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極人臣 387 天上一輪才捧出

    朱厚照年幼時很是不解,父皇富有四海,身邊的宮人宦官無數,他要什麼不都是唾手可得,緣何對母后送得一些小玩意兒珍而視之呢?還是太子的他,面對父母的濃情蜜意時,只會詫異地拆台:「父皇,這湯看着就難喝,你為什麼還邊喝邊笑?」

    他還記得母后一下就惱了,她從父皇手中奪過湯碗:「可憐我一番苦心,都是來竟連一個好字都落不到……」

    父皇則是安撫她:「小孩子不懂事,你何必同他一般見識。」

    母后似被觸動愁腸:「我再勞神又如何,哪怕是做出麟肝鳳髓,在他心裏還是不如他的楊阿保!」

    母親最後拂袖而去,他那時還會覺得傷心害怕。父親抱着他,哄了他很久,許給了他很多想要的東西,他才慢慢緩了過來。然而,他仍沒忘記自己的疑惑,想得到一個答案。父親凝視他良久,嘆道:「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重要的不在外物,而在心意。」

    這個回答讓他無法理解。他嫌棄道:「心意算什麼,任憑誰的心意,都不能叫我喝這種東西。」

    在遇到阿越之前,他一直做如是想。他孤獨地站在最高處,俯視着所有人。在多數時,他是享受這這份孤獨的,可有時也會覺得寂寞。

    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個人,見證過他所有的輝煌,也觸及過他所有的狼狽,既是他的鋒芒,也是他的軟肋。當他開始替她嘗湯藥時,他才恍然理解父親當時的笑意,父皇摸了摸他的頭:「話別說得太滿,將來的事,誰知道呢?」

    的確,當年太液池上初見之時,他和阿越都沒想到,多年以後居然會是這番光景。於他而言,唾手可得之物太多,得來太易便不值得珍惜,隨處可見就越發無趣。他這一生都在追求刺激,宮苑的虎豹,天下的豺狼,說到底只是他尋求趣味之物。他註定活在驚濤駭浪之中,在獲取風頭浪尖的短暫勝利之後,就會馬不停蹄地投入到下一場廝殺。在和她在一起之前,他以為要獲得發自內心的快樂,就只有這一條路而已。可真正得到她之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每個清晨,他們的頭髮都會纏繞到一處,鋪在軟枕上像散開的絲緞一樣。她每日都醒得很早,披衣即坐在窗扉邊晨讀。而他則會倚在枕上,目不轉睛地望着她,再時不時問幾個怪問題搗亂。

    他道:「為什麼這些洋人要取自己先輩的名字,他們就不怕犯諱?」

    「卡斯蒂利亞王國兩任的君主竟都是女王?」

    「所謂貴族和平民的區別,就是貴族吃飯的時候用三個指頭,平民用五個指頭,那要是喝湯時怎麼辦?」

    「為什麼他們總是畫裸畫,不覺得有傷風化嗎?」

    問到她煩不勝煩、忍無可忍時,她就會撲過來。而他則會大笑着抱住她。他最開始時的寢衣是一層輕盈單薄的絲綢所制,是宮人按照規制縫製,無一處不精緻。後來,老劉又給他送了一套,只見褲子不見上衣。他見狀這才恍然大悟,從此以後,他的寢衣就只有半套了。再到後來,他越發得心應手,索性連褲子都不需要了。

    他迄今都還記得,月池摸到他時的情形:「……你的衣裳呢?」

    他很是坦然:「不是好好地穿着嗎?」

    她默了默:「你還好意思說別人有傷風化。還有這種『皇帝的新衣』,臭不要臉!」

    他眨眨眼:「我只是想要挨着而已,真的。」

    月池:「……我信你個鬼。」

    吵吵鬧鬧地起身後,又是忙碌的一日。他們一起處理公務,按時用膳,外出閒逛,消磨時光。她帶他游泳,他就帶她打拳,他讓她服藥,她就叫他用粗糧。

    他想永遠這麼和她過下去,刀山劍林中有人生死與共,煙火人間中有人心照神交。他費了多少年的心力,才營造出這樣的大好時局,佳人在側,天下在掌。他摩挲着手上的貓眼戒指,誰也別想再來破壞,誰都不能……

    浙江,謝雲在一陣顛簸中醒來,他猛地抓住謝丕:「我們這是在哪兒?」

    謝丕道:「在路上。」

    謝雲又一次會錯了意,他顫聲道:「黃泉路麼?」

    謝丕:「……不是。」

    謝雲一驚:「你是說,我們還活着?!那咱們趕緊回家啊。」

    他掙扎着就要爬起來,謝丕想要攔住他,卻因斷了腿使不上勁。他忙道:「快別亂動了,我們不能回去。」

    謝雲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為什麼不能回去?」

    謝丕無奈:「你忘了劫走我們的人了嗎?」

    謝雲此刻憶起前事,立刻連珠彈炮般發問:「他們究竟想做什麼,那個女人又是誰,你們究竟在圖謀什麼?!」

    兄弟倆正爭執不休時,馬車的門帘一下掀開了,貞筠怒道:「吵什麼吵!」

    謝雲被嚇了一跳,貞筠的裝束大變,他一時竟沒認出來,斥道:「你又是誰,我們兄弟說話,輪得到你這個下人插嘴?」

    謝丕忙道:「不得無禮。」

    謝雲這才回過神,他定睛一看:「你、你是……」

    貞筠冷哼一聲,她順手將一旁的衣服拿起來丟了過來。謝雲被砸得一蒙,他道:「這是什麼?」

    貞筠道:「喬裝,你們兩個都換上。」

    謝雲半晌方道:「喬裝我知道,可為什麼,會有女裝啊?」

    貞筠道:「快些,想活命,就少囉嗦!」

    車簾啪一聲又落下了。謝雲瞠目結舌:「咱們一路就要跟這個女子在一起,這怎麼走?」


    貞筠在外趕車又何嘗不是長吁短嘆,靠譜的那個傷了腿,四肢健全的那個,腦子卻又不大好使,跟他們在一起,什麼時候才能到廣東啊。

    謝丕只是苦笑道:「要不是得她仗義相救,你我兄弟早就沒命了,乖乖聽話就是了。我難道還會害你嗎?」

    謝雲看着他那條斷腿,到底是還是點頭應下了。下一刻,他就舉起那一身女裝道:「不過,你穿。」

    謝丕:「……」

    謝雲道:「看什麼看,你腿腳不便,本來就不能拋頭露面,你這樣穿,才更能掩人耳目。」

    於是,謝丕扮作受傷的妻子,謝雲裝成丈夫,而貞筠則扮是車夫,一行人總算開始加速趕路了。

    謝丕聽着簾外的說話聲,忍不住發笑。貞筠正在教謝雲趕車:「別把韁繩拉得太緊,也別拉得太松,太緊馬會吃痛,太松馬就要逃走了。」

    謝雲一一應了,貞筠這才入內來,她已經駕了一夜車,早已是疲憊不堪,可一看到謝丕卻又渾身不自在起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卻又同時別開眼去。謝丕看着自己這一身女裝,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而貞筠瞧着自己灰頭土臉的樣子,又何嘗不覺丟臉。

    半晌後,謝丕才開口:「這有餅,您要吃點兒嗎?」

    貞筠胡亂點點頭,謝丕忙想給她,可這一低頭間,頭上的簪子頃刻落了下來,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半邊頭髮也散落下來,他一手拿着餅,一手挽着頭髮,無助地看向貞筠。

    適才尷尬的氛圍一松,貞筠終於掌不住笑出聲來:「『眼波橫秀。乍睡起、茸窗倦繡。甚脈脈、闌干憑曉,一握亂絲如柳。』【1】」

    謝丕聞言哭笑不得,他道:「在下實在是不習慣……」

    貞筠遲疑片刻:「我來幫你吧。」

    謝丕一愣,她已撿起了簪子,坐到了他身側。她拿起梳子來,簡單替他梳了梳,很快就綰好了一個髮髻。她端詳了一會兒後笑道:「這下,只怕他們從你身邊走過去,都未必認得出來了。」

    謝丕搖搖頭:「京里的人,只會如附骨之疽一般跟着我們,以我們的能為,是決計擺脫不了的。」

    貞筠一愣:「你是說,他們現在還在……」

    謝丕點點頭,貞筠道:「他們還想要我們的命?」

    謝丕搖頭:「應該不會,皇爺……不會想和含章正面衝突,再者,只要我等失蹤杳無音訊,一樣能達到他的目的。」

    貞筠一窒:「那他還派人跟着我們幹什麼!」

    謝丕道:「皇爺一向謹慎,他總得確保不會節外生枝。並且,要是我們死在旁人手上,也就與他無關了。」

    貞筠的心在狂跳:「也就是說,我們這一路,要面臨兩撥人。」

    謝丕道:「這才是我們要盡力改裝,並且加緊趕路的原因。」

    貞筠道:「可你的腿呢?」

    謝丕道:「不礙事。先用木條固定,逃命要緊。」

    貞筠卻斷言拒絕:「不成,到了下一個村子,一定要去看看。」

    謝丕還待再言,貞筠卻道:「不必多說,我們總得吃飯喝水吧,還不至於連叫個大夫來的時間都無。再說了,你好得快了,咱們也能走得快啊。」

    他們找了大夫瞧了,才知謝丕的腿傷得不重,只要好好臥床調養,就能癒合如初。貞筠與謝雲聞言後,一面取了厚厚的褥子來墊在車內,一面又去想法設法買些肉食來替他調養身子。一行人就這般走走停停了大半個月,又至了一處城鎮。

    謝雲如往常一樣去城裏買乾糧、抓藥,可這一次,卻叫他聽見了不尋常的消息。

    貞筠和謝丕正在車內說話,忽然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兩人同時一凜,貞筠已經摸到了車上的木棍,而謝丕早已舉起了一旁的水壺。車簾被猛然掀開,謝雲的臉露了出來。

    兩人同時鬆了口氣,貞筠道:「跑什麼,是不是有人追上來了?」

    謝雲連連搖頭:「不是,沒人發現……」

    謝丕皺眉道:「那是怎麼了?」

    謝雲喘着粗氣道:「街上人都在說,我們的大軍,成功拿下了馬六甲,有一百多個藩屬國,已經遞上國書,想要在聖上萬壽時朝賀!大家都在商量着,怎麼好好做生意呢。」

    謝丕一震,驚駭攫住了他的心神,他對中央行動的所有設想,都基於中央需從地方豪強手中奪利的先決條件上來推演。可如今馬六甲已被朝廷控制了,通往歐洲的海上商路,連同周圍大大小小的上百個藩屬國,都即將掌握在皇上手中。他哪裏還需要去爭,再大的樹在他面前也不是一合之敵,他早已在不知不覺種將他們斂財的根都拔了起來!

    謝丕這才恍然,難怪要讓這麼多人都卷進來:「好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京城中,各大衙門都為即將到來的萬壽節,忙成了一團。朱厚照要求的超高規格,讓大家都感覺頭痛不已。不止一個人找到月池,希望她能夠勸勸皇爺,能不能儘量少折騰一些。可讓所有人都意外的是,素來節儉的李越,這次卻沒有勸阻的打算。

    月池長嘆一聲:「由他去吧。這當得一賀,也不僅是一賀。」

    輕視外洋的儒生們,看不出這一舉動的意義,即便朱厚照本人,估計也想不到自己這一打壓豪強,充盈國庫的舉動,能為後世帶來多大的影響。只有來自五百年後的她,清晰地明白,在大航海時代到來之際,能夠把持住一條重要航道,建立有上百個國家參與的貿易稅收體系意味着什麼。

    這才是她不敢告訴他自己真實來歷的原因。天知道,他能做出什麼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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