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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洞門邊幽篁夾道、綠竹成蔭,恰好能掩住身形,慕榕努努嘴示意青洛去望風,若有所思的獨自站在牆角,傾聽屋內的動靜。
夢佳柔婉地笑道,「時序入春,姨娘向來脾胃弱,女兒做了菠菜松仁粥,您趁熱用些潤潤喉吧。」她挽起袖子往豆青釉瓷碗裏盛了粥,素淡的香氣撲鼻,可見是用了心思熬製的。
「二小姐有心了,不過妾身這兒不缺吃喝,往後也毋須費神。」清蘭平緩地說道,聽不出有什麼情緒起伏,顯得生疏客套得很。
她頓了頓,想起丫鬟無意間說起的傳聞,眉心微蹙,「恕妾身逾越多說一句,聽說老爺正着意為二小姐擇婿,二小姐還是將心思放在專心待嫁為好。」
泥人也有個土性兒,更何況夢佳三番兩次碰壁,心裏五味雜陳,這些日子來受的委屈一股腦兒湧上心頭,她豁地站起身,顫聲道,「姨娘,您為何變得如此生分......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您如此不待見?我是您的親生女兒啊,難道如今就連熬一碗粥都不能嗎?」
往日教養良好的夢佳面紅耳赤,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清蘭恍然抬眸望向她,緩緩放下針線,欠身道,「二小姐,按朱家的規矩,大夫人才是您的母親,切不可妄自非議,免得落下不孝之名。況且妾身靜養修行,也是老爺夫人親口允了的,二小姐此後還是少來此地為好。」
清蘭神情漠然,有如燃燒殆盡的槁木死灰,眼瞼下隱隱有灰敗之色,看在夢佳眼中只道是她狠心斷絕母女之情,臉上不禁青一陣白一陣,悲傷、絕望、憤恨、不甘,種種情緒一涌而上,霍地抬手將桌上的杯盤掃落一地,傳出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
夢佳歇斯底里的大喊,「為什麼?為什麼連姨娘也要如此待我?還是我已經沒了利用價值,就連姨娘也要將我一腳踢開?難道我活在世上的意義,不過是一顆任人擺佈的棋子嗎?」
她滿臉淚痕,撫着上下起伏的胸口,望着依舊沉默的清蘭,頹然地將臨到嘴邊的話悉數咽下——就算告訴姨娘,大夫人都對她做了什麼,那又如何?根本不能改變什麼,能指望姨娘像過去一樣將她攬在懷裏細細安慰,還是母女倆抱頭痛哭一場?
不知不覺間,很多事都變了。
夢佳失魂落魄的推門而去,耷拉着肩膀,纖細的身軀如有千斤重,每邁出一步都像是踩着破碎的心,完全沒注意到隱蔽在樹蔭角落裏的不速之客。
慕榕若有所思的瞥了眼那淒清的背影,怡然自得地推開小屋半掩的門扉,衝着略顯驚訝的清蘭粲然一笑,「在下姓王,不請自來,還望蘭姨娘海涵。」
「閣下深夜來此,意欲何為?」清蘭平靜的眼眸隱約升起一絲防備,上下打量眼前這位有着天人之姿的少年。
姓王?莫非是朱遠為夢佳相中的夫婿人選?清蘭蹙起的眉心摺痕更加深刻,難道他看不出......
慕榕施施然地任由清蘭上下打量,微弱的燭光映照下,清蘭臉色蠟黃,眼白有些混濁,渾然不像個風華正茂的少婦,若不是骨子裏那股硬氣撐着,只怕跟個活死人無異。
「蘭姨娘,在下有幾件事相詢,還望您如實以告。」慕榕無視滿地杯盤狼藉,自顧自地斜倚在窗邊,語氣輕鬆,卻飽含與她靈秀外表完全不相稱的警告,「我這人脾氣不大好,也沒什麼耐心,夢佳姑娘三番兩次算計到我頭上來,這筆帳算是不算,就看蘭姨娘的表現了。」
聞言,清蘭眸光如利箭般直視着慕榕,縮在衣袖裏的枯乾雙手牢牢地攢緊,半晌才開口道,「妾身久居後院,朱家的事一概不知,閣下怕是找錯人了。佳兒年幼不懂事,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與一弱女子計較。」
慕榕斜挑起半邊眉角,似笑非笑地說道,「好說,剛好我想知道的不是朱家的事,而是......那碗害死雲妃娘娘的蔘湯,究竟出於何人之手。」
狀似漫不經心的一問,清蘭卻神色一怵,厲聲道,「你究竟是何人?」
慕榕回身微微一笑,「恕我直言,妳沒有資格問。」墨雲霄叮囑過不能暴露身份,剛好裝神秘恐嚇恐嚇清蘭——她雖看起來了無生趣,但心裏唯一的軟肋,恐怕還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
雖然威逼利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手段,但慕榕直覺清蘭心裏藏着天大的秘密,若是不下一記猛藥,恐怕很難突破她的心防。
「想必妳還不知道夢佳的處境吧?」慕榕緩聲道,「妳以為朱夫人將夢佳送到楚學士府,雖是為了攀附權貴,但至少終身大事有所依歸,以夢佳的相貌才學,定能為自己掙得容身之處,總比留在朱府強。」
她輕嘆了聲,語帶同情,「但妳可知朱夫人壓根兒沒想讓夢佳有出頭的一天,妳不惜裝作無動於衷、狠心送走的女兒,竟然被扔到丹梁城的勾欄院,若非被即時贖了身送回朱家,恐怕早已身敗名裂。」
瞥了眼清蘭如遭雷擊的反應,慕榕淡淡地說道,「念在她也是個可憐人,若是安分守己,這個恩情原也不算什麼。偏偏夢佳不知聽了誰的挑唆,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竟然恩將仇報,差點毒害了墨王殿下,妳說,該當何罪?」
清蘭雙膝一軟,枯瘦的身子直發顫,勉強扶着桌子才能不倒下。雖然不知眼前這個金尊玉貴的小公子什麼來歷,為何女扮男裝,但想來也是墨王殿下身邊親近之人。
「奴婢該說的都已向殿下據實以告,閣下又為何要咄咄逼人?」她喃喃說道,「佳兒......什麼都沒說,為什麼?」
慕榕嘲弄地勾起唇角,「蘭姨娘,殿下念在妳曾是侍奉雲妃娘娘的故人,不願多加為難,但妳當真以為瞞得住他嗎?我和殿下不同,凡是殿下敬重之人,我亦敬他三分。但若是有人膽敢欺瞞於他,尤其是雲妃娘娘之事,便是千刀萬剮,我也下得去手,妳信不信?」
若是這把刀落到夢佳身上,清蘭還抵死不說,那只能證明一件事——這個秘密背後牽扯到的人,勢力大到不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