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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原本打算住在山腳客棧,不料人滿為患,多是這家剩一間那家餘一間,陳平安不放心,擔心石柔一個人護不住裴錢,就只好乘坐飛舟,返回那艘懸停空中的渡船青衣。
朱斂詢問山頂那座中嶽祠廟香火如何,陳平安說就沒進去燒香,只是在山頂轉了圈,不過一路往上,經過幾座道觀寺廟,看得出來,為了爭奪香客,不遺餘力。道觀請承天國三品高官立碑在觀外門口,寺廟就去聘請書法名家撰寫匾額,除此之外,將各自通往寺廟道觀的山路修築得異常平坦,綠樹蔭蔭。
一岳山上,是如此,一國五嶽之間,爭奪香火,更加激烈,可謂無所不用其極,一岳神祇經常會請那些中五境練氣士結茅修行,哪怕人不到,茅屋在就行,這叫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還會盛情邀請文人騷客,來自家山頭遊歷風景,留下詩篇墨寶,再讓人去世俗王朝推波助瀾,等等,花樣百出。據說承天國南嶽,有一位後世被譽為芭蕉學士的著名文臣,在南嶽避雨期間,寫了那篇膾炙人口的絕妙詩詞,被觀湖書院副山長極為推崇,編入詩集,並且作為壓軸之作,以至於百年之後的今天,南嶽祠廟還受這股「文氣」的惠澤。
陳平安對於這些跟仙氣不沾邊的經營,談不上喜歡,卻也不會牴觸。
說不得以後在龍泉郡家鄉,萬一真有天要創立個小門派,還需要照搬這些路數。
乘坐飛舟升空之前,朱斂輕聲道:「公子,要不要老奴露一手?裴錢得了那麼塊燈火石髓,難免有人覬覦。」
陳平安搖頭笑道:「如今我們一沒有惹是生非,二不是擋不住尋常鬼蜮之輩,哪有好人夜夜防賊、敲鑼打鼓的道理,真要有人撞上門來,你朱斂就當為民除害好了。」
石柔難得主動開口,「可我們身懷重寶,才讓人眼饞。」
陳平安耐心解釋道:「你錯了,第一,見財起意,心起奪寶殺人之心,本就不對。第二,看似我們是懷璧其罪在前,使得外人眼紅在後,實則不然,是惡人心中存惡在先,今日見燈火石髓,明天見什麼法寶靈器,後天他人福緣,都會是他們鋌而走險、枉顧律法的理由。」
前後順序,說的仔細,陳平安已經將道理等於掰碎了來講,石柔點點頭,表示認可。
陳平安最後微笑道:「江湖已經足夠烏煙瘴氣,咱們就不要再去苛責好人了。春秋責備賢者,那是至聖先師的良苦用心,可不是我們後世誰都可以生搬硬套的。」
朱斂笑眯眯問裴錢,「聽得懂嗎?」
裴錢瞪眼道:「要你管?!」
朱斂嘖嘖道:「賠錢貨終於踩到了狗屎,難得掙了回大錢,腰杆子比行山杖還要硬嘍。」
飛舟緩緩升空。
裴錢坐在陳平安身邊,辛苦忍着笑。
朱斂問道:「怎麼不多買幾塊燈火石……賭賭運氣?比如你手頭還剩下三顆雪花錢,實在不行,可以讓石柔賣了那塊小燈火石髓嘛,以小博大,越賺越多,金山銀山,豈不是在這塊風水寶地,讓你發了大財?別說今年送你師父的生日禮物,說不定明年後年都一塊兒妥當了……」
裴錢伸出兩根手指,滿臉得意。
朱斂微笑道:「給說道說道,我洗耳恭聽。」
裴錢學那陳平安緩緩道:「第一,離開獅子園的路上,師父教了我,君子不奪人所好,所以我可不會要石柔賣了燈火石髓。第二,行走江湖,要見好就收!這也是師父講的。」
朱斂雙手抱拳,「受教了受教了,不知道裴女俠裴夫子何時開辦學塾,傳道授業,到時候我一定捧場。」
裴錢遞出一拳故意嚇唬朱斂,見老廚子紋絲不動,便悻悻然收回拳頭,「老廚子,你咋這麼幼稚呢?」
朱斂一拳遞出。
裴錢身體瞬間後仰,躲過那一拳後,哈哈大笑。
朱斂跟陳平安相視一笑。
石柔到底不是純粹武夫,不知這裏邊的玄妙。
一行人上了渡船後,大概是「一位年輕劍修,兩把本命飛劍」的傳聞,太具有震懾力,遠遠大於三顆穀雨錢的誘惑力,所以直到渡船駛出承天國,始終沒有不軌之徒膽敢試一試劍修的斤兩。
不過這艘渡船速度之慢、航線之繞,以及變着法子掙錢的種種手段,真是讓陳平安佩服得五體投地。
在這天又有渡船懸停、飛舟撒網出去一座仙家府邸走「獨木橋」的時候,連陳平安都忍不住笑罵了一句咱們真是上了艘賊船。
那座仙家門派,在寶瓶洲只是三流,但是在兩座山峰之間,打造了一條長達十數里的獨木橋,常年高出雲海,風景是不錯,只是收錢也不含糊,走一趟要花費足足三顆雪花錢。據說當年那位蜂尾渡上五境野修,曾在此走過獨木橋,剛好看到旭日東升的那一幕,靈犀所致,悟道破境,正是在這裏躋身的金丹地仙,正是跨出這一步,才有了以後以一介野修低賤身份、傲立於寶瓶洲之巔的大成就。
陳平安仍是乖乖掏了十二顆雪花錢。
裴錢一開始想着來來回回跑他個七八趟,只是一位有幸上山在仙家修行的妙齡婢女,笑着提醒眾人,這座獨木橋,有個講究,不能走回頭路。
讓裴錢懊惱得直跺腳,又虧錢了不是?!
說是獨木橋,其實並不狹窄難行。
當年那位蜂尾渡野修那條所走之橋,確實破破爛爛。
後來給山門砸鍋賣鐵,修出了現今規模,寬闊穩固不說,還重修得無比精緻秀美。
此後渡船繞過了戰火如荼的寶瓶洲中部,繞出一個名副其實的大圈。
以至於渡船腳下版圖,地底下正是那條陳平安曾經坐船南下的走龍道。
那一次,陳平安與張山峰和徐遠霞分別,獨自南下。
這一次,身邊跟着裴錢、朱斂和石柔。
這段在渡船上的時日,陳平安除了練習拳樁,不得不分出半數光陰,入定坐忘內視,汲取靈氣,溫養那座「水府」。
越是涉足修行一途越久,對於腳踏練氣、習武兩條船的後遺症,感觸越深,陳平安大致得出一個結論,這條路,會在陳平安躋身武道第七境、練氣士洞府境後,有一個短暫的紅利路程,但是再往後,尤其是本命物煉製完畢、最終某天結成金丹後,兩者衝突就會越來越無法調和,使得武道攀登處處坎坷,進階元嬰更是難上加難。
不過這些都是將來事。
當下拳還是要打,天地靈氣還是要竭盡全力去汲取和淬鍊。
陳平安將那最入門的六步走樁,在劍氣長城打完一百萬拳後,從離開倒懸山到桐葉洲,再到藕花福地,再到大泉王朝、青虎宮和寶瓶洲最南端的老龍城,到如今從東南方青鸞國去往北部大隋,又大概打了將近四十萬拳。
在青衣渡船遠去後。
小暑時節,已經步入了上蒸下煮的酷暑時分,有三位老者登山來到這架獨木橋。
遊人稀疏。
除了在獨木橋兩端收錢的山門女子,橋上幾乎看不到客人。
一位身材矮小、身穿麻衣的老人,長得很有匪氣,個子最矮,但是氣勢最足,他一巴掌拍在一位同行老者的肩頭,「姓荀的,愣着作甚,掏錢啊!」
那荀姓老者,正忙着跟那位妙齡女子詢問此處風景有何獨到之處,給按住肩頭後,立即很狗腿地掏出九顆雪花錢,當那冤大頭。
而這位掏腰包的老人,正是朱斂嘴裏的荀老前輩,在老龍城灰塵藥鋪,贈送了朱斂好幾本神仙打架的才子佳人小說。
朱斂是很佩服這位前輩的學識的,學問做得很是精深了。
之後隋右邊便是去往這位老人所在的桐葉洲玉圭宗,在桐葉宗杜懋飛升失敗後,元氣大傷,玉圭宗如今已經是當之無愧的一洲執牛耳者。
剩餘一位相貌平平的老人,欲言又止,想要勸說一下這位大大咧咧的至交老友,人家荀老前輩好心好意跨洲拜訪你,你從頭到尾一點好臉色都不給,算怎麼回事?真當這位前輩是你那無敵神拳幫的晚輩子弟了?何況這次如果不是荀老前輩出手相助,那杜懋遺落人間最大的那塊琉璃金身碎塊,自己又豈能順利拿到手。
退一萬步講,荀淵,終究是桐葉洲的仙人境大修士,更是玉圭宗的老宗主!你一個跌回元嬰境的傢伙,哪來的底氣每天對這位前輩吆五喝六?
這位老人,正是蜂尾渡的那位上五境野修,也是姜韞的師父。
所以這條獨木橋,當年正是老人結成金丹客的福地。
那位才三境修士的婢女,可認不出三人深淺,別說是她,就算是那位觀海境山主站在這裏,一樣看不出底細。
一位仙人境,一位玉璞境,一位元嬰境。
隨便哪個一跺腳,估計這座山頭都要塌掉。
在荀淵交過了錢後,三位老人緩緩走在獨木橋上。
論歲數和修為,都是荀淵為尊。
可這位桐葉洲一尺槍,在寶瓶洲玉面小郎君跟前,實在是硬氣不起來。
一次觀看同一場鏡花水月,小郎君破天荒主動詢問一尺槍能不能打,如果能打,就來幫個小忙。
荀淵拍胸脯保證就算不能打,也絕不至於拖後腿。
然後身為練氣士卻給門派取了個無敵神拳幫的老幫主,就給了荀淵一個地址,約好在那邊碰頭。
荀淵便直接御風而去,可謂風馳電掣。
結果是神誥宗那位剛剛躋身十二境沒多久的道家天君,跟蜂尾渡口的玉璞境野修,起了衝突,雙方都對那塊琉璃金身碎塊勢在必得,僵持不下。
如果不出意外,不論最終結果是什麼,最少無敵神拳幫都會與神誥宗結怨。
結果荀淵出現後,立即才打破了僵局。
勉勉強強算是皆大歡喜,玉璞境野修花錢買下那塊千年難遇的大塊琉璃金身,幾乎掏空了家底,可顯而易見,名義上寶瓶洲的修士第一人,道家天君祁真,是退讓了一大步的,除了收錢之外,荀淵還幫着神誥宗跟坐鎮寶瓶洲版圖上空的一位儒家七十二賢之一,討要了那塊琉璃金身逃竄、鑽進的一座遠古不知名破碎洞天遺址,交由天君祁真帶回宗門修繕和縫補,若是經營得好,就會成為神誥宗一處讓弟子修行事半功倍的小福地。
一般而言,上五境修士,都不會輕易進入洞天福地的碎片,只是事無絕對。
何況浩然天下的儒家聖人們,其中就專門有「開疆拓土」的一撥聖賢,去尋覓那些飄蕩在光陰長河底部的遺址,打撈起來後,或者穩固為新的洞天福地之一,或者直接將其逐漸融入浩然天下版圖。
歷史上因此而徹底隕落於光陰長河的儒家聖人,不在少數,為此折損大道根本的,更是不計其數。
只是這些兇險和付出。
人間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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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到了大隋山崖書院求學後,雖然一開始給欺負得不行,只是雨過天晴,之後不但書院沒人找他的麻煩,還新認識了兩個朋友,是兩個同齡人,一個天資卓絕的寒族子弟,叫劉觀。
一個生於世代簪纓的大隋豪閥,叫馬濂。
貧苦出身的劉觀膽大包天,總是會有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出身最好的馬濂反而畏畏縮縮,做什麼都放不開手腳,成了他們兩個的小跟班,整天只管跟着劉觀和李槐廝混,由於馬濂所在家族,是大隋頭等豪閥,與戈陽高氏又有聯姻,馬濂更是嫡長孫,如今卻跟李槐劉觀廝混在一起,所以很受大隋書院其他同齡人的排擠,被嘲諷為馬屁蟲和錢袋子。
入夏後,三位同年同窗同學舍的孩子,學院夜禁後,仍是偷摸出學舍,要去湖邊納涼,這是要給夫子逮着,可是訓斥抄書、罰站吃板子的事情。
今夜劉觀帶頭,走得大搖大擺,跟書院先生巡夜似的,李槐左右張望,比較謹慎,馬濂苦着臉,耷拉着腦袋,小心翼翼跟在李槐身後。
三人順順利利來到湖邊,劉觀脫了靴子,雙腳放入微涼的湖水中,覺得有些美中不足,轉頭對如釋重負的一個同伴說道:「馬濂,大夏天的,悶熱得很,你們馬家不是被稱為京城藏扇第一家嘛,回頭拿三把出來,給我和李槐都分一把,做課業的時候,可以扇風去暑。」
馬濂苦着臉道:「我爺爺最精貴那些扇子了,每一把都是他的心肝寶貝,不會給我的啊。」
劉觀白眼道:「那就偷幾把你爺爺不經常拿來出把玩的扇子,真給發現了,難道還能打死你這個孫子?」
馬濂欲哭無淚。
李槐打圓場道:「算了,馬濂膽兒小,臉上最藏不住事,真要他回家偷扇子,估計一到家就給爹娘看出了馬腳。」
馬濂使勁點頭。
劉觀嘆了口氣,「真是白瞎了這麼好的出身,這也做不得,那也不敢做,馬濂你以後長大了,我看出息不大,最多就是吃老本。你看啊,你爺爺是咱們大隋的戶部尚書,領文英殿大學士銜,到了你爹,就只有外放地方的郡守,你叔叔雖是京官,卻是個芝麻綠豆大小的符寶郎,以後輪到你當官,估摸着就只能當個縣令嘍。」
馬濂唉聲嘆氣,沒有還嘴,既沒那跟劉觀吵架的膽識氣魄,更是因為覺得劉觀說得挺對。
三人當中,教書先生雖然責罵劉觀最多,可是瞎子都看得出來,夫子們其實對劉觀期望最高,他馬濂不上不下,比萬年墊底的李槐的課業略好一些。
李槐拍了拍馬濂肩膀,安慰道:「當個縣令已經很厲害了,我家鄉那邊,早些時候,最大的官,是個官帽子不知道多大的窯務督造官,這會兒才有了個縣令老爺。再說了,當官大小,不都是我和劉觀的朋友嘛。當小了,我和劉觀肯定還把你當朋友,但是你可別當官當的大了,就不把我們當朋友啊?」
馬濂趕緊保證道:「不會的,我這輩子都會把你們當成最好的朋友。」
劉觀笑嘻嘻道:「那我和李槐,誰是你最要好的朋友?」
馬濂愣愣無語,總覺得怎麼回答,自己都討不到好,他雖然更佩服劉觀的聰明才智,以及小大人似的做什麼事情都果斷,可其實內心深處,馬濂還是相對更喜歡跟李槐相處,好說話,不會拿話刺他,也不會讓他覺得自慚形穢。
李槐笑將雙腳放入水中後,倒抽一口冷氣,打了個激靈,哈哈笑道:「我第二好了,不跟劉觀爭第一,反正劉觀什麼都是第一。」
劉觀一把摟過李槐脖子,笑道:「說得像是故意讓我,你小子爭得過我嘛。」
李槐趕緊求饒道:「爭不過爭不過,劉觀你跟一個課業墊底的人,較勁作甚,好意思嗎?」
馬濂偷偷笑。
三個孩子,到底還是無憂無慮的歲月。
結果遠處傳來一聲某位夫子的怒喝,劉觀推了李槐和馬濂兩人肩頭一把,「你們先跑,我來拖住那個酒糟鼻子韓夫子!」
馬濂二話不說就撒腿狂奔,還光着腳。
李槐幫着馬濂拿上靴子,問道:「那你咋辦?」
劉觀瞪眼道:「趕緊走,咱仨被一窩端了明天更慘,責罰更重!」
李槐火急火燎穿上靴子,跑得比馬濂要穩重一些,畢竟是從大驪龍泉郡一路走來的大隋書院。
最後是劉觀一人扛下值夜巡查的韓老夫子怒火,如果不是一番課業問對,劉觀回答得滴水不漏,老夫子都能讓劉觀在湖邊罰站一宿。
劉觀回到學舍,李槐開門後,問道:「咋樣?」
劉觀伸出右手打了個響指,得意洋洋道:「天底下沒有我劉觀解決不了的問題。」
李槐觀察敏銳,問道:「你不是左撇子嗎?」
劉觀立即罵了一句娘,坐在桌旁,攤開手掌,原來左手已經手心紅腫,憤懣道:「韓老酒鬼肯定是心裏窩着火,不是京城酒水漲價了,就是他那兩個不肖子孫又惹了禍,故意拿我撒氣,今兒戒尺打得格外重。」
劉觀心大,是個倒頭就能睡的傢伙,在李槐和馬濂惴惴不安擔心明天要吃苦頭的時候,劉觀已經酣睡。
劉觀睡在床鋪草蓆的最外邊,李槐的被褥最靠牆,馬濂居中。
李槐沒有睡意,借着月光,靠牆而坐,手裏拿着一隻彩繪木偶,念念有詞。
馬濂輕聲問道:「李槐,你最近怎麼不找李寶瓶玩了啊?」
李槐隨口道:「我從小就怕她,再說了,總找一個姑娘玩算怎麼回事,要是給人誤會我喜歡李寶瓶,到時候風言風語的,我一定會被李寶瓶打個半死。」
馬濂哦了一聲,有些失落。
他覺得那個紅棉襖姑娘真好看。
如果哪天能夠在書院遠遠看到她一眼,他就能開心一整天。
馬濂沉默很久,李槐還在那裏晃着那隻彩繪木偶,正假裝自己是統軍將帥,玩得樂此不疲。
馬濂知道在李槐的小綠竹箱裏邊,裝着李槐最喜歡的一大堆東西。
馬濂突然問道:「李槐,你經常說的那個陳平安,你到書院都快三年了,他怎麼從來不來看看你呢?」
李槐停下手上動作,怔怔出神,最後笑道:「他忙唄。」
馬濂發現李槐竟然很快就躺在了涼蓆上,將彩繪木偶放在腦袋旁邊,以往李槐能折騰小半個時辰,今天是例外。
李槐其實瞪大眼睛,望向窗外的月色。
綠竹書箱,一雙草鞋,一支篆刻有槐蔭的玉簪子,墨玉材質。
這三樣東西,是李槐最稀罕的。
簪子,李寶瓶和林守一也各有一支,陳平安當時一起送給他們的,只不過李槐覺得他們的,都不如自己。
還有一本購自紅燭鎮的《斷水大崖》,是陳平安掏的銀子。
再就是李槐經常拿出來戲耍、顯擺的這隻彩繪木偶,它與嬌黃木匣,是在棋墩山土地公魏檗那邊,一起分贓得來,木偶是李槐麾下頭號大將。
一張紙上,寫着齊先生當年要他們幾個臨摹的那個字,只是丟的丟,要麼就放在了各自家裏,到最後只剩下李槐湊巧帶在了身邊,當時在遠遊途中,李槐想要送給照顧了他一路的陳平安,陳平安沒要,只是讓李槐好好收起來。
然後李槐就夾在了那本《斷水大崖》裏邊。
還有一套栩栩如生的泥人,是風雪廟魏晉贈送,它們不如彩繪傀儡那麼「高大雄壯」,五枚泥人塑像,才半指高,有遊俠劍客,有拂塵道人,有披甲武將,有騎鶴女子,還有鑼鼓更夫,都給李槐取了綽號,按上某某將軍的頭銜。
當初那個飛來飛去的魏劍仙還說了些話,李槐早給忘了,什麼陰陽家、墨家傀儡術和道家符籙派什麼的,什麼七八境練氣士的,當時只顧着樂呵,哪裏聽得進去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後來跟兩個朋友介紹泥人的時候,想要好好吹噓它們五個小傢伙的值錢,絞盡腦汁也吹不好牛,才終於想起這一茬,李槐也沒去問記性好的李寶瓶或是林守一,就想着反正陳平安說好了要來書院看他們的,他來了,再問他好了。反正陳平安什麼都記得住。
可是陳平安好像把他們給忘了。
一開始還會給李寶瓶寫信、寄畫卷,後來好像連書信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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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李槐和兩個同齡人的小打小鬧。
林守一已經是山崖書院公認的天之驕子。
做學問與修行兩不誤,深受書院諸多夫子們的重器。
早早就跟隨一位精深雷法的老神仙遊歷大隋山河,在書院和在外邊的時間,幾乎對半分。
上一位有此待遇的,還是那位大隋最年輕的觀湖書院賢人,而且被觀湖書院副山長譽為君子器格。
隨着年齡漸長,林守一從翩翩少年郎成為一位瀟灑貴公子,書院內外欽慕林守一的女子,越來越多。許多大隋京城頭等世族的妙齡女子,會專門來到這座建造在小東山之上的書院,就為了遠遠看林守一一面。
林守一身上,逐漸孕育出一種仿佛離開人間越來越遠的出塵氣質。
隨着林守一的名聲越來越大,而且白玉無瑕一般,以至於大隋京城諸多豪門的話事人,在衙門公署與同僚們的閒聊中,在自家庭院與家族晚輩的交流中,聽到林守一這個名字的次數,越來越多,都開始或多或少將視線投注在這個年輕讀書人身上。
對於這些幕後視線的關注,以及日常點滴的諸多糾纏。
龍泉郡官署胥吏私生子出身的林守一,既沒有志驕意滿,也沒有不厭其煩。
修心也是修行。
昨日今日砥礪心境越肯下苦功夫,明日將來破境瑕疵就越少。
林守一對於大隋朝野的風起雲湧,因為遊歷的關係,見聞頗多,原本一洲北方最為文風鼎盛的王朝,多悲愴氛圍。
但是林守一都不感興趣。
甚至就連家鄉大驪鐵騎南下的勢如破竹,亦是不上心。
林守一除了那位書院老夫子傳授的雷法,一直勤勉研習那部得自棋墩山的《雲上琅琅書》。
此次跟隨老夫子去了趟大隋邊境的北嶽,和一座名為神霄山的仙家洞府,耗時三月之久,林守一也生平首次乘坐了一艘仙家飛舟,為的就是去近距離觀看一座雷雲,景象壯闊,驚心動魄,老夫子御風而行,離開那艘搖搖晃晃的飛舟,施展了一手手抓雷電的神通,收集在一隻專門用來承載雷電的仙家瓷瓶中,名為雷鳴鼓腹瓶,老夫子當做禮物,贈送給了林守一,便於林守一返回書院後,汲取靈氣。
今夜,林守一獨自行走於夜幕中,去往藏書樓觀看典籍,值夜夫子自然不會阻攔,儒家書院規矩多,卻並不死板。
登上書樓,挑燈夜讀,直到天明。
林守一成為練氣士後,只要神氣溫養得當,熬夜讀書,不會疲倦。
林守一放回書籍,來到窗口,正是天地間濁氣下沉、清氣上浮之際。
練氣士眼中的世界,與凡夫俗子所見截然不同。
肉眼凡胎,看不見靈氣流轉,煞氣升騰,陽氣的集聚,陰氣的飄散。
只是凡夫俗子的一座座洞府大門緊閉,雖然無法接受靈氣浸染淬鍊,延年益壽,卻同時可以不受世間種種罡風吹拂激盪,生老病死,皆由天定。
崔東山曾經吟詩。
讓林守一無比嚮往。
風高浪快,萬里騎乘蟾背,身游天闕,俯瞰積氣濛濛。醉里仙人搖桂樹,人間喚作清風。
進入書院後,翻閱那些泛黃典籍,傳聞上古仙人,確實可以去那日殿月宮,與那神靈共飲仙釀,可醉千百年。
林守一對此充滿了憧憬。
林守一突然嘆了口氣。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希望那位楊柳依依的女子,陪在自己的身邊。
林守一想起了她後,便情不自禁地泛起了笑意。
若是大隋京城女子看到這一幕,恐怕就要心神搖盪了。
林守一這幾年也會偶爾想起那趟少年時懵懵懂懂的遊歷,走得有驚無險,處處新奇。第一次見到山澤精怪,第一次見到土地神祇,第一次拿到修行機緣,第一次入住仙氣縈繞的仙家客棧,第一次見到與人等高的彩繪門神。第一次得到饋贈小書箱和玉簪子。第一次在人生地不熟的大隋書院,跟一起遊歷至此的那些人同仇敵愾,共渡難關。
林守一突然有些遺憾。
好像那個人離開後,所有人就散了,哪怕還在一座書院,經常會碰個面,可人心已散。
一條清淺的源頭之水,開始分叉,各奔東西,雖然像是逐漸壯大,變成了李槐這樣的歡快溪澗、自己這般開始浩蕩起伏的江河,或是李寶瓶那般選擇停步等待的湖泊,又或是於祿謝謝那樣的深井、地下河流,可回頭再看,當年最早的時候,吵吵鬧鬧,磕磕碰碰,大家都是滿腿泥濘,草鞋竹箱,風餐露宿,有人值夜……
林守一嘆了口氣。
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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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祿起先學舍並無同窗居住,後來搬進來一個皇子高煊,兩人影形不離,關係莫逆。
只是前不久於祿又成了一位「孤家寡人」,因為高煊悄然離開了山崖書院,去了龍泉郡披雲山上的那座林鹿書院,說是求學,真相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無非是質子罷了。大驪宋氏和大隋高氏簽訂那樁山盟後,除了高煊,其實還有那位十一境的大隋京城高氏守門人,與黃庭國那條本來辭官退隱山林的老蛟,一起成為大驪新建林鹿書院的副山長。
於祿當時將高煊送到書院山腳就不再相送。
今天清晨,於祿破天荒敲響了一座獨棟小院的院門。
開門之人,是謝謝。
於祿看到手持掃帚的謝謝。
哪怕崔東山已經離開書院一段時間,看來她每天還是勤勤懇懇做着丫鬟婢女的事務。
謝謝板着臉問道:「你來做什麼?」
於祿微笑道:「突然想起來很久沒見面了,就來看看。」
謝謝問道:「現在已經看過了,然後?」
於祿無奈道:「進去喝杯茶,不算過分吧?」
謝謝猶豫了一下,還是讓於祿這位她本該敬稱為太子殿下的年輕男人,步入院子。
院子不大,打掃得很乾淨,若是到了容易落葉的秋天,或是早些時候容易飄絮的春天,應該會辛苦些。
謝謝指了指正屋那邊,屋門緊閉,檐下廊道以青竹串成鋪就,就像一張大涼蓆,於祿甚至可以想像那位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夜涼如水時分,就在此慵懶側臥觀看星象。
謝謝提醒道:「上台階之前,記得脫鞋,不然你走後我還要多擦拭一次。」
於祿脫了靴子,坐在青竹地板上,應該是大隋境內某座仙家府邸農家練氣士種植的綠竹,尋常大隋權貴,用來製作筆筒已經算是奢侈手筆,文人雅士相互惠贈,十分得體,若是有張避暑睡席或是納涼竹椅,更是了不起的香火情與財力,只是在這座院落,就只是這樣了。
謝謝繼續忙碌,沒有給於祿倒什麼茶水,大清早的,喝什麼茶,真當自己還是盧氏太子?你於祿如今比高煊還不如,人家戈陽高氏好歹好住了大隋國祚,比起那撥被押往龍泉郡西邊大山里擔任役夫苦力的盧氏遺民,一年到頭烈日曝曬,風吹雨淋,動輒挨鞭子,要不就是淪為貨物,被一座座建造府邸的山頭,買去擔任雜役婢女,兩者差距,天壤之別。
於祿後仰倒去,問道:「謝謝,你有過想過以後想要什麼樣的日子嗎?」
謝謝坐在石桌旁,「沒想過。」
身穿書院儒衫的於祿雙手疊放在腹部,「你家公子離開書院前,將我揍了一頓。」
謝謝譏笑道:「怎麼,打不過他崔東山,就要來拿我當出氣筒?不愧是身負半國武運的七境武夫,不過你確定一定能贏過我?」
她被大驪抓住後,被那位宮中娘娘讓一位大驪供奉劍修,在她幾處關鍵竅穴釘入了多顆困龍釘,陰毒至極。
後來被崔東山拔除一半困龍釘,修為恢復到練氣士洞府境,之前崔東山離開書院,又拔掉幾顆,謝謝體內,只留下最後一顆釘死本命物所在竅穴大門的困龍釘,不過當下總算已經重返觀海境。再加上崔東山在小院佈置了許多秘術,大多都陣法中樞控制都傳授給謝謝開啟、驅使和關閉之法,因此謝謝只要身在小院,就有了茅小冬坐鎮山崖書院的雛形。
於祿坐起身,微笑道:「真要交手,你還是會輸的。」
謝謝哦了一聲,神色淡漠,「那你真了不起,是我看走眼,需不需要跟你賠罪道歉?」
於祿又躺回去,雙手當做枕頭,感慨道:「你啊。」
雖然同是盧氏王朝餘孽,本該同病相憐、相互攙扶才對,可謝謝內心深處,對這個隨遇而安的於祿極其厭惡,而且毫不掩飾。
於祿閉上眼睛,「這裏躺着舒服,讓我眯會兒。」
謝謝猶豫了一下,沒有趕人。
她其實有些好奇,為何於祿沒有跟隨高煊一起去往林鹿書院。
於祿去了大驪,最少能夠看顧一下水深火熱之中的盧氏遺民,何況如今其實有不少盧氏文臣武將,雖然依附大驪,可還算被器重信任,許多武將更是追隨大驪鐵騎一起南下,據說建功立業,極為矚目,開始融入大驪軍方。
哪怕這些都不論,於祿如今已是大驪戶籍,如此年輕的金身境武夫。
說出去能嚇死人。
大驪宋氏皇帝別的不說,有一點謝謝必須承認,不缺氣度。
藩王宋長鏡也是如此。
怎麼看,於祿都應該去林鹿書院。
可於祿偏偏留在了山崖書院。
他們這撥當年一起進入書院的外鄉人當中,在大隋朝廷和書院最頂層的視野之外,一直是修道胚子的林守一最出彩,未來成就最高,紅棉襖小姑娘李寶瓶最有趣,誰討厭不起來,謝謝最有靠山,李槐做學問的資質最平庸,但是最招惹不起。而於祿,始終是最不惹人注意的那個,容易被人遺忘,哪怕與皇子高煊成為朋友後,仍是不會讓人覺得年輕人於祿,值得關注,反而更讓人看輕,一個喜好投機取巧、攀附天潢貴胄的年輕人而已。
於祿突然睜開眼睛,「你家公子說,陳平安已經是即將破境的五境武夫了,真實戰力,還要更高。」
謝謝幸災樂禍道:「怎麼,你怕被趕上?」
於祿搖頭道:「肯定會被趕上的。」
謝謝皺眉道:「很快?」
於祿點頭道:「快到超乎你的想像。」
謝謝又問,「武運恩澤?」
於祿搖頭,「正因為跟這個沒有關係,所以我才覺得有些……惆悵。」
謝謝無言以對。
不知道下一次見面,陳平安會是這麼個樣子。
謝謝想像不出來。
大概還是背着竹箱、穿着草鞋,就只是個子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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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也是獨自一人住着學舍。
這是茅小冬和崔東山兩個死對頭,唯一一件沒有起爭執的事情。
因為學舍是四人鋪,照理說一人獨住的紅棉襖小姑娘,學舍應該空空蕩蕩。
可事實上,除了她自己住的那張床鋪,其餘三處,滿滿當當,紙張堆積,一摞摞擺放得齊齊整整。
為此教書先生不得不跟幾位書院山主抱怨,小姑娘已經抄完了可以被責罰百餘次的書,還怎麼罰?
值夜巡視的夫子們更是啼笑皆非,幾乎人人每夜都能看到小姑娘的挑燈抄書,落筆如飛,勤勉得有些過分了。
一開始還有些老先生為小姑娘打抱不平,誤以為是負責傳授李寶瓶課業的幾位同僚,太過針對小姑娘,太過嚴苛,私底下很是埋怨了一通,結果答案讓人哭笑不得,那幾位夫子說這就是小姑娘的喜好,根本用不着她抄那麼多聖賢文章,李寶瓶偶爾缺課去小東山之巔發呆,或是溜出書院逛盪,事後按照書院規矩罰她抄書不假,可哪裏需要這麼多,問題是小姑娘喜好抄書,他們怎麼攔?別的書院學子,尤其是那些性情跳脫的同齡人,夫子們是用板子和戒尺逼着孩子們抄書,這個小姑娘倒好,都抄出一座書山來了。
好在這位書院人人皆知的小姑娘,除了時不時翹課讓夫子惱火之外,還是很招人稀罕的,當然除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一樣經常會讓夫子們頭大。小腦袋瓜里,怎麼就裝了那麼多匪夷所思的想法,為何天底下那些河流都喜歡扭來扭去,夫子你知道答案嗎?下大雨的時候,學舍外邊的蚊子會不會被雨點砸死,夫子你曉不曉得,反正我天晴後去地上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一具蚊子的屍體唉?湖裏那些魚兒,為什么喝了那麼多水也不會撐死,夫子你還是不知道對吧,那書上有講嗎,我自己去翻書就行……
以至於為小姑娘授課的幾位夫子,頭疼之餘,閒聊打趣,是不是什麼時候可以編撰一部李寶瓶問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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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李槐鬼使神差地沒有跟着劉觀和馬濂,說是要去趟茅廁,獨自一人,去了東山之巔。
很巧,果然看到了那個坐在樹枝上身穿着紅裙襦的李寶瓶。
李槐沒敢打招呼,就趴在山頂石桌上,遙遙看着那個經常來這裏爬樹的傢伙。
李寶瓶發完呆後,無比嫻熟地抱着樹幹滑落在地,撒腿飛奔。
她也看到了那邊高高舉起手臂卻說不出話的李槐。
李寶瓶只是瞥了眼李槐,就轉過頭,腳下生風,跑下山去。
李槐一時間有些哀怨和委屈,便從地上找了根樹枝,蹲地上圈圈畫畫。
李槐眼睛一亮,記得上次自己寫了爹娘,他們果然就來書院看自己了。
那麼自己寫一寫陳平安的名字,會不會也行?
李槐咧嘴笑着,開始寫陳平安三個字。
不等他寫完,就伸出一隻手,把只差一筆就寫完的字都給抹去。
李槐一頭霧水,看到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折返回來的李寶瓶。
李槐又賭氣地寫了個陳字,李寶瓶伸手擦掉。
若是以往,李槐可能就會退縮了,可今天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愣是硬着頭皮又要開始寫。
李寶瓶也不說話,李槐用樹枝寫,她就擦伸手擦掉。
結果等到李槐寫斷了那根枯枝,還是沒能在地上寫出一個完完整整的陳字,更別提後邊的平安兩字了。
李槐丟了半截樹枝,開始嚎啕大哭。
李寶瓶不理睬李槐,撿起那根樹枝,繼續蹲着,她已經有些尖尖的下巴,擱在一條胳膊上,開始寫小師叔三個字,寫完之後,比較滿意,點了點頭。
李槐胡亂擦了把臉,抽泣道:「李寶瓶,你再這麼欺負我,陳平安來了後,我就跟他告狀!他一生氣,說不定就不樂意當你的小師叔了!」
李寶瓶換了一種字體,繼續寫小師叔三個字,聚精會神盯着地面,對於李槐的威脅,置若罔聞。
李槐突然擠出一個笑臉,小心翼翼問道:「李寶瓶,你就讓我寫三個字唄?可靈驗了,說不定明兒陳平安就到咱們書院了。真不騙你,上次我想爹娘,這麼一寫,他們仨不就都來了,你是知道的啊。」
李寶瓶頭也不抬,只是遞過了樹枝。
李槐雀躍不已,只是手上樹枝剛剛落筆,李寶瓶冷不丁皺眉道:「好好寫!」
李槐嚇得手一抖,立即歪歪扭扭得不像話了,他哭腔道:「你幹嘛?!」
李寶瓶幫着擦掉痕跡。
李槐破涕為笑,開始認真寫那個陳字。
寫完之後。
李寶瓶環顧四周,「人呢?」
李槐哭喪着臉道:「哪有這麼快啊。」
李寶瓶起身麻溜兒跑向那棵大樹,站在樹枝上舉目遠眺。
李槐眼珠子急轉,心知不妙,丟了樹枝就開始跑路。
只是他哪裏跑得過李寶瓶,給下了樹的李寶瓶很快就追上,李槐嚇得蹲身抱頭。
只是李寶瓶這次破天荒沒有揍他,沿着山路一直跑向了書院山門,去逛盪大隋京城的大街小巷。
在李寶瓶風風火火遊覽京城街巷、李槐劫後餘生返回學舍的時候。
大隋山崖書院的山門那邊。
風塵僕僕的一行四人,一位白衣負劍背竹箱的年輕人,笑着向山門一位年邁儒士遞出了通關文牒。
老儒士看了很久,上邊的兩洲各國各地印章,鈐印得密密麻麻,老人心中滿是驚訝,抬頭笑道:「這位陳公子遊歷了這麼多地方啊?」
拜訪書院的年輕人微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