「什麼話?」

    長孫無忌咳嗽一聲:「陛下陡然改制科舉,且這改制,迅疾如風。實在讓人有些看不透,此時木已成舟,卻不知是不是往後選官,一切都是科舉說了算了?」

    房玄齡微笑着看他道:「長孫相公以為呢?」

    長孫無忌嘆了口氣:「往後恩蔭者,只怕難有作為了吧。」

    說到此處,似乎也點中了房玄齡的痛處。

    朝中有用的官爵只有這麼多,一旦被這科舉者佔住,自然而然,也就沒有其他門徑入朝之人什麼事了。

    可任何一個家族,想要保持常青,就必須得有子弟能夠佔據這樣顯要的位置。

    那些世族,哪一個不是自詡為四世三公,不就是因為如此嗎?

    一旦子弟中沒有人能佔據高位,十年二十年或許看不出什麼,可三十年,四十年呢?

    哪怕你的祖先再顯赫,這樣的時間一久,終究還是有家道中落的可能。

    何況一旦沒有子弟在朝中,時間久了,勢必要和天子漸漸疏遠了,偏偏家裏又有這麼一大份的家業,若是有心人覬覦,子孫們真能守住嗎?

    或許對於那些有無數子弟的世族而言,他們現在倒不擔心這個,畢竟……他們本就擅長為朝廷提供人才。

    可長孫家和房玄齡不同,他們並沒有太多的家學淵源,家族的人丁也很單薄,尤其是嫡系子弟,就更是少得可憐了。

    說穿了,他們是新貴,根基不夠深,別看現在位極人臣,身居高位,呼風喚雨,可一旦權力無法交替,未來會是什麼光景?

    二人各自對視一眼,都一言不發。

    良久,房玄齡才率先苦嘆道:「陛下心意已決,已經不容更改了,我等為臣的,只能跟從。別人可以反對此策,我等受陛下隆恩,可以反對嗎?子孫自有子孫的福氣,哎,不管了,不管了。」

    長孫無忌卻不這般看,他顯得很憂心,皺着眉頭道:「現在讓子弟們讀書,是不是為時已晚了?」

    他其實還是不甘心,不忍心長孫家終有一日敗落下去,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自己也能夠揚眉吐氣了,怎麼忍心讓自己的子孫看人的臉色呢?

    房玄齡便苦笑道:「長孫相公以為現在還來得及嗎?你家的沖兒是什麼性子,你想必是知道的吧,長孫相公以為他與街頭上算命的書生相比,學問誰更好?」

    長孫無忌一聽,頓覺得刺耳,這什麼意思,說我兒子不行?

    他拉下臉來,此時心裏有氣,忍不住反唇相譏道:「你家房遺愛不也是不怎麼樣,世人都知他是草包。」

    長孫無忌的這番話說的就更直白了,房玄齡的臉微微變色,這正是朝着他的最痛處戳啊。


    不過他還是勉強地掛着笑容道:「遺愛固然頑皮,可畢竟年紀還小,交了一些狐朋狗友。」

    長孫無忌哪裏不曉得,這狐朋狗友四個字,指的就是他的親兒子,他感覺自己受了侮辱般,於是又羞又怒地道:「自己不敢教兒子,豈可諉過於人呢?」

    房玄齡這一下子,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了。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那一句,自己不敢教兒子這話上,什麼事都可以忍,你長孫無忌莫非是諷刺老夫懼內不成?

    房玄齡捋須,拉長着臉道:「送客。」

    「呵……」長孫無忌冷笑,只吐出了兩個字:「告辭。」

    外頭的書吏聽到裏頭的動靜,嚇得臉色驟變,忙探頭探腦,隨即便見長孫無忌背着手,氣咻咻的出來,口裏還念念有詞:「他一個和尚,也配罵人禿驢,豈有此理。」

    罵歸罵,長孫無忌自己的眼眶卻不禁紅了。

    若不是因為兒子實在不爭氣,又何至於有這樣的擔心。

    他堂堂吏部尚書,竟會如此的失態,哎……終究還是關心則亂,事不關己的事,倒是能保持超然的態度,可一旦牽涉到了自己子孫後代,真正休戚相關的時候,便發現……所謂的涵養,所謂的氣度,都不過是浮雲而已。

    搖搖頭,心裏竟亂如麻起來,縱他有千般都聰明,此刻纏繞在心頭的只一件事……怎麼辦?

    …………

    「房公……長孫相公走了。」書吏輕手輕腳的走進來道。

    「知道了。」說罷,房玄齡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頗有幾分自責,自己和人作這口舌之斗做什麼,只是……

    此時,他抬頭道:「二皮溝大學堂,平日都教授什麼?」

    「啊……」書吏一愣:「這個,學生所知的不多,就曉得有不少寒門子弟都投考,招募了一些生員,又聽說裏頭教授人學問,設立的校規,和軍法一般,不,聽說是比軍法還要嚴厲呢,至於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房玄齡一時無語,他覺得自己沒辦法和夫人交代了。

    雖說這是陛下讓房遺愛去做伴讀,夫人也是同意了的,可哪裏曉得,太子也跑去學堂讀書,這不是坑人嗎?

    現在房遺愛進去多日,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想去打聽,都被事涉太子的機密,給打了回來,也不知兒子在裏頭如何了,這若是吃了什麼虧,肯定最後是他倒霉的。

    又想到這孩子被他母親寵溺慣了,不學無術,成日糊裏糊塗的,而今朝廷開始革新科舉,這是擺明着……將來要擠占恩蔭的空間的,他現在還能為相,將來他的這些兒子,又能到什麼程度?

    房玄齡搖搖頭,嘆息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書吏早就感覺到房玄齡的氣色不對了,一聽房玄齡讓自己走,便如蒙大赦一般,唱了喏,匆匆出去。

    …………

    在這寒意正濃的日子裏,一封書信,被送到了二皮溝。

    陳正泰的好兄弟,那突利可汗終於有了回音。

    陳正泰迫不及待地取了書信出來看。

    一切如他所料,突利對於陳正泰的請求,表示了熱烈的回應,表示自己將率本部駐紮於朔方一線,無論如何,也要保護朔方軍民的安全。

    唯一提出來的要求就是,今歲大漠中也受了一些災害,希望陳正泰能夠提供一些糧食,好讓突厥人可以過個好冬。

    陳正泰當然知道這兄弟是有糧的。

    果然是本着能坑兄弟一把就坑兄弟一把的態度,能從他的手裏騙到一些糧再說。

    看到此處,陳正泰不禁對身邊的馬周等人感慨道:「果然這個世上,什麼兄弟,真是一點都靠不住,我剖了自己的心肝交朋友,他竟還想騙我糧食,人心都是肉長的,可這位突利兄,竟是鐵石心腸。」

    馬周在一旁尷尬了很久,才道:「恩主,突厥人畏威而不懷德,最是狡詐,恩主與他們交涉,卻要小心了。」

    陳正泰揮揮手,唇邊勾起了一抹笑,口裏道:「也罷,準備一些糧,給突利兄送去,畢竟是自家兄弟,他可以無情,我陳正泰不能無義,不過……這糧要分期給,就說運輸不易,每個月送兩千石去。再有,酒價該漲了,現在通貨膨脹這樣厲害,老是這樣廉價,也不是一個事,每斤給我漲五個錢。另外減少一下牛馬的採購,把牛馬的價錢給我壓一壓,現在築城乃是當務之急的大事,陳家也缺錢。」

    馬周連忙說是。

    接着,陳正泰話鋒一轉,道:「還有那個鐵勒人呢,將他叫來吧。」

    鐵勒部已經徹底的擊潰了。

    那首領契泌何力惶惶如喪家之犬,只帶着數十個親衛逃了出來。

    他本是想要去投奔突利的,畢竟突利乃是突厥人的首領,想要報仇雪恨,突厥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可是很快,他便見到了一人,此人自稱陳氏,願帶他前往大唐。

    這契泌何力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當然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他自也是知道,大唐可是當初擊敗突厥人的存在,於是毫不猶豫地隨這陳氏的商賈來到了二皮溝。

    可是到了二皮溝後,他並沒有立即見到陳正泰,此時這漢子卻是急了,雖然在這裏受到好吃好喝的款待,可千里迢迢而來,卻只是供給自己吃喝,這算怎麼回事?

    契泌何力自幼便天生神力,這在鐵勒部是出了名的,只是腦袋簡單了一點,而鐵勒九姓彼此又離心離德,因而才有此敗。

    他身子如鐵塔一般,一天要吃掉九隻雞,他似乎對雞情有獨鍾,畢竟在草原上,這玩意吃不到,那牛羊肉吃膩了,實在是提不起興致,何況他自覺得雞雖小,可這么小的骨架子,『腱子』肉卻很結實,倒是頗像自己一般,吃它們,不冤。

    心事重重的在此住了兩個月,終於有人前來,天子門生,郡公,少詹事陳正泰召見。

    契泌何力等着正心焦呢,頓時打起了精神,匆匆跟着來人到了陳府。

    陳正泰親自出了門迎接他,面帶笑容。

    一看這個笑容,契泌何力頓時覺得自己沒有白來。

    嗯……這笑容很憨厚,一看就是實在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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