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可這句話卻猶如驚雷一般,在榮慶堂正堂里響起,砸到了所有人的頭上。
別說二房諸人了,就連大房這幾位,都受驚不輕。邢夫人直接脫口而出:「老爺,您不是說等過些日子,同東府那邊一起吃端午宴時,再提這茬嗎?」
此時離端午佳節已不遠,寧榮二府雖不曾有明文規定兩府要一同過節,不過在一般情況下,榮國府這邊都是會派幾人去寧國府吃酒宴的。賈母是素來不參與的,這事兒通常會落在小輩兒的頭上,偶爾賈赦也去,賈政卻是幾乎不同東府來往的。
因此邢夫人這話的可信度極高,二房諸人頓時心裏一喜,只盼着賈赦又在胡說八道了。要知道一旦記入族譜,再改……卻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爺我做甚還要跟你這婆娘交代?胡鬧!你以為老爺我跟我二弟這般和善?任憑婆娘騎到自己頭上也罷,連兒子女兒都管不住,如今更是連小妾通房都可以指着自己的鼻子唧唧歪歪的說教!邢氏,我警告你,你要敢學二弟屋裏人那麼鬧騰,直接拿着休書給老爺我滾回娘家去!」
邢夫人:「老爺>
&嘴!婆娘就是婆娘,沒本事就老實待着,不會說話就當啞巴。頂多管好你屋裏的事兒,爺們的事兒別插手!還有那些小妾通房,你回去好生同她們說道說道,不想活的就趕緊去死,爺不攔着!別趕明個兒,老爺我想納個新人,還要特地問一下姨娘的意見……她有意見跟老爺我有啥關係?看不慣就把眼珠子摳出來,誰也沒巴望着她看!」賈赦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氣勢,傲氣的道,「敢做老爺我的規矩>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邢夫人已經啥都不想說了,只拉着迎春略微發顫的手,向她安撫的笑了笑。也許邢夫人是不如王夫人那般城府極深,可到底她也不像趙姨娘那般蠢笨不堪。賈赦既喜歡指桑罵槐,她就老實受着唄。
只是相較於邢夫人的坦然承受,二房的諸人卻好似被人在面上狠狠的扇了好幾個巴掌,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尤其是賈政氣得嘴唇都青紫了:「大哥,我敬你是我大哥,可方才這話……」
&教訓我婆娘跟你有關係?」賈赦斜眼瞧了賈政一眼,「二弟若有那閒工夫,先管你的屋裏人,至於我屋裏的事兒無需二弟操心。」
賈政簡直不敢相信賈赦居然會這麼無恥的倒打一耙,天知道他才不想理會大房的事情,事實上,賈赦才是在插手他房裏的事兒!
&哥也知道不能插手別房的事兒?我倒是要問問看,探春究竟是誰的女兒,就算今個兒要將她記入族譜,仿佛也該我這個當父親的親自往東府去一趟罷?」雖說賈政本就無此意,可事到如今,話卻不能這麼說。尤其在面對賈赦之時,失了甚都不能失了顏面,「大哥是否應當就此事給我這個當弟弟的一個交代?」
&代?」賈赦回看了賈政一眼,因着他這會兒是背對着賈母的,面上俱是滿滿的嘲諷,「二弟想要我給你個甚麼交代?哦,不打算讓探春成為嫡女了,是罷?沒問題,你要不嫌今個兒時辰太晚了,我這會兒就陪你去東府。再不然,明個兒一早去,咱倆就這麼往珍哥兒跟前一跪……『族長啊,昨個兒是我吃醉了酒把二弟的話當真了,沒曾想才過了小半天,就因着姨娘的不願意,他又改主意了』……這麼說如何?反正我是不要臉的,就看二弟你的了。」
&你你……」
&麼,我這話說錯了?我說二弟,我也知道你是個和善的人,可做人真不能這麼着。你看我打算把迎春改成嫡女,我有問過她的意思嗎?這事兒只要我同意了,不就結了?我是父她是子,我說着她聽着。」賈赦忽的長嘆了一口氣,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賈政的肩膀,嘆息着道,「二弟,你到底是太年輕了,還有的學。」
不等賈政再開口,賈赦忽的轉身,向賈母行了大禮,陪笑着道:「母親,時辰也不早了,兒子就先回去了。趕明個兒再給母親請安。」說罷,又向邢夫人斥道,「邢氏你還不快給母親行禮,走了。」
邢夫人趕緊拉上迎春,母女倆一道兒行了禮,跟隨在賈赦身後,快步離開了榮慶堂。
&太太,時辰也不早了,要不咱們就先散了,回頭再說這事兒?」王熙鳳見賈赦等人離開了,知曉這場大戲也該落幕了,當下上前兩步,主動給諸人遞台階下。
賈母頭疼不已的扶着額頭,半響不曾開口。今個兒的大戲實在是太跌宕起伏了,看得她是頭暈目眩兩眼發直。可在她的心裏,寶貝么兒子賈政是絕對不會有錯的,縱然犯了錯,那也是別人害他的。至於錯在何人?王夫人、趙姨娘、探春,還有就是知情不報只管看戲的賈赦,對了,再加上挑起整個事端的邢夫人和迎春。可問題是,賈赦他一溜煙兒的跑了,還帶走了另兩個禍害。探春暈倒了,趙姨娘也去探忘她了。仔細想想,卻是只剩下了……
&氏!」賈母一聲怒斥,目光如同毒舌一般死死的盯着王夫人。
&太太,我……」王夫人何等聰慧之人,知曉自己今個兒是被人算計了,可她總不能既受了委屈,還要替人背黑鍋罷?當下,王夫人猛地捂住了心口,從椅子上慢慢的滑到了地上,兩眼一閉徹底暈厥了過去。
&姑母您這是怎的了?姑母!」見王夫人也暈了過去,王熙鳳忙撇下身邊的賈璉,帶着滿臉的擔憂和關切,急走兩步上前扶住了王夫人,並向外頭喊着,「快!快去喚大夫,太太暈過去了。」
賈母面色鐵青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索性一甩手,喝道:「你們就折騰去罷,我老婆子不管了!」
這卻是將賈政給嚇到了,王夫人如何,賈政並不關心,只噗通一聲跪倒在賈母跟前,哭道:「母親,是兒子的錯,都是兒子的過錯!」
&呀你!」見賈政這般,賈母也有些不忍了,可一見到暈厥倒地的王夫人,賈母心頭的火氣是騰騰的往上竄,不由得想起了方才賈赦的那番話,深覺有理,「政兒,你大哥平日裏是荒唐得很,可今個兒有句話卻是說對了。你是爺們,是一家之主,就算心善也不能任由這些婦道人家爬到你的頭上去!你大哥的媳婦兒縱是有千般萬般的不好,可她至少聽話。你那媳婦兒……唉,也是你縱出來的。」
&親……母親您說的是。」賈政也許旁的不成,可對於賈母卻是極為孝順的。即便對賈赦有多少不滿,卻不敢反駁賈母的話。只能連着磕頭認錯,「母親,兒子知錯了,回去一定好生教訓王氏。」
&罷,我乏了。」賈母閉了閉眼睛,旋即苦笑着搖了搖頭,讓鴛鴦扶着她進內室去了。
賈政在賈母離去後,倒是很快起身,卻並不往王夫人處看上一眼,直接甩袖離開。
王熙鳳回身望了一眼賈璉,卻見賈璉很是茫然的回望過來,頓時無奈了:「大夫還不曾過來,要不咱們讓人抬個小轎來,先將太太先送回榮禧堂去,再喚個人等在二門裏,看到了大夫,直接往榮禧堂帶便是了。」這話雖是商量着來的,可顯然這會兒沒人會跟她對着幹,只紛紛點頭稱是。就連素來同王熙鳳不對付的李紈,也只是木着臉跟在諸人身後。
不消片刻,王夫人就被抬到了榮禧堂的內室里安頓了下來,自然,賈璉只是待在外頭,並不曾進入。連一副要哭不哭模樣的惜春,也被賈璉攔了下來,只說一道兒在外頭過堂里等着就是了。
卻說內室里,大夫雖不曾過來,王夫人卻已經幽幽的醒轉過來了。又或者方才她就根本不曾徹底暈倒,只是順勢由着旁人折騰罷了。
&大嫂子,珠大嫂子,珠大嫂子!」王熙鳳連着喚了三聲,且一聲高過於一聲,可李紈愣是毫無反應。王熙鳳抬眼望去,只見李紈面色慘白毫無血色,兩眼更是空洞洞,透着無比的絕望和震驚,竟然一副完全失了神的模樣。王熙鳳轉了轉眼珠子,聯想到近兩日的事兒來,尤其是想起了方才探春回問的那句話,當下就猜了個七七八八的。
&子您這是怎的了?」王熙鳳索性上前推了李紈一把,這才堪堪將人叫回了魂,「想甚麼這般出神?對了,大夫怕是沒那麼快趕來,要不嫂子您先回去歇着?這兒有我在,無妨。」
&們都走。」王夫人忽的睜開眼睛,目光在李紈和王熙鳳身上打了轉,「走罷,有事兒明個兒再說。」
王熙鳳知曉王夫人這是對她有了懷疑,畢竟這兩日發生的事兒有些太過於湊巧了。不過她也不急於解釋,左右昨個兒那事兒錯不在於她,今個兒這事兒更是賈赦惹出來的,縱然王夫人心存懷疑,又能拿她如何?索性順着王夫人的意思,笑着告辭,還順手將有些發懵的李紈也推了出去。
門外過堂處,賈璉正彎腰替惜春拭去眼角的淚水,聽着腳步聲才起身向王熙鳳笑道:「無事了?」見王熙鳳笑着點頭,他又將惜春拉到了李紈跟前,「珠大嫂子,四妹妹好像被嚇到了,勞煩您好生照顧她。」
李紈面上陰晴不定,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拉過惜春再度往榮慶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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