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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家學有個傳統,會為第二年下場的學子舉辦摘星宴,祁硯是最有希望考中狀元的人,也是這場摘星宴當之無愧的主角。
那天眾學子的家人都被請到了家學,雖然男女分席,可因為大都不算外人,所以中間只隔了一層屏風,席上內相與祁硯相談甚歡,喜愛明晃晃地寫在臉上,甚至看向祁硯的目光,比看向謝濟的都要慈愛。
我又想起了那個傳聞,內相想招祁硯為婿。
祁硯與我交情還算不錯,我也算有幾分了解,他滿腹學識,心懷天下,若是日後入朝,有謝家扶持,前途不可限量,這樣的人,的確也算是良人。
希望那位姑娘往後餘生,能平安喜樂,一生順遂。
說來,人真的很奇怪,話都沒說一句的人,我卻就是很希望她能過得好。
酒過三巡,學子們興致高昂,接起了飛花令,我一言未發,仍舊坐在角落裏自斟自飲。
這種時候,要識趣,不該搶的風頭不搶。
祁硯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喝彩聲很快連成一片,內相拍着他的肩膀,連聲說好,將自己珍藏的古籍孤本送給了他。
那東西十分珍貴,莫說只是家學裏的學子,就連自己的子嗣,大部分人也都是捨不得的。
所以這舉動,怎麼看都有些暗示的意味。
安靜的場面瞬間哄鬧起來,對祁硯的恭賀聲不絕於耳,只是恭賀的到底是得到那份古籍,還是旁的,就不好說了。
祁硯鄭重向內相行了拜師禮,自此,他與內相的關係,便與家學裏其他學子都不一樣了,雖然那樁傳聞始終沒有謝家人出面肯定,可面對眼前這幅場景,似乎也已經不需要再肯定了。
我仍舊保持沉默,透明一般喝着自己的冷酒,看着旁人的熱鬧。
鍾青悄悄進來,遞給我一封信,是青州那邊的鋪子掌柜送來的,說的是蕭家年底盤賬,發現賬上有虧空,便吞了我六家鋪子去填補。
我將信放在燈燭上燒了,打從我搬出去自立,這種事每年都會發生一次,已經習以為常,不值得動怒。
只是看着眼前的熱鬧,恍然間有種說不出的落寞,或許今天,我並不該來。
外頭紛紛揚揚落了雪,這是今年的第二場雪,比上次在梅林里遇見的那回要大得多,但這場雪似乎只下在了他眼裏,旁人一無所覺,仍舊熱鬧。
祁硯像是從這場拜師禮中得到了勇氣,主動開口:「恩師,學生有個不情之請,還請恩師思量。」
我不自覺看過去,心裏有種詭異的預感,他要提親了,他想將那位姑娘娶回去。
他很勇敢,竟然敢開口。
「但說無妨。」
內相應該也是樂見其成的,因為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溫和慈愛,很像我偶爾路過旁人家時瞧見的長輩樣子。
祁硯滿臉緋紅,眼神卻很堅定:「學生仰慕大小……」
風雪驟然肆虐,沖開房門吹了進來,屏風不堪襲擾,「砰」的一聲砸了下來,打斷了祁硯沒說完的話,也將一門之隔的女眷露了出來。
這變故來得太過突然,眾人紛紛起身,抬眼朝屏風處看去,我想着那位姑娘,下意識也抬起了頭,卻不想抬頭的瞬間,正正對上了一雙清亮的杏眼。
一位姑娘站在人群後,隔着重重人海朝我望了過來。
她略帶羞澀,卻坦坦蕩蕩,哪怕對上了我的目光也沒有半分躲閃,仿佛就是要我知道,她在看我一樣。
門外肆虐的風雪仿佛陡然停滯,難以言喻的驚艷自心頭炸開,仿佛胸腔里綻放了漫天的煙火。
我從未見過那麼漂亮的眼睛,從未見過這般耀眼的人,明明她身邊還有更雍容華貴的謝夫人,還有更裝扮華麗的其他姑娘,可那一刻,我的眼睛只看見了她。
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
她璀璨得讓人不敢直視。
我應該是沒有見過她的,可腦海里卻有個莫名的聲音很篤定地告訴我,說她就是那天暖亭里的人,就是收了我梅花的那個人,就是京都那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即的貴女魁首,謝蘊。
這是我不配肖想的人。
理智回籠的瞬間,我低頭避開了那道目光,人家姑娘只是看了我一眼而已,可我在想什麼?
不知羞恥。
屏風被抬下去,換了新的上來,祁硯那沒來得及說完的話也再沒有出口,我想他應該會另外找機會去說的,但謝祁兩家定親的消息還沒傳過來,一封請帖先一步被送到了我的案頭。
內相請我去書房一敘。
這是他頭一回要見我,我莫名又忐忑,可出於對內相的敬重,我還是去了。
書房裏,他遲遲沒說話,只是盯着我看,身居高位的人哪怕性子再和善,氣勢也是會壓人的,我不想露怯,只好沉默。
「蕭家的孩子……」
半晌,他終於開口,卻是一句話就戳中了我的痛腳,我不是蕭家的孩子。
「內相,晚輩……」
我本來想解釋,卻被他一句話打斷了,他問我可有婚配。
一般情況下,問這句話,都是動了說媒的心思。
我搖搖頭,我未曾婚配,這不必說謊,但是我也不能承謝家這個恩,不管內相要說的人家是誰,我都不能答應,還是那句話,我身在泥潭,不能將無辜女子拉進來。
「晚輩心有所屬,只能辜負內相的好意了。」
「心有所屬?」
他似是有些驚訝,又帶着高興,仿佛這媒他說得不情不願,眼下終得解脫。
我沒再叨擾,起身告辭,一道人影卻自屏風後頭走了出來:「你的話,當真嗎?」
「哎呀呀,」內相大驚失色,「你怎麼出來了?」
我抬眼,就瞧見摘星宴那天見過的姑娘出現在眼前,我後退了一步,心情複雜得自己都分辨不出來,大約是有歡喜的,我沒想到今天這樁親事,說的人竟然是她,我更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還能再見她一次。
可更多的是惶恐,如果是她,那就更不行了。
他自己過得忍氣吞聲就算了,可不能讓她這樣的驕女也過這種日子。
「謝姑娘。」
我低頭見禮,連眼都不敢抬。
她卻徑直走到了我跟前:「你當真心有所屬嗎?」
人對許多事興許真的有預感,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即將失去生命同重的恐慌,可我還是點了頭。
我不能太自私。
「對不住姑娘了。」
她好一會兒才笑起來:「沒什麼對不住的,婚姻大事,你情我願,既然如此,不強求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