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孝騫挺煩打嘴仗的,他一直認為這是娘們兒才幹的事。
道理一五一十都在聖賢書上寫着呢,誰對誰錯自己去翻書呀。
對了的人重拳出擊,錯了的人立正挨打。男人用這種簡單的方式,能解決世上九成九的糾紛。
上下數千年之所以無法用這種方式解決糾紛,是因為有的人沒品,不服輸,也不服道理。
對這種人,趙孝騫當然不會浪費口舌跟他講道理。
比如劉摯,今日在御街上,趙孝騫沒費半句口舌,直接殺馬砸車揍人。
高光時刻,趙孝騫覺得自己一定特別帥,真男人永不回頭看爆炸的那種帥。
此刻在福寧殿,殿內坐着的是皇帝和當朝宰相,這類人不一定講道理,但他們一定要臉。
所以趙孝騫不介意費了一番口舌,把道理講清楚。
簡單的說,今日揍劉摯,趙孝騫是為「忠孝」二字而揍的,當時不動手就是不忠不孝。
一番話說完,趙孝騫才後知後覺,哎?我好像莫名其妙站到道德制高點上了,誰送我上去的?
殿內眾人也驚呆了。
趙孝騫解釋的這個角度不得不說,很清奇,簡直無法辯駁。
就連舊黨領袖范純仁和呂大防,都無法為劉摯辯解。
一個很樸素的道理,別人當你的面罵你爹,你揍不揍他?
民間布衣都懂的道理,殿內君臣怎麼可能不懂?
不是誰被揍得慘誰就有道理,劉摯的慘,純粹是嘴賤活該。
趙孝騫死不悔改的神情,此刻卻並未引起殿內眾人的反感,將心比心,換了他們在場,恐怕也會忍不住動手了。
趙煦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望向劉摯的目光愈發冷冽。
「劉相,趙孝騫和章相所言,屬實否?」
劉摯這時也察覺到大事不妙,站在殿內面色慘白,冷汗潸潸。
他原本的打算,是想將事情鬧大,然後上升到新舊黨之爭。
新黨得勢,殘酷打壓舊黨,大宋君子政治風氣一去不返,朝中奸臣當道,可憐的舊黨忠臣不僅被無情驅逐罷免,還要遭受新黨施加的身體上的暴力凌虐
多麼勁爆的噱頭和話題。
作為當事人和受害人,事情鬧大了,官家迫於朝野輿論,或許會收回貶謫劉摯的旨意,將他留在汴京繼續為官。
可趙孝騫卻輕輕一撥弄,將事情改到「忠孝」這個賽道。
這個新賽道,劉摯不擅長。
要從「忠孝」這個角度來論的話,劉摯自己都覺得挨揍活該。
到了此時,劉摯發現事件已完全失控,硬掰都掰不回來了。
更要命的是,他當時氣血上頭,確實說過一句「官家昏庸」,此刻趙煦鐵青的臉色,足以證明這句話何等誅心,誅官家的心。
劉摯心中一片絕望,他知道這次沒救了,不但沒能達到留任汴京為官的目的,甚至可能連貶謫後的官職都會失去。
一句話,他在御街路口僅僅只對趙孝騫說了一句辱罵的話,這句話便徹底斷送了劉摯的前程。
以為自己捏了個軟柿子,沒想到碰了根鐵釘子。
劉摯不敢回答趙煦的問話,因為他知道自己不佔理。
趙煦深吸了口氣,緩緩道:「劉相,你也曾是當朝宰相,執國十載,勞苦功高,為何當街辱罵一個後生小輩?當朝國相,竟連最起碼的讀書人的涵養都沒有了嗎?」
劉摯撲通再次跪地,面若死灰:「官家,臣知罪了。」
趙煦沒理他,仍緩緩道:「趙孝騫當街出手打人,雖違國法,卻不失忠孝之道,諸位相公以為如何?」
曾布章惇狂點頭,楚王父子可是咱們新黨的急先鋒呀,大家都是同夥,是盟友,當然要保下他們。
范純仁和呂大防猶豫了一下,也點頭認同。
這件事本就沒辦法講道理,殿內君臣都是聰明絕頂之人,強行拉扯到新舊黨之爭的高度,只會惹人鄙夷。
一個氣血過盛的年輕人,被人當面罵爹,於是怒從心頭起,動手揍人了。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見殿內所有人都贊同,趙煦嗯了一聲,盯着劉摯冷冷道:「既然你說朕昏庸,朕若不昏庸一下,倒辜負你的評斷了」
「着劉摯罷職免官,致仕歸鄉,賜金百兩,贈太師。」
看着滿臉絕望的劉摯,趙煦心中亦有些不忍,但還是硬着心腸道:「劉相年事已高,外放地方難免受奔波之苦,不如索性歸鄉,頤養天年吧,朝廷自會對劉氏之後加恩的。」
范純仁和呂大防闔目不語,臉色灰敗。
當年的朝堂上,呂大防與劉摯雖同為舊黨,但舊黨內部其實也有諸多不合,這兩位就很不合。
然而今日劉摯被官家說罷就罷,呂大防對劉摯意見再大,此刻終歸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劉摯情知事已難挽回,老淚縱橫跪拜,泣道:「老臣謝官家天恩。」
深深叩拜後,劉摯留戀地看了趙煦一眼,起身,身形踉蹌地走出福寧殿。
一朝國相,從此永遠在歷史舞台上謝幕。
趙孝騫看着劉摯的背影,心中卻無半點憐憫。
自己作死,能怪得誰?
既然挑釁了,就該為自己的行為買單,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玩前倨後恭那一套。
劉摯被罷官,事情不算解決,只是趙煦與幾位宰相達成了共識。
但宮門外可還跪着一大片舊黨朝臣呢,悠悠眾口,壓下去仍要費一番功夫。
明明是鼻青臉腫的受害人,進一趟禁宮後,出來就被罷了官,而兇手趙孝騫卻毫髮無損,可以想像,今日的結果傳出去,舊黨們將是何等的炸裂。
趙孝騫倒是一點也不擔憂。
作為一個無權無勢,啃老賦閒的紈絝世子,這本不是他該操心的事。
還是那句話,朝堂事,有多遠躲多遠。
目送劉摯出殿後,趙煦指了指趙孝騫,怒道:「伱啊你啊!知不知道你給朕找了多大的麻煩?」
趙孝騫急忙躬身:「臣知罪。」
「知罪有何用?外面那些朝臣,你幫朕一個個去堵他們的嘴?」
趙孝騫非常嫻熟地甩鍋:「有范相公和呂相公兩位砥柱在,他們知道如何堵朝臣的嘴。」
話音剛落,范純仁和呂大防面色不善怒視他,還狠狠冷哼一聲。
趙煦更怒了:「你便是這般推卸責任的麼?」
語氣一頓,趙煦突然扭頭朝范純仁和呂大防溫和地一笑。
「外面那些朝臣,還請兩位國相為朕分憂。」
兩位宰相虎軀一震。
不愧是皇族兄弟,甩鍋的姿勢一模一樣,嫻熟且漂亮。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