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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日頭越發熾烈,宮正司的地牢卻一片陰森。
宮正司司正在地牢裏添了幾十個火把才將地面照亮,卻將殷稷本就蒼白的臉色映得越發不似活人。
宮人們死死低着頭,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可此番殷稷要來看的人在最裏面,一時間這條本就難走的路仿佛被無限拉長,等到地方的時候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可隨即就被牢房裏情形驚得渾身一抖。
這座牢房在最裏面,平日裏很少除了特定的幾個人旁人都很少過來,即便來也因為太過黑暗而看不清楚裏面的情形,可現在,他們清楚的看見了。
與其說裏面關着的是人,倒不如說是個怪物。
他仍舊有着人類的構造和聲音,可那樣子卻是怎麼看都不是個正常人了,他的胳膊纖細得過分,仿佛只剩了骨骼,血肉都被吞噬了一般,偏他軀幹腫脹,胸腹腿都長着大小不一的肉瘤,甚至連脖子上都有,仿佛生了另一個頭出來,而那些肉瘤還在流着膿血。
這般噁心的場景,即便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刑官們都控制不住,躲到角落裏嘔吐起來。
那人頭上都是血,方才他試圖撞牆自盡,被刑官攔了下來,此時太醫正在救治,可他卻絲毫都不配合,一直啞着嗓子在喊什麼,可他的嗓子仿佛是受過傷,以至於連一個字都說不清楚,但意思卻很明確,他不想人救他。
忽而那慘烈的掙扎一頓,他那雙被肉瘤擠得幾乎要看不見的眼睛一轉,看向了門外素白的影子。
皇帝,皇帝來了!
他一把推開了太醫,掙扎着爬了過來,雖然有欄杆阻隔,可侍衛們還是上前將殷稷護在了身後。
然而那人卻並沒有任何過激的舉動,他被欄杆擋住去路之後就開始磕頭,一下比一下響,明明嗓子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可這一刻清晰的三個字卻傳入所有人的耳朵里:「殺了我……」
求求你,殺了我。
殷稷抬了下手,侍衛們側身退開,他緩步走近,半蹲下來和那不人不鬼的人四目相對:「張唯賢,好久不見。」
張唯賢渾身一抖,隨即更猛烈地開始磕頭,滿臉都是血也不敢停頓片刻。
當年他試圖裝瘋逃過一劫,後來不管刑官怎麼對他,他都咬牙撐住了沒露出破綻,他本以為以皇帝的仁善脾性,會放他這個瘋子一條活路。
可沒有。
三年前的春天,他忽然被人帶到了這個牢房,然後被餵了不知名的藥,未知的恐懼和藥草發作的毒性讓他控制不住的戰慄,那時候他意識到自己沒有活路了,想活命就只能說實話,可是皇帝不打算聽了。
那時候他也是站在外頭看着他,就用這種毫無波瀾的眼神。
「張唯賢,你當初不肯開口,以後就不必開口了,朕現在時間很多,可以和你慢慢玩。」
他當時不明白時間很多的意思,後來他才知道謝蘊死了,皇帝瘋了。
他將滇南所有的藥草都運到了京城來,先試那些有名字的,外頭十幾個滇南名醫候着,確保他不會輕易喪命,等有名字的試完了就換沒名字的,一樣一樣來。
在那日復一日的折磨里,他逐漸變得不人不鬼,他試過很多次自殺,可不是守衛提前發現,把他攔了下來,就是太醫及時救治,生生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他想死都死不了,今天牢裏人少,他以為能有機會,沒想到還是被救回來了。
也是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沒有皇帝的允許他死不了,所以他拼命磕頭,想讓皇帝給他一個痛快,他不想活了,他只想死,哪怕千刀萬剮而死他也甘之如飴。
「求你……殺了我……」
求求你……
「別着急,」殷稷低笑一聲,「你的日子還長着呢。」
這場酷刑,我和你,誰都別想解脫。
「治好他。」
短短三個字,將張唯賢徹底打進地獄,他瘋狂撞擊欄杆,伸長了胳膊想去抓殷稷的衣角:「啊,狗皇帝……禽獸……你殺了我,殺了我……」
悽厲的慘叫被留在身後,殷稷扶着玉春慢慢出了宮正司,天色已經暗了,他抬眼看着遠處的火燒雲,輕輕眯了下眼睛:「真是個好天氣。」
玉春低應一聲:「眼看着就立秋了,日後天氣會一日比一日爽利。」
殷稷合了下眼睛:「乏了,回吧。」
玉春連忙應聲,再次抬手扶住殷稷,卻察覺到他掌心滾燙,這是發熱了。
他就知道這泡了冰水要出事,果然。
「快,軟轎。」
好在他早先經歷過一次,已經有了準備。
軟轎立刻被抬了過來,他小心地將殷稷扶了上去,一面喊了人去宣太醫,一面催着人趕緊回乾元宮,殷稷很不以為意,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來:「可有人揭榜?」
玉春嘆了口氣,「有是有,但都是男人。」
殷稷便沒了言語,那就繼續貼着吧,這些年他一直在找唐停,只可惜到處都找不到,對方像是當年就死在了北地一樣,一直沒再出現,直到三個月前。
清明司暗吏上報,他們在大周極北的村子裏,看見了一個人很符合唐停的特徵。
他立刻加派了人手過去,同時貼了皇榜,試圖將她引出來。
他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問她,他想問問她,當初是沒來得及回來還是根本就沒想過要回來;也想問問她,他的謝蘊在他面前強撐着的時候,背地裏都在承受些什麼;更想問問她,手裏有沒有謝蘊中過的毒……
「唐停,朕一定會找到你……」
唐停猛地打了個噴嚏,她抬手揉了下鼻子,隨即動作一頓,抬頭看向半空,雖然傍晚的餘暉下她並沒有看見可疑的影子,可還是足夠讓她警惕。
「來客了。」
她喊了一聲,謝濟立刻抄起面具戴上沖了出來。
見自己被發現,一群不速之客直接現身,朝着兩人撲了過來,唐停卻不再理會他們,自顧自開始收拾晾曬在院子裏的藥材。
謝濟被這閒適姿態看得一愣:「你不動手?」
唐停動作仍舊不緊不慢,只目光輕飄飄一瞥他:「你不行?」
謝濟臉色瞬間漲紅:「我當然行!」
他吼了一聲,脫掉上衣開始大殺四方,對方意識到不是對手,彼此遞了個眼色,朝着屋內就沖了進去,謝濟緊隨其後,不多時就將人扔了出來。
「沒有。」
刺客用十分彆扭的漢話說了一句,領頭人立刻打了個手勢,開始撤退。
謝濟皺了皺眉:「他們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先離開這裏吧,不安全了。」
唐停隨口道,她已經將藥材都收成了一個碩大的包袱,說話的檔口便拍了兩下。
謝濟十分自覺的將那包袱背了起來,轉身開了門,唐停的腳步卻沒跟上來,她彎腰檢查了一下刺客的屍體,衣襟一剝開,蛇頭刺青就露了出來,這群不速之客,是異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