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重生[紅樓]
位於京城鬧市口的南悅樓,已經連着半年來每日早晚都客滿,只是掌柜的卻既不曾請說書人逗趣,更不曾請舞姬助興,偏偏南悅樓里一天到晚皆是熱鬧非凡。
都說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早有同一條街面上的掌柜過來取經了,也確實看出了些許門道。可惜,這個沒法學。
&新消息,最新消息!榮國府嫡出哥兒大鬧金鑾殿,以失儀之罪杖責五十板,其父更是因着教養不當,杖責八十!」
&說的那哥兒,可是當年聞名京城內外銜玉而生的那個?」
&不就是!說是銜玉而生,有大造化,可聽說抓周的時候卻是抓了胭脂!哈哈哈,我家小閨女抓周還抓了繡活,他一個大老爺們,抓胭脂!這就是大造化?我看是天大的笑話才對!」
&周你還真會埋汰人,甚麼天大的笑話,人家是國公府的哥兒,大富大貴的人!」
&我愛埋汰人,我看你才是罷?嘖嘖,國公府……逗趣兒是罷?老榮國公都死了多少年了?說起來,也虧得他早早的去了,要不然看到兒孫這般德行,還能好受?還把襲爵的大房轟了出去,只留下了沒官沒爵的二房,這不傻嗎?」
&傻?二房精着呢!」
&話我贊同。可這精倒是精了,卻精得不是地兒。你們說說看,這國子監監生呢,哪怕我是個斗大的字兒不識一籮筐的大老粗,我也知曉那是個好地兒。人家求也求不來,那國公府的哥兒往死命的往外推。你說這推也就推了罷,還叫囂着,當官如何不堪,嘖嘖嘖!」
&啥唾沫星子呢?人家國公府的哥兒是你這種老爺們能想像的?聽說那叫一個細皮嫩肉的,素日最喜同美人兒打鬧,我記得那哥兒有一句話,叫甚麼水甚麼泥來着?」
&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
&得好!」
一樓大堂里,滿堂喝彩。
……
……
&兒你討打呢?」南悅樓二樓雅座,賈璉一巴掌糊向昭兒的後腦勺。方才,賈璉正聽得熱鬧呢,結果冷不丁的,一旁的昭兒就探出頭去,嚷嚷了一聲,唬得賈璉一口茶就噴了出來。
&爺,這湊熱鬧不能光聽不說呢。再說了,咱們不開口,誰知曉咱們的身份不是?」昭兒一面揉着後腦勺,一面笑嘻嘻的湊上來給賈璉添了茶,砸吧砸嘴道,「爺您真的只喝茶?要不偷偷的抿口小酒?」
&你丫的!」
賈璉一腳踹出去,昭兒順勢滾到角落裏,雅座里終於安靜了下來。其實,賈璉對於喝茶喝酒真心沒有以往那般看得重了。尤其如今才過了幾個月,他雖已接受了賈赦身故的事實,卻依然有些走不出來。當然,日子還得照樣過,只是偶爾想到的時候,難免還是有些感傷的。
低頭一口將茶盞里的茶水喝盡,賈璉還來不及放下茶盞,就聽得旁邊傳來一聲調侃。
&二爺好氣魄,這喝茶還能同喝酒這般豪爽大氣。」隨着話音落下,一個俊逸不凡的少年郎走進了賈璉所在的雅間。
南悅樓並不是多高檔的茶樓,一樓大堂只叫一壺茶的話,也就十幾二十文錢。雅間當然要貴一些,可即便如此,沏一壺好茶配幾碟上好的點心,最多也不過一兩銀子。賈璉之所以喜歡泡在南悅樓,實在是因為這兒消息多且快。因此,他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竟會在這種地方遇到眼前之人。
眼前之人雖不及弱冠,卻是一副與生俱來的好相貌,且一言一行中,更是透着極佳的教養和風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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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祖父素有交情,雖如今先人已故,然卻不至心生隔閡。我喚你璉二哥,你喚我溶弟如何?」來人不等賈璉相請,便已在賈璉對面坐下,一旁的隨從喚了茶小二過來,重新換上好茶好點心。不多會兒,茶小二離開,隨從也將昭兒喚了出來。雅間裏,只余來人和賈璉。
賈璉表示,他有些腿軟。
可再腿軟也不能怠慢了眼前之人,賈璉雖頗有些紈絝子弟的習氣,卻因着近幾年經事頗多,好賴學會了與人相處之道。更不提前些時候,還連着見了幾次當今心腹蘇公公,連帶在面對貴人時,雖心中打鼓卻也勉強撐得起台面來。
&爺您……好好,溶弟。」面對北靜王爺水溶,賈璉說不惶恐是不可能的。所幸賈璉也極為會看人臉色,見水溶確是有心相交,賈璉也就硬着頭皮喚了一聲「溶弟」。心道,弟弟甚麼的哪裏有這般讓他自慚形愧了?像庶弟琮兒,堂弟寶玉,還有那個上不了台面的賈環,哪一個都不如他,可眼前這個弟弟,簡直不能讓他更心塞。
&二哥可覺得這南悅樓不錯?」
&不錯。」賈璉略顯僵硬的點頭附和道,這會兒,只怕水溶說甚麼他都會點頭稱是。
水溶也明白,他同賈璉差距太大,哪怕已儘可能的放下身段平易近人了,想讓賈璉真正的與他稱兄道弟,卻是一個耗時巨大的工程。當下,水溶只淡笑着道:「這南悅樓乃是我名下的產業,因着消息來得快,倒是在平頭百姓中,頗有些名氣。」
消息來得快甚麼的,賈璉瞬間悟了。
他說呢,怎的很多事兒,連他還不曾得到具體的消息,南悅樓里卻將細則描述的詳詳細細,簡直就跟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一般。旁的不說,就說昨個兒之事,因着王熙鳳的餿主意,外加他的鼎力支持,且通過蘇公公的傳話,以及當今的採納,格外順利的坑了寶玉。不對,準確的說,是將賈政和寶玉父子倆都給坑了。可問題在於,事兒是昨個兒發生的,就發生在早朝之上,當今召見賈政、寶玉父子倆,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決定給予榮國府恩賜,特恩准寶玉也進入國子監。於是,就在這文武百官跟前,寶玉說了大實話,直說仕途經濟皆為骯髒不堪,只願一生一世逍遙自在,絕不入仕。而結果,亦如先前茶客所言,寶玉挨了五十杖責,賈政挨了八十杖責。
賈璉倒是在昨個兒傍晚就知曉了結果,可消息卻是從榮國府那廂傳來的。只是,榮國府那邊僅僅知曉最終的結果,也就是賈政、寶玉父子倆被杖責一事,其具體的經過,乃至於罪名,都說不清楚。這不,賈璉今個兒起了個大早,來南悅樓打聽消息來了。
&來這南悅樓是……溶弟您的產業呢,難怪消息如此靈通。」
北靜王爺水溶的產業,那麼就算知曉昨個兒金鑾殿上的情況,也沒甚麼稀奇的了。唯一讓賈璉不解的是,這茶樓雖看着生意興隆,可因着是小本買賣,一年下來只怕撐死也就幾千兩銀子,何苦來哉?
雖是這般想着,賈璉卻沒有蠢到把心裏話說出來,而是扯東扯西的跟水溶閒聊。他可不曾忘記,當初剛從蘇州回京時,王熙鳳同他說他離京一年來發生的事兒時,曾提過一句,北靜王爺水溶同寶玉交好。
賈璉吃不准所謂的交好指的是何種程度,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以北靜王爺水溶的消息靈通程度,一定能知曉,是他坑了榮國府。這麼一想,賈璉就有些不好了,所幸他及時想到,如今他背後的靠山乃是當今天子,除了久居深宮的太上皇外,他無需懼怕任何人。
不想,水溶卻忽的笑了起來,道:「璉二哥可是知曉了,我同榮國府寶二爺之間頗有些交情?」
&弟先前不就說了嗎?你我二人的祖父乃是至交,既如此,溶弟同我那不爭氣的堂弟有交情,也是自然的。」賈璉略提了一句不爭氣,旁的卻是不打算說了。
&你我二人的祖父有着過命的交情,卻不曾想,到了咱們這一輩,交情反而愈發淡了。」
&是我沒這個福氣。」賈璉伸手給水溶倒茶,心中卻不停的腹誹着,賈代善那是榮國公,水溶的祖父則是王爺,倆人皆是上過戰場的。所謂袍澤之誼,那是一般人能夠比擬的?可到了這一輩,賈璉身上就一個捐來的五品同知,而水溶則仍是王爺,倆人雖皆知曉對方,可論起交情……
不好意思,賈璉雖見過水溶,而今個兒卻是他平生頭一回同水溶交談。
&麼福氣不福氣的?說白了,咱們都是效忠於當今陛下的,同為臣子,即便出身有異,職責不同,卻實屬一路人。」
賈璉霍然抬頭,旋即忙低垂下頭,掩去了眼底里的震驚。電光火石之間,他甚麼都明白了。水溶是王爺,可他卻是早已選擇了站隊,且賈璉雖不知曉原委,水溶卻是早已知曉賈璉乃是當今安插在四大家族中的眼線,甚至往更深處想,水溶當初跟寶玉交好,只怕也是存了旁的心思的。想也是,祖輩的情誼同孫輩又有甚麼關係?北靜王爺一脈,傳承數代,卻依然不曾被降爵,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他們這一脈的能耐了。比如家族傳承,所謂的袍澤之誼,不提也罷。
&二哥還是不信?」水溶端着茶盞稍稍抿了一口,淡笑着道,「那我說另一件事兒罷,不知蘇公公可有同璉二哥提過,暫且不要給客居府上的那位姑娘尋親事?」
這話一說,賈璉卻是將心中的大石頭徹底放下了。
蘇公公乃是當今最信任的心腹,賈璉不信水溶還有法子買通蘇公公。而既非買通,那麼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當今將消息透露給了水溶。至於為何透露這樣的消息……
&弟明年也該及冠了罷?不知府上可有給溶弟說親?」賈璉終於恢復了常態,極為放鬆的拈了一塊點心丟進嘴裏,面上也露出了略顯促狹的笑意。
果然,水溶聞言後,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卻還是老老實實的道:「我要後年才及冠。至於親事,據說年幼時,家父曾給我安排過一門親事,只是對方尚不滿五歲便已早夭,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而如今,我已貴為王爺,親事只怕要讓當今操心了。」
賈璉放聲大笑,旋即卻故意問道:「那若是當今給溶弟挑了一門親事,可對方無甚嫁妝,又當如何?」
水溶頗有些無語的瞧了賈璉一眼,攤手道:「璉二哥覺得我應當如何?這嫁妝倒也罷了,倘若對方覺得我克妻又當如何?」
倆人相視而笑。
飲了幾杯茶,又說通了事兒,賈璉和水溶的交情仿佛忽的就深了。倆人又笑談了一會兒,賈璉想起一事,頗有些取笑意味的道:「溶弟可知,你那位頗有交情的寶二爺,卻是倒了大霉。」
寶玉倒霉是必然的,有些話,在自家說說倒是無妨,可一旦到了外頭,哪怕是大實話,你也只能憋在心頭,絕不可能胡說八道。當然,若是擱在素日裏,寶玉也不至於這般胡來,可誰讓他被嚇懵了呢?
憑良心說,一般人哪怕是出身國公府,這頭一次覲見天子,都會感到惶恐不安。寶玉雖頗有些靈氣,可說到底卻仍是一個凡夫俗子,原先在面對北靜王爺水溶時,他尚且可以保持本心,然在面對當今時,卻難免心有戚戚然。若是單純的覲見,出事的概率倒也不大,可誰讓賈璉和王熙鳳鐵了心要跟榮國府過不去呢?通過蘇公公,當今清楚的知曉了如何讓寶玉失態,乃至癲狂。
甚麼仕途經濟,甚麼學問科考,再略提幾句民生大計。
得了,寶玉只說出了心裏話,就已經代表他很敬畏皇權了。倘若擱在榮國府里,只怕才聽了一句,他就拂袖離開了。甚至摔個玉發個癲,都是極為正常的。
問題在於,若是在榮國府里,甭管寶玉鬧成甚麼樣子,都有賈母護着。更兼如今賈政已經放棄了寶玉,哪怕他再胡來,賈政也權當甚麼都沒聽到,左右賈蘭比寶玉靠譜多了,榮國府的興起完全可以交給賈蘭。
可那會兒卻是金鑾殿上!
當今在上,周圍皆是文武百官。雖說武官並不在意甚麼學問科考,可寶玉一開口,卻是直接來了個地圖炮,竟是炮轟所有的官僚。口口聲聲的,竟是將官僚貶得極低,甚至一臉的嫌棄,就仿佛滿朝文武皆是腌臢東西。
試問,誰能忍受得了?
別何況,當今立刻拉下臉來,開口便是斥責賈政教子不嚴。這檔口,哪怕滿朝文武中,有一多半仍記得太上皇看重老臣,可自個兒都被侮辱了,加之當今又是這麼一個反應,饒是最忠心於太上皇的臣子,那會兒也都紛紛選擇了閉口不談。至於當今的心腹臣子們,自然跟着批起了賈政、寶玉父子倆。
教子不嚴還算是好話,更難聽的還在後頭呢。賈政原就不是擅長口舌之爭者,更別說寶玉只在後院廝混。倆父子被噴得狗血淋頭,卻無可奈何,只能選擇默默忍受。
至於後頭的杖責,則是理所當然的。甚麼殿前失儀,甚麼侮辱朝廷重臣,理由多得是。
然而,這卻僅僅只是一個開端,而非結束。
&昨個兒傍晚得到消息,政二老爺回到榮國府後,拖着重傷的身子骨,硬是請了家法。雖說老太太已得知消息就立刻派人攔阻,卻依然沒能攔住。唉,可憐的寶玉,只怕這會兒也就是吊着最後一口氣了。實在是太令人心酸了璉連聲嘆息道,可眼底里卻是難掩幸災樂禍。
水溶只但笑不語。
他和寶玉所謂的交情,其實不過是他願意禮賢下士,而寶玉此人,雖有言『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實則見到俊美不凡的男子,也是樂意相交的。至於水溶為何要折腰同寶玉相交,無非就是得了當今的暗示罷了。
北靜王一脈乃是純臣,不站隊不結夥,永遠是效忠當今天子。也是為何他們這一脈雖永遠不在權力中心,卻依然能夠長長久久的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