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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嚴陣以待的護衛,面對葉嬌的質問,回答道,「無可奉告!」
箭矢離弦。
箭頭閃爍寒光,刺破一片六瓣雪花,刺入那張護衛高舉的文書。文書遠遠落地,箭矢插入雪中。
護衛驚慌失措,下意識避開半步。
「讓開!」這一次,葉嬌一馬當先,衝破阻礙。
馬蹄踏雪而過,護衛並沒有急着追逐,反而等葉嬌帶人衝出去,才轉過身,同葉嬌一起看向遠處。
而葉嬌面前不遠處,是數百長刀林立的山南道府軍。
馬匹緊張地高聲嘶叫,裹着防滑棉布的蹄腳揚起,又重重落地。
身邊的護衛下意識聚攏過來。
敵眾我寡,葉嬌被困住了。
「楚王妃,我們怎麼辦?」
護衛紛紛詢問。
青峰不在,葉嬌只能自己打算。
「紮營,」她吩咐道,「埋鍋造飯。」
不管有多急,先吃飽了,才能做事。
護衛鏟乾淨地上的積雪,搭起營帳,點燃篝火,煮上羊肉,香味飄散數里,讓那些府軍面面相覷。
「不打嗎?」他們彼此詢問。
「聽說楚王妃很能打的。」
「是要吃飽了再打嗎?」
「我也想吃——哎呀你踢我幹什麼?」
葉嬌手裏握着烤雞腿,撕了一塊大口咀嚼。雞肉外焦里嫩、汁水豐富,她一面吃,一面閉上眼思索,順便「咕咚咕咚」咽下熱乎乎的米酒湯。
身邊的護衛着急地等着,半晌,葉嬌道:「不讓我們回京,也不讓百姓回嗎?」
她把啃乾淨的雞骨頭丟進火堆,起身向南看,問:「他們走到哪兒了?」
離開肅縣時,那些親人被活埋的百姓說要進京鳴冤。
「他們或者徒步,或者趕着牛車,走得很慢。」護衛道。
「捎信回去,」葉嬌道,「讓沿途客棧送馬車給他們,有多少人來,就送多少輛車。路上吃穿用度,全都包了。讓他們務必要快。這條路咱們過不去,百姓能過去。」
李璋如今已經隻手遮天了嗎?
那他,怕不怕民變?
心裏害怕,但崔玉路還是鼓起勇氣,翻開林鏡偷來的賬冊。
東宮印鑑清晰可見,錯不了。
刑部侍郎王厘有些好奇地盯着第一頁,低聲問林清道:「也……看不出什麼啊。」
廢話。
林清在心裏道。
這一頁上只寫着「內侍省領用·東宮收支」幾個字,能看出什麼?
看到林清的目光,王厘又翻了一頁。這一頁記着某年某月某日,領賞銀多少,收某處田租多少,支香供、禮金等費用多少,事無巨細,清楚明白。
能記在賬上,放在東宮詹事主簿房間的賬冊,應該的確看不出什麼。
需要一項項細看,需要追查每一筆進賬,核對每一筆出賬,不是片刻之間,便能算好的。
林清沒有說話。
太子就坐在堂下,雖然隱忍沉默,但是每一個眼神,都像劊子手在日光下翻轉刀刃,透着寒光。
林清思考自己脖子上的這顆腦袋,能砍幾次。
「的確看不出,」林清的聲音大了些,「更何況,下官有些眼花。」
眼花……
知道你畏懼太子,但是這樣的理由都找出來了嗎?
「三十多就眼花了?」有人在堂下拆穿林清,「林中丞以前彈劾起朝臣百官,眼神可銳利得很呢。」
林清悶不做聲,由着他們嘲諷。
王厘在心裏罵了一聲。
他年紀大些,原本可以用這個藉口,卻被林清搶跑了。
「需要些時日才行,」王厘只好道,「大理寺有專司勘查賬冊的計簿司,交給他們比較好。」
崔玉路點頭,堂下朝臣都鬆了口氣,那些一直站着的,趁機活動活動手腳。
可以了吧?
可以回去躺着了吧?
早知道這麼久,衣袖裏就揣點吃的了。
可太子李璋卻紋絲不動,冷笑詢問李策:「第三個證據呢?」
李策說了,他有三個證據。
第一個證據,是要朝臣們看看,李璋這些年的開銷。
第二個證據,是要大理寺查查,東宮這些年的賬目。
第三個呢?
如果不能直擊太子要害,可就慘了。
朝臣站直了些,向李策看過來。
「袁承嗣。」李策答。
「袁承嗣?」朝臣們回憶起這個名字,「那個原河南道節度使?他不是因為被崔寺卿彈劾賣官,流放南境去了嗎?」
「你沒聽說嗎?刑部接到消息,說他在路上跑了。」
跑了的人,能作什麼證?
李策沒有理睬朝臣的質疑,他上前一步,清聲道:「袁承嗣在河南道賣官,向下,把官員升遷調任玩弄於股掌之中;向上,則依附裴衍,左右吏治,奉承東宮,秘密結黨。據袁承嗣交代,皇帝賞賜給他的馬蹄形金錠,他放在賄銀里,送給了裴衍。而太子寫給他的書信,被他藏了起來。只要他在,東宮貪腐賣官的行徑,便可大白於天下。」
「所以呢?」李璋冷笑一聲,「袁承嗣呢?來了嗎?」
他向後看看,神色倨傲冷漠,朝臣連忙躲出一條路。可這一次,沒有人來。
沒有人像帝師和林鏡那樣,穿過朝臣的目光,神情堅毅不畏生死,踏入刀山火海。
李策也向後看看,他扶着座椅微微咳嗽,眼中光芒璀璨,篤定道:「會來的。」
怎麼會來?
李璋努力忍耐,才沒有大笑出聲。
自從在劉硯宅邸搜出的金子裏,發現了袁承嗣的金錠,他便秘密在劍南道搜捕袁承嗣。
天公不作美,他被葉長庚抓去了。
不過承天之佑,他又被扶風殺死。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還怎麼來?
而且以防萬一,李璋已經在三日前吩咐白羨魚,所有進出城門者,嚴格核查身份憑證。
現在除了他的人,沒人能進入這長安城,與他為敵。
「要等嗎?」李璋唇角露出一絲笑,問,「等多久?」
這時有人擠過來,在太子身邊,低聲說話。
太子聽着,臉上的笑意更盛。
即便離得近,六皇子李璨也只聽出「燕雲」二字,又根據那人的口型,看出是「趕回來了,帶着……」
李璨微微蹙眉。
自從裴衍被抓,太子便與他生出了嫌隙。
李璋防着他,開始自作主張。
抓到燕雲的事,也是李璨問了李璋的信使,才知道的。
李璨寫過回信,勸李璋以仁德寬恕昭示天下,放過李策。
李璋會聽嗎?
李璨盯着李璋的臉,看到他微微頷首,看到他的手指下意識撫弄腰間繫着的環形墨玉,又猛然握緊,像扼住了誰的喉嚨。
李璨後退一步,知道了結果。
李璋在此刻抬頭,揚聲道:「楚王暫且等着你的證人,來見見本宮的人證吧。」
「哦?」大理寺卿崔玉路神色微怔,「什麼人證?」
今日發生的事太多了,他有些應接不暇。
李璋道:「楚王李策,偷盜的人證。」
「偷盜?」朝臣人人驚愕,「林鏡偷盜,楚王也偷盜?」
「不會吧?誰家值得皇子去偷?」
人群譁然,視線齊齊看向李璋,又偷瞄李策。
李策神態自若,臉上甚至還有笑意。
李璋好整以暇地在堂內踱了一步,酷似皇帝的面容不怒自威道:「楚王自出生後不久,便被送入皇陵。二十年來,朝中都說他孤身一人在皇陵侍奉先祖,是孝悌表率。父皇更是誇他仁孝,賜他王侯爵位。卻不知道,他大逆不道、監守自盜,幾乎盜空了皇陵!他用那些金銀玉器當作本金,經營貨運、絲綢、茶葉生意,積累巨額家資!他如今站在這裏,沒有人證卻敢巧言令色彈劾本宮貪腐,可他自己,便是我大唐朝廷,最大的蛀蟲!」
李璋的聲音越來越大,說到最後,宛如驚濤駭浪拍入大理寺,人人窒息震驚,目瞪口呆。
盜墓?
楚王盜墓?
這已經不是大膽,這是想死!想遺臭萬年!被皇室挫骨揚灰!
「敢問太子殿下,人證在哪裏?」有人這麼問。
「帶上來!」李璋大喝一聲,「帶李策隨從燕雲,帶知情工匠!」
盜墓當然需要工匠。
只有參與修建皇陵的工匠,知道出入口,知道如何避開機關機括,知道哪個墓室有黃金,哪裏值得下手。
剛才隨從來報,說燕雲供出了一個工匠,他們找到那工匠的老家,把他抓回來了。
事情真是順利!
且他們路上行進很快,趕在今日回到京都。只要能證明李策盜墓,李策如何污衊他貪腐賣官,就都不重要了。
朝臣向外看去。
一些個子矮的,甚至踮起腳。
只有一個人覺得不太對。
等等……
六皇子李璨在心中說。
什麼知情工匠?上堂之前,我需要見見,需要問問,需要準備妥當,怎麼這麼急就帶上來了?
太子已經這麼不相信他了嗎?
可他們已經走上來。
燕雲身材高大,走在最前面。他臉上有傷,走路跛腳,顯然受過拷打。
他身後那人個頭更高,身材魁梧,低着頭,滿臉黑灰,可那走路的樣子,那隱約透出來的武將氣質,那……
李璨汗毛倒豎怔在原地,錯愕地看向李策。
李策也在看向來人。
他的目光溫和舒適,隱約似有王者之氣,仿佛正看着冰雪融化,露出下面躲藏的污垢塵泥。
人證已經跪下去。
「堂下何人?」崔玉路問。
燕雲抬頭,道:「卑職楚王府隨從,燕雲。」
「知情工匠」也抬起頭,道:「本人,原河南道節度使,袁承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