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風嗚嗚地吹着,像隱忍的聲聲啜泣。
凌凌七裹緊了睡衣,頭頂的汗像是瘋了一樣失序湧出。她重重地抹了一把以後,才好笑地對自己說:「哦,原來那是做夢啊。」
幾乎是說完這句話的同一時刻,她想到了一件事。——「如果是夢的話,就再沒可能回去,救那個小男孩了。」
她回憶起他臨死前的樣子,他擦擦自己髒掉的手去回握不屬於自己的熱鬧。
他還以為他也能成為受歡迎的一份子,所以撅着嘴,卻彆扭地露出了笑意。
……
&床了沒?七妹啊,別磨蹭了,會遲到的!」
媽媽拍了兩下門,絮絮叨叨的聲音裏帶着令人安心的關切。
&了!」凌凌七應了聲,從窗台邊走開。
——別想了,夢是假的,想的再多也不會改變什麼。
她拍了拍腦袋,試圖忘記小男孩那張陰沉的臉。
到了班上,教室里如往常一樣,一片喧嚷。
平時凌凌七覺得他們大聲講話很煩,但做了昨晚那個夢以後,現在看着表情不同、聲調各異的同學們,她只覺得分外親切。
重要的是,柏海來上學了。
凌凌七從昨天回家就開始擔心沒有打傘的柏海會感冒,看他好好的來上課也沒有生病的樣子,她才終於把懸着的心放下。
&上好,凌凌七!」
林美跟她打了個招呼,笑着把大臉湊到凌凌七的面前:「昨天你怎麼回家的呀?」
凌凌七想起林美先走的事就憋氣,想立刻不假思索地回她一句:「你都已經丟下我了還問那麼多幹嘛,問了是想知道我淋雨淋得爽不爽嗎!」
但凌凌七本身不是這種性格的人。
她不講髒話,不跟人爭吵,沒有個性已經到了接近無能的程度。她心裏可能想了很多,但一句都不會說出來。
&沒事的,反正安全到家了。」
凌凌七的聲音隱沒在周遭的一片噪音之中,跟她這個人的存在一樣,有些無關緊要的尷尬。
&林美模糊地點點頭,隨口說道:「等會兒下課一起去廁所哦。」
&
凌凌七應了聲,邊拿文具邊腹誹着:當初是你要回家,回家就回家,現在又要用上廁所,把我換回來。我看上去像是那種隨隨便便陪人上廁所的女孩嗎?
&實是。」
柏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咦?柏海能聽到她在想什麼嗎!
凌凌七吃了一驚,維持翻書包的姿勢,屏息聽柏海在說什麼。
&昨晚沒睡好,你厲害,這都能看出來……」柏海話音剛落,就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呼,原來不是在和她說話。
聽都聽了,索性聽完整!凌凌七拉長了耳朵,八卦地關注起了後桌的閒聊。
柏海的聲音沒什麼精神:「做了個不太愉快的夢啊,醒來頭昏沉沉的。」
——聽到這裏,凌凌七不禁回想到自己昨晚的夢。
聯想起來,那個被圍在人群中間的受歡迎小男孩和柏海還有幾分相像呢!
維持着沒有太大起伏的音調,柏海接着說:「我記得夢的結尾啊,我被人突然從很高的地方扔到窄窄的公寓縫隙中間了。莫南……那個扔我的人,還挺像你的。」
——什、什麼?
凌凌七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猛地回頭看向柏海。
放在雙腿間的書包因為她忽然的動作直直砸向了地板。
&
書包落地發出一聲悶響。
全班同學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一下,仿佛有人猛地關掉了聲音的開關。
柏海懶洋洋地靠着椅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望着凌凌七的臉。見她呆呆傻傻的樣子,他勾起嘴角沖她笑了一下。
意識到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同學又嘰嘰喳喳地回歸了吵鬧。
&白分明」,凌凌七的腦子卡在這個形容詞上,感覺自己快要喘不上氣。
白的部分猶如森森的白骨,黑的部分猶如發臭的垃圾袋外包裝,掩飾的再好,眼神是不會騙人的。柏海不是那個被圍在人群中間的男孩,他是那個嫉妒又陰鬱的窺視者。——這怎麼可能呢!
撇去這點不說,更大的衝擊是,她和柏海做了一樣的夢。
不不不,應該說,她穿進了柏海的夢裏。
昨晚睡前那套奇葩的準備工作,居然讓她成功完成了穿夢!——這怎麼可能呢!
被嚇慘的凌凌七差點忘記呼吸。
猛地想起來,深吸了一大口氣,卻又感到胸口堵得慌。
&對了。」
柏海的眼睛亮了亮,溫柔的笑意溢滿整個眼眶,他一動不動地盯着凌凌七,像是要把她溺斃在煙波里:「我昨晚,也有夢到你哦……林七。」
——噢,柏海這個勾人的小妖精。
凌凌七氣息不穩地哼哧出聲,腦子裏仿佛有一排血色閃過。
&海的溫柔一擊對您造成傷害]血量:&
凌凌七對柏海這句曖昧的話沒有任何「他對我有意思」的聯想。
因為她昨晚確實是作為眾龍套之一,出現在了柏海的夢境裏!
雖然玄幻,但穿夢這事肯定沒跑了。
這麼不科學的設定竟然可行!太神奇了!
&海,」莫南皺着眉,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她叫凌凌七,不叫林七。」
柏海並沒有如莫南所預料的——不再微笑,接着露出略微尷尬的表情。
相反,他的笑容更柔和了。臉頰右側的酒窩裝滿了酒,潔白的牙齒也整齊地露出來。
柏海把這張好看的臉湊近凌凌七,用一種輕鬆愉快的語氣對她說:「我知道啊,但叫林七比較親昵。不是嗎?」
還好凌凌七是坐着的,要站着她已經摔倒了。
&昵」這兩個字把她蘇得一陣腿軟……原來「林七」是「凌凌七」的暱稱呢!柏海為什麼要對普通的女同學使用暱稱呢?難道在他心裏她沒那麼普通嗎?不普通的反義詞是不是「特別」?柏海對她很特別嗎?!
幸福哭了!(′·w·`)!
&和凌根本不一樣好嗎?」
莫南用食指敲了敲桌子,字正腔圓地強調道。
&呀,我拼音沒學好,前後鼻音不分的。」柏海攤攤手,對凌凌七眨了眨眼:「林七,你不會怪我吧?」
——怎麼會呢!完全不會!
凌凌七把頭搖得兩頰的肉都抖動起來了。
&日糖分攝入過多,需消化三個月後再戰。」戀愛中毒的腦子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怕再聊下去,會忍不住在柏海面前暴露智障本色,凌凌七用僅存的一丟丟理智迅速低下頭,把身子轉了回去。
——天吶,牧師牧師,快奶我一口,再不治療我就要沒血了。
——算了牧師,死於幸福,好像是一種很不錯的死法呢。
亂七八糟腦補了一大堆,凌凌七的脊椎彎得快跟蝦差不多了。
再把柏海的話嚼上幾遍,她的頭估計就要縮進抽屜里了。
&她用嘴巴吐出一口氣,身體裏卻又有更多的熱氣冒上來。
你看到天空中那朵五色煙花了嗎?
那是凌凌七撲撲亂跳的紅心,爆炸了。
教室里的其他人也在跟着她炸,他們談話的聲音簡直大到要炸平學校了。
但不可否認的是,吵鬧聲在某些時刻還是有作用的。
它幫助着掩蓋細節、模糊焦點。
比如盯着「在抽屜里找東西找了很久的凌凌七」若有所思的莫南;比如對周遭反應完全不感興趣、一臉漠然的柏海;或者目睹了事件全過程的廁所愛好者林美……
這些人的這些舉動可能永遠毫無價值,也可能在某一天會變得非常重要。
對於它們將帶來的影響我們不得而知。我們只知道,在此時此刻,它們都被吵鬧聲淹沒在很深的底部,暫時地,安安靜靜、不被察覺。
**
早讀不尋常的對話攪得凌凌七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除了後背像木棍一樣硬邦邦地挺直了十個小時、筆記亂記、三分之二的飯吃到下巴、語無倫次、間歇性焦慮……外,最後一節課她翻書還把自己的手給劃傷了。
傷口細小,不痛的時候她沒有任何感覺。
直到她突然看到自己食指的指甲縫被血染紅時,她才意識到那裏有個傷口。
&告!」凌凌七把自己紅腫的食指高高舉起:「老師,我手受傷了,能不能去醫務室借個創可貼?」
&吧。」老師看了看教室後面的鬧鐘,補充了一句:「再二十分鐘下課了,你處理完傷口就直接回家吧。」
老、師……凌凌七差點流下熱淚。
老師是什麼?老師是辛勤的園丁、同學的指路明燈、凌凌七的再生父母!老師完全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太善解人意了。
她必須儘快回家照個鏡子,這個需求迫切到干擾學習了!
天知道凌凌七的後背正不正常:領子有沒有歪、頭髮有沒有奇怪、校服有沒有皺……柏海說不定正看着她的後背呢!今天背心帶子是綁帶式的,繞在脖子後打了個純真可愛(?)的蝴蝶結,柏海會注意到嗎?
哎呀,這樣一想,有點羞羞!
凌凌七背起書包,稍微往柏海的方向側了點身,用眼角的餘光偷瞧了他一眼。他好像也在看她,又好像只是在抬頭抄筆記,不知道啦!
手腕微微彎曲,小拇指翹起一個漂亮的蘭花指,凌凌七用食指把頭髮勾到耳後。
據說這個動作被評選(不知道是誰辦的評選)為2015全年度最有女性魅力的動作。
果然是很……
&嘶嘶!好痛!」凌凌七狼狽地把食指半路收回來。
俗話說的話:莫裝逼,裝逼害人害己。
被遺忘的嬌弱食指又開始滲血了!
凌凌七忍耐着把指頭用餐巾紙包起來,不再磨蹭地朝教室後門走去。
——走後門的話,關門時還能光明正大地看一看柏海的背影。
&一個心機深沉的>
&知道今晚,能不能去柏海的夢裏?」
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凌凌七終於放鬆了身體,捧着自己的大臉,不再遮掩地放心傻笑起來。
已經開始期待了呢,去柏海夢裏盡情play的日子!
撲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