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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醒……路路……」聲音像隔着雲層傳來,飄忽的並不真切。路姚覺得自己像在雲端飄着,思維糾結在一起,時不時的有零星的片段閃過,但是卻什麼都看不見。耳畔傳來的聲音夾雜着自己胸腔的呼吸聲,聽着像是老舊的收音機快要沒電時候的感覺,聲音扭曲失真。眼前一直搖擺着什麼東西,耳邊的聲音也好像漸漸急促。
路姚覺得這一切怪異極了,上一秒她明明在……明明在……對了,上一秒她在做什麼?璀璨的燈光,周圍滿滿都是掌聲,身邊似乎有人站起來向誰道賀,看不清的眼前似乎有人影晃動。路姚想晃晃腦袋,可全身似乎都沒有力氣一般。
然後,一股淡淡的味道,不是香水,更加類似洗衣液還是洗衣粉之類的味道充斥在鼻中。身體開始晃動,有人在搖晃她。接着,那聲音像是穿過那片阻隔的雲層,突然清晰起來:「嘿?!路路?路路起來了!路路?別睡了!」這聲音格外的熟悉,可是一時間她又想不起來。
她掙扎着費勁地睜開了眼睛。好像有隻手在眼前晃動,但是剛睜開的眼睛還無法適應光線似的,看一切都好像隔着紗布,朦朦朧朧。
路姚狠狠地眨了兩下眼睛,搖了搖頭,才看清眼前的確實是一隻晃動的大手,手腕上是看起來有些幼稚的手錶。順着手腕看過去,路姚看清了這隻手的主人。
首先看見的就是他鼻尖上細細的汗,路姚恍惚的想:他果然還是這樣,不像別人,緊張着急的時候從來都是鼻子上先冒出汗,反而額頭還是乾乾爽爽。
她多久沒見到這樣的他了?好像後來她結婚之後,他們就沒有見面了。然後她又離婚,收到他的問候短訊,才又恢復了聯絡。可是,再見面之後,她卻再也沒見過他有什麼外露的情緒了,更何況是緊張、着急這樣的狀態。以至於一想起他,首先想起的是他永遠抿緊的嘴角,和面無表情的臉。
「William?」下意識地,路姚就這麼喊出了他的名字。
「什麼?什麼威廉?路路,你還沒睡醒嗎?別夢遊了,趕緊清醒點,今天要去見宋導你忘啦?快起來,都要遲到了。」他好像很奇怪地看着她,眉毛微蹙,無奈地催促着她快點出發。
路姚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夢中,否則怎麼會看見這麼年輕的卓凡?是的,他叫卓凡,曾經是她的助理。後來再聯絡之後,就改口叫william,那時的他已經不是每天在她身後碎碎念,什麼都要操心的二凡,而是散發着成功人士的氣息的商人william。
卓凡看着瞪着自己發呆的路姚,眼睛稍微翻了一下,好像想甩一個白眼。然後默默的加大了搖晃的力度,企圖趕緊讓這個明顯在神遊的姑奶奶儘快回神。
直到被卓凡整理好因為小憩而稍微弄亂的頭髮,補了粉,弄平微皺的衣服,並且被塞進了保姆車的時候,路姚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
路姚坐在座位上看着自己攤開的手掌,然後握緊,鬆開,再握緊,下意識地以此來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她,這是,真的,重生了?從那個五十七歲的正在參加頒獎典禮的自己,突然變成了現在這個剛剛出道並且正在當紅的新人?在一切還沒有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候?
路姚捂着臉,身體不由的微微顫抖。這真是……真是……何其有幸!
「喏,這是這次的劇本,看一下,趁現在快看看,雖然公司已經基本上爭取到了這個角色,但是你也要當回事兒呀,去見宋導前趕緊熟悉熟悉人物劇情。別到時候宋導萬一問起了什麼,你答不出來,惹惱了他,到手的角色變沒了。」身邊的卓凡一邊半彎下身子,從腳旁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劇本,一邊回手遞給路姚,嘴裏還不停的叮囑着。
卓凡舉着幾秒發現沒有人接劇本,回頭看了一眼,正看見路姚捂着臉發抖的樣子。大驚失色地把劇本放在一邊之後,攬着路姚急切的問:「怎麼了?怎麼了這是?冷了?還是哪裏疼?身體不舒服?」一邊說一邊拍着前面司機的肩膀,示意他把車內空調關掉。
路姚放下手掌,眼眶微紅,嘴唇微微顫抖,好像激動又好像有什麼難言的感慨,她就定定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眼前的男人不帥,身高比較高,但是因為偏瘦,給人一種羸弱的感覺。沒有什麼造型的頭髮服帖地下垂,不算高挺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表情很少,木着一張臉,但蹙起來的眉毛和連珠炮似的關心的話透漏着他擔憂的情緒。
這時候還青澀的卓凡跟路姚的印象里的william天差地別,但是看着現在一臉擔心的卓凡,路姚覺得鼻子微酸,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的擔心過她了。而現在的卓凡就是她記憶深處中最難忘的那個二凡。那個跟着她度過了不長,但是卻最迷惘的時候的人。他是她的第一個助理,也是她心裏最好的那一個。
「路路,問你話呢,怎麼了?你別嚇我。」卓凡看着還在發愣的路姚,推了一把她。
回過神的路姚深吸了幾口氣,攤開手,說:「劇本呢?給我看看。別擔心,我沒事,只是……只是去見宋導很激動。」
「真沒事?沒騙我?要是真難受別忍着,萬事有我呢。」卓凡認真的看着路姚,他覺得今天的路姚很不對勁。
「沒事兒。」路姚眨眨眼,心口還在狂跳,好像還沒徹底接受重生的事實。她得看看劇本,是不是記憶中那個,是不是她真的重生回了這個時候。
「給。」卓凡遞過劇本,想想還是不放心地說了句,「壓力別太大了,公司已經運作好了,也就是流程上去見見面,你放輕鬆。」
「嗯。」接過劇本的路姚看着封面上『後宮』兩個大字,就再沒有心思考慮別的,心不在焉的回應了一聲之後,就迫不及待的翻開了劇本。
翻着劇本的手還在微微顫抖,心頭的狂跳並沒有因為確認了重生的事實而減弱,反而越跳越厲害。
看着劇本上熟悉的文字,路姚激動又感慨。這部戲,可以說是她演戲生涯最大的機會,也是後來失敗的導火線。
曾經的路姚也是這樣,坐在車上,聽着卓凡叮囑她好好看看劇本,好避免跟宋導見面後如果涉及到劇本劇情,她答非所問,引起導演的不愉快。可那個時候她在想什麼呢?
她覺得沒有必要,她不覺得宋導是多權威的人士,哪怕他很有名。那時候的她被媒體的報道和粉絲的奉承迷惑着,她以為她是大碗,是導演都要讓幾分的新生花旦。她拍了偶像劇,當了女主角,演了好幾部廣告,還接到了不少代言。粉絲都說她漂亮,有氣質,比那些一線的女明星都有潛力;媒體說她是影視圈冉冉升起的新星;公司跟她說這個戲很不錯,指導的也是名導,她演戲上很有天賦,讓她好好表現。
他們這樣說,她就這樣相信了,並且堅信不疑。後來,當然,跟宋導的見面是一場災難,而她卻只顧着因為能擔任女主角而沾沾自喜。她隨意搪塞着對人物的理解,表面而淺薄,並且自大的以為別人不知道。然後,她自食惡果。
也許,對於別的小導演來說,金星娛樂塞進來的演員,不論好壞,都要供着,捧着,因為金星娛樂在圈內數一數二的地位。可是,這位是宋導,電視圈裏出了名的嚴厲,清高,耿直的大導演。公司負責公關的負責人都是點頭哈腰說了一筐好話,才說動宋導在公開選角之前,先見一見公司的主推新人,路姚。金星的打算很好,之所以看上路姚是因為,路姚在新人裏面,演戲算是不錯,有靈性有天賦,人氣也夠,面孔夠新。金星虎視眈眈的想要把路姚打造成未來的一線女演員。因為,畢竟金星還沒有在影視圈能撐起門面的女演員。
可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金星在享受一切盡在掌握中,並且幻想未來的成功時,卻忽略了路姚身為一個新人,在五光十色又浮誇的演藝圈中的定力。她很快就被周圍的讚美聲而忽悠的找不到自己,找不到自己真正的實力,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這是演藝圈新人的通病,不論演員或者是歌手。通常只要跌倒幾次,他們就會清醒過來,然後,或破繭重生,或黯然退出。只是,路姚這次的跌倒,卻讓她後來的十年演藝路都沒有再重新站起來,一步錯步步錯。因為,在這次會面之後,她被要求參加公開選角,被拒絕內定,然後公開試鏡之後,她沒得到這部劇的任何一個角色。
其實,這原本並不算大事情,一部電視劇而已。雖然被換掉了,但她總還有很多別的路可以走,可以繼續演偶像劇,等待下一次機會。只是,當時的她不甘心,不服氣。在她滿懷信心覺得自己就是下一個影后的時候,她竟然被換掉了?簡直不可思議,不可置信,並且,不可原諒。因為當時所有的驕傲自滿和膨脹心裏被這件事情戳破之後,她就開始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媒體大肆報道她被換掉的事情,然後網絡開始有各種謠傳,她的粉絲去頂替她的女演員下面留言,說對方潛規則上位,不要臉。而她呢?她不相信自己不夠好,然後就像鴕鳥一樣,真的以為自己是被所謂的潛規則擠掉。她婉轉的在微博上發言,暗示選角不公,然後在經紀人怒斥她惹禍的時候,理直氣壯地反駁。
當時,公司並沒有完全抑制媒體的報道,因為,這件事情並非無利可圖。被換掉雖然很可惜,畢竟這部戲完全有大紅的可能,如果這樣,路姚就可以完成從偶像派到實力派的轉變。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總要把這樣的結果轉變成最大的利益。網上那些噴對方潛規則的大部分都是公司僱傭的水軍,這樣路姚在媒體或者公眾看來完全就是一個被害者的角色。而《後宮》還沒開拍,已經有了曝光和炒作,關注度必然不會太低。而頂替路姚的那個女演員?她不過是個全新的新人,沒有任何作品,這次的事情給了她新聞,想必她感謝都來不及。所以整個事情愈演愈烈,直到開機會的那一天。
有記者戳着話筒問着宋導對待潛規則和路姚微博發言的看法,所有人都以為宋導會含糊其辭的帶過去,不明確否認,也不透露什麼切實的信息,以便保持新聞熱度。可是,宋導卻對着鏡頭,認認真真的說:「這次事情沒有潛規則,選角完全透明並且公平,如果你們有任何疑問,我可以公開試鏡時候的錄像。選擇齊菲的原因很簡單,她能演活這個角色」然後,本來沒什麼表情的宋導,嘴角突然扯開一個弧度,像是嘲諷或者是輕蔑,他語氣好像不經意地說:「路姚的話,她不行,沒演技。」
自那天以後,這個新聞又開始以一個全新的角度再次大火起來。
而路姚坐在公寓的電腦前,一遍一遍的看着採訪的視頻,看着宋導嘴角輕蔑的微笑,聽着他一遍一遍的說「她不行,沒演技」。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看任何人嘴角都是跟宋導一樣的諷刺,她的脾氣開始越來越暴躁,仇視宋導,仇視齊菲,甚至仇視沒拼過潛規則的公司。再後來,公司轉手捧起另外的新生女演員,她就完全沉寂了下來,這一沉寂,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