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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帶着孩子傳口信的道士,葉嬌相信是王遷山。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口信中的「八兩銀子」,想必也是提醒。
李北辰八歲了,他傷了一隻眼睛。
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
道家五行中,眼屬河。水井來自地下暗河,暗河將要枯竭,暗喻傷了一隻眼睛的李北辰深陷疫區,性命攸關、需要救助。
王遷山不是糊塗人。
他冒風險傳信回來,必是遇到了無法解決的難處。
或者——他們都生病了嗎?
感染了瘟疫?
一個是父親的徒弟,一個是她偷偷救出的孩子。
葉嬌沒辦法袖手旁觀,也不能委託他人。
「還是要去劍南道啊?」崔頤捋須的手停在半空,驚訝之中拽掉了幾根鬍鬚。
他齜牙道。
「我已寫信告訴楚王,」葉嬌神色沉沉,「現在就走,不耽擱了。但是燕雲……」
「王妃放心!」崔頤鄭重承諾,「雍州從不缺醫少藥,一定會竭盡所能,為燕雲醫治。」
其實不是雍州不缺,是崔氏不缺。
「別告訴錦兒,」葉嬌不忘了囑咐,「別讓她擔心。」
「多謝楚王妃掛懷。」崔頤拱手,再抬頭時,葉嬌已經不見了。
他走到走廊上,在清冷的風中,看到葉嬌縱馬離去。
年輕真好,可翩若驚鴻、英姿勃勃。
崔頤心生感慨,又微微搖頭。
崔錦兒就算擔心,也做不了什麼。但是京都那位楚王殿下,恐怕就不僅僅是擔心吧?
李策收到葉嬌的信,是在傍晚。
難為她這個急性子,寫了一整頁。
葉嬌寫了刺客扶風的事,寫燕雲受傷,寫口信內容。李策身穿單衣站在燭光前,只看到她決定去劍南道那句,便向外走。
已是初冬,他衣衫單薄,卻並不覺得冷。
恐懼和擔憂攝住他的心,狂風掀開他的衣袖,他一面走一面喚:「青峰!」
沒有人應,他再呼喚時,聲音已夾雜着焦急慍怒。
「青峰!」
「在!」
青峰是從牆上翻下來的,他在隔壁院子聽到李策的聲音,情知出了大事,不敢耽擱。
「備馬!去備馬!」李策捂住胸口,腳步有剎那的凝滯,面色蒼白,又向前走。
得去把葉嬌追回來。
不能讓她冒險跑去劍南道,萬一出什麼事……
李策不敢往下想。
他只覺得天旋地轉險些暈厥,好不容易上馬,青峰拉住韁繩,等大氅送來,才放他走,同時騎上另一匹馬,問:「殿下,我們去哪兒?」
「去攔住王妃。」馬匹嘶鳴,李策從門房手中接過火把,可尚未邁出去,有更亮的火把照亮坊街。
幾匹馬湧進來,為首的人穿着內侍的衣服。
「楚王殿下,」那人下馬道,「您急着出門嗎?趙王殿下有請。」
趙王李璟,如今在宮中監國理政。
李策面色蒼白,道:「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內侍道:「是安國公府的事,安國公府出了大事。」
安國公府……如今葉嬌出嫁,葉長庚遠在劍南道,葉夫人帶着女兒做些生意,他們能出什麼事?
「還請殿下進宮吧。」
內侍顯然不方便細說,可看他的神色,必然事情重大。
李策在馬背上猶豫。
他不能不管葉嬌,也不能不顧她的家人。
京都局勢瞬息萬變,他在這時候離開京城,說不定會發生什麼。
「我先進宮。」最終,他下定決心,同時吩咐青峰,「你先出城,去雍州通往劍南道的官道,攔住王妃。無論如何,先把她帶回來。」
青峰吃了一驚。
讓他帶回王妃?王妃那個脾氣,她說要去哪兒,有人能攔住嗎?
他一面答應,一面策馬而出。
算了,如果攔不住,他就跟着一起去。
王妃要去劍南道?沒關係,帶不回王妃,京都就是地獄,還不如去劍南道呢。
劍南道是個活地獄。
葉長庚假扮富商,給足了銀子,即便是在癘人坊這種房間緊張的地方,也單獨辟出兩間乾淨房子,跟裴茉一起住。
裴茉雖然是世家大族的姑娘,卻絲毫沒有嬌生慣養的樣子。
第一日來,她便忍着病痛、親手鋪床,又去打掃庭院。
葉長庚看不過,接過她手中的掃帚清掃落葉。裴茉身子虛弱坐在門廊下,曬了一會兒太陽,從角落找到一盆陶罐破爛的小盆栽,細心地澆灌裏面的嫩苗。
葉長庚看了一眼。
嫩苗綠綠的,葉子很小,枝幹卻很硬,不知是什麼。
「去歇着吧,」葉長庚道,「我去取藥。」
藥是統一熬製的,到了吃藥的時辰,去接一碗回來吃就好。
外面排着隊,一隊是拿着碗走向藥罐,一隊是抬着屍體去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葉長庚總覺得,這裏死人比活人多,屍臭味兒掩蓋了湯藥味。
他的視線停留在每個人臉上,又慢慢收回。
尚未發現袁承嗣。
袁承嗣賣官鬻爵被發配南疆,太子李璋找他,必然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敵人想要,他就要先一步找到。
能給李璋添堵,何樂不為?
只是——葉長庚站在取藥的隊伍中,看着一個個被抬走的死人,心神震動。
他們是劍南道的百姓,而自己……是劍南道節度使,是他們的父母官。
他來這裏,竟只是為了找人嗎?
愧疚席捲葉長庚的心,他的手有些發抖。
「不是聽說朝廷的醫官來了嗎?」他詢問煮藥的老頭兒。
「官老爺都在綿州北,咱們是綿州西,」旁邊的人回答葉長庚,「聽說在做藥了,咱們多等一天,就多一天活路。」
「這病先是發熱出疹,之後呢?」葉長庚問。
「之後發臭。」一個沒力氣站着,坐在地上的男人回答。
「不對,」有人糾正,「先是肚子疼,不停地腹瀉,然後才臭了,渾身臭。」
的確是肚子疼。
這夜,葉長庚在裴茉的呻吟聲中醒來。
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蜷縮身子,額頭抵着膝蓋,雙手緊按腹部,閉着眼睛忍受疼痛。
時不時地,她會低聲呼喚。
「奶娘……」
葉長庚把蠟燭放在床邊,定定地看她。
人一般會在難過的時候、生病的時候尋找母親,口中也一般會呼喚母親。但她是喊奶娘。或許是因為母親早逝,被父親拋棄的她,唯一能夠依賴的人,只有奶娘吧。
但是她的奶娘也不在她身邊。
白天那些人說的話浮現在耳邊。
「用熱東西暖暖肚子,就不那麼疼了。」
葉長庚轉身出去,燒了一盆熱水。
把手浸沒在熱水中,暖熱了,拿開裴茉的手,按在她的腹部。
他神色凝重,臉上有淡淡的憐惜。
就算是可憐她生病了吧。
她若死了,不好同裴氏交代。
裴茉一動不動,呻吟的聲音小了,慢慢地,肯伸開一點腿。
葉長庚再次暖熱手,放上去,一連好幾次,保證自己的手是滾燙的。
裴茉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肩膀也放鬆下來。
葉長庚鬆了一口氣。
好了吧?他可以走了。他還是第一次照顧人,如果當初知道會這樣,應該多要些嫁妝。
可就在葉長庚要移開手的瞬間,裴茉卻忽然抱住了他的手臂。
她抱得很緊,顯然已經醒了。
裴茉的臉上滿是淚水,卻依舊閉着眼,清清楚楚道:「別走。」
別走……
夜色掩護下,她的聲音有些委屈,有些感激,還有些眷戀不舍。
「我該去睡了。」葉長庚狠下心,溫聲道。
裴茉仍舊抱着他的手臂,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更像抱着她全部的希翼、心愿和溫暖。
「我喜歡你。」她認真道。
這是她的告白。
希望這句話可以把他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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