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盯緊舊骨的同時,我默默地感受着自己身體的狀態。
體力相當充盈,肌肉也很穩定
雖然兩天前在與舊骨的戰鬥中左臂骨折,但現在也已經完全恢復了。倒不是安全局的治療效果很好,雖然效果確實很好,但主要還是我這具經過改造的肉體有着特別之處。儘管由於缺少「燃料」而無法發揮出來強力的運動性能,不過恢復速度還是相當快。只要沒有傷害到重要器官,僅僅是手臂骨折或者肌肉撕裂那種程度的傷勢,睡一晚功夫就好得差不多了。
然而現在的問題倒不是身體,而是我用以戰鬥的「餘熱」已經所剩無幾了。
而且即使全部拿出來,也發揮不出上次與舊骨戰鬥時的力量了。最多只有那時的八成不,大概是七成吧。時間也很有限,同歸於盡也很困難。這裏只能先拼命拖住舊骨,叫身後的年輕女性先逃跑了。
也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遠離山道的地方,又為什麼會被舊骨追着跑。舊骨這邊我倒是能夠想像,他大概是自覺在城裏暫時待不下去了,所以才溜到柳城郊外的山裏吧。但是這個年輕女性呢?這裏算是無名山的未開放自然區域了吧?舊骨好像喜歡襲擊安全局相關人員及其家屬,難道這個年輕女性也是?
已經沒有詢問的功夫了,我低聲對她說:「我拖住他,你趕緊跑,現在,快。」
綁馬尾辮的年輕女性臉上帶着尚未褪去的驚恐之色,她猶豫再三,最後小聲地說了一聲「謝謝」,轉身逃走了。
聽着她遠去的足音,我繼續緊盯舊骨;而舊骨卻沒有要追逐的意思,他的目光片刻不離地集中在我的身上。
「你總是帶在身邊的,讓你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個叫人一看就渾身毛骨悚然的魔物最近幾天好像是被安全局命名為『海妖』了吧。」他一開口,就讓人直皺眉頭。雖然那個名字不是什麼嚴禁對外流傳的秘密,但應該也不是這個被人攆得到處亂竄的獨行罪犯隨口就聊得出來的才對。他是從哪裏聽來的?
他繼續說:「你有帶那個海妖去過遊樂園嗎?」
「你想要說什麼?」我不解其意地問。
「你有帶那個海妖去過遊樂園嗎?」
「所以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我的愛人啊,她那麼大人了,還總是吵着要去遊樂園要去遊樂園。每次去都要點那些貴得要死的小吃和飲料,還全部叫我買單。有時候她還帶着自己的朋友來,甚至有時候還不止帶一個。然後那些門票錢小吃錢什麼的也全部叫我付,我不付錢她就說自己丟了面子,還用很難聽的話罵我。」見我沒有配合,他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後來我還是都答應她了,而且我還是很喜歡她。每當看到她那像是孩子一樣的笑臉,我就生不了她的氣。反正像她性格那麼嬌生慣養的女孩子以後肯定也找不到靠譜的男人,我感覺自己必須負起責任照顧她才行。」
我直接問了,「你是因為愛人被我殺死了,所以才要找我復仇的嗎?」
「是啊我跟她說既然醫院都檢查出來了,就別到處亂跑,她還是到處亂跑。我回過神來就發現她不見了,然後連忙到處去找,就看到你拖着她的頭髮往小路里走我想要阻止,但是也被你擊暈,一起帶走」他的面孔驟然猙獰了起來,「這都是你的錯啊!魔人李多!」
他陡然發難,揮動骨器,向我衝刺過來。
原來這就是他對我如此深仇大恨的理由,他和他的愛人都是魔人時期的我的受害者。
當他揮動骨器之時,骨器就像是上次一樣傳出了尖銳的笛音。光是聽到,我就感覺渾身發癢發痛,體表迅速浮現出了屍斑的痕跡,並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衰敗。
與此同時,他也趁此機會逼近我的身前,要用骨器毆打我的頭部。我立刻驅動身體裏僅存的「餘熱」,利用樹木做掩護遊走迴避。
雖然說是術士,給人以虛構故事裏魔法師的印象,但大多數術士的戰鬥方法還是活用自己的拳腳和武器。歸根結底,這是因為大多數術士無法如臂使指地利用自身靈體和自然界的靈性。
宛如呼吸般地操縱靈性,是青鳥那種高等級的術士,以及那些非人之物的專屬領域,普通的術士想要操縱靈性,必須依賴於符文、咒語、儀式等外部條件。
而在實際的戰鬥中,尤其是如同今天我與舊骨之間的遭遇戰中,需求的是快速而又靈活的戰鬥方法。哪怕舊骨有辦法準備一擊轟平無名山的超級法術,也只會在準備期間被我擊碎頭顱。因此他們只好妥協,如果無法如臂使指地靈性,起碼自己的肉體是能夠如臂使指的吧?既然如此,就事先將靈性裝填到自己的肉體裏,然後再去戰鬥。
話雖如此,靈性也不是想裝填就裝填的。隨隨便便地裝填只會非死即傷,必須掌握相應的秘法才行,而那種秘法則是秘密知識的領域。
「之前你居然敢說自己忘記了,我可是連睡覺都沒忘記過!眼睜睜地看着她被你撕成碎片,大腿的骨頭好像垃圾一樣滾落到自己的身邊,一邊恨到連牙齒都要咬碎了,一邊卻又忍不住像個窩囊廢哭着求饒你能夠想像這是什麼屈辱嗎?你永遠也無法想像吧,之後我就會讓你明白!」他咆哮着連續揮動骨器,沒有武器的我被逼得節節後退。
同時我也注意到,身體腐爛的速度沒有上次那麼快了。可能是因為我的覺察力隨着力量退化而遲鈍了,所以笛音給我帶來的腐敗幻覺也沒有上次那麼見效了吧。但這樣下去還是不妙。
「果然你變得更弱了!現在的你已經沒有勝算了!」他的喊叫裏帶着大仇即將得報的狂喜,攻勢也毫不停歇,「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功夫不負有心人!起初知道你被安全局抓獲的時候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有希望報仇了,但現在看來,老天果然是站在我這邊的!這個世界上果然是惡有惡報啊!」
「惡有惡報?你是不是把自己也忘記了?」我在遊走和迴避里反問,「為什麼在那之後,你也成了個殺人狂?」
「哼這都是為了得到復仇的力量。」他陰沉地說,「我得到的秘法是必須親口吞噬其他人的血和肉才能夠變強的惡法雖然噁心得不知道多少次想要把自己的胃都嘔吐出來,但只要是為了向你復仇,我一點兒都不在乎!」
「你不是仇恨像我這樣的人嗎?現在的你,與我這個魔人有什麼差別?」
「哈笑死我了。」他一聽,似乎是牽動了什麼記憶,反倒是笑了起來,「沒想到你也會像那些人一樣說這種俗不可耐的話怎麼,難不成你還想說什麼『你的愛人看到你變成現在這樣也不會開心』之類的胡扯話吧?」
「我就實話實說了吧假設當年死的是我,我的愛人哪怕不擇手段也要替我報仇雪恨,我肯定會開心得手舞足蹈;所以我的愛人死後,我也一定要不擇手段地為她報仇!」他仇恨地說,「還有你和以前那些對我說教的蠢貨都把最基本的事情都誤解了。只要殺了人就會變成和殺人犯一樣的人所以就不能殺人?如果不想變得和仇人一模一樣就趕緊停手?然後你剛才還說什麼我仇恨的是像你這樣的人?」
他聲嘶力竭地咆哮道:「我仇恨的從頭到尾只是你而已!像你這樣的殺人狂無論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又在哪裏以何種手法殺掉了幾百人幾千人幾萬人,我是一點點都不在乎!自己也跟着變成殺人狂又有哪裏不行了?別拿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來煩我!我仇恨你不是因為你是一個殺人狂,而是因為你殺了我最重視的人!快給我死啊,魔人李多!!」
他的攻勢愈發瘋狂,很快就把我逼到連遊走都難以為繼的地步;而他發自心底吶喊的觀點,也對我形成了一些衝擊。
為了向我復仇而不擇手段,甚至成為我的「同道中人」也在所不惜原來這就是舊骨這個殺人狂誕生的緣由。
我其實對於復仇這個詞語並不抗拒。
復仇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原始的正義,同時也是最基本的正義。
一些虛構故事會去譴責復仇者,因為這些復仇者為了復仇而採取的種種手段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比如說什麼拋妻棄子,或者出賣了自己的夥伴,或者用了會毀掉自己今後人生的方法,或者把復仇對象連帶無關人士一起炸死一些虛構故事會通過譴責這些復仇者的手段來證明復仇的非正義性,證明復仇是會連復仇者自己都毀滅的黑暗火焰。
但無論什麼事情,一旦做過頭都不會有好結果,哪怕是為了達成什麼成就、或者為了爭取到什麼榮譽,一旦動用了上述這些極端手段,最後都不會得到什麼像樣的幸福,而這些極端手段與復仇本身並無捆綁關係。
也有人說哪怕復仇成功了也什麼都得不到,只會在短暫的滿足之後陷入長久的茫然而已。但是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很多成功了也什麼都得不到的事情吧,比如說攀登某座高山,就算真的攀登到了山頂,上天也不會賜下寶箱。而且在花費很長時間達成很困難的某種成就之後,無論是誰都會在志得意滿之後陷入無事可做的茫然,但只要還對未來有所規劃,就能夠重新上路。
反過來說,從來不去思考在復仇之後要做什麼的人,在復仇之後肯定會陷入不知道要做什麼的狀態。這本來就是適用於所有事情的定律,而非復仇的特色屬性。
我希望向自己復仇的人,都能夠以「把這個混賬殺掉之後也要好好生活」的心態,對我健康地復仇。
當然,我也知道對着那些親朋好友被殺掉的人說什麼「健康地復仇」實在是強人所難,所以很多復仇者都容易走向極端。而且要問我「健康的復仇者」和「病態的復仇者」哪邊比較恐怖,那肯定是後者比較恐怖了。所以由我來說這些話難免像是在給自己找點活路,很難形成什麼像樣的說服力。但這些確實是我的真心話。
在這方面,舊骨毫無疑問是極端心理病態的復仇者。我想,要是自己今天被這個病態的復仇者所殺,那也是我活該,是我這個罪孽深重的罪犯應有的末路。
不過,舊骨,你造成的殺孽也已經夠多了。
雖然嫌棄你分量不足,但還是陪我一起下地獄吧。
你也是,不受到報應是不可以的。
又是一招,舊骨握着骨器對我捅刺過來。這次我沒有再迴避,而是主動地迎着他的捅刺突進上去。他看上去完全沒有料到我會有這種動作——因為他這招是對準我的心臟來的。
但是我十分明白,今天自己是難逃一死了。他或許是還沒有覺察到,以為我還有逃跑的餘力,其實我身體裏的「餘熱」也只夠再維持幾秒鐘了,這樣下去不是現在被殺就是馬上被殺,那麼現在要做的事情就很清楚了。正好,這也是我想要的末路。與一開始打算的自我了斷截然不同,現在的我也算是在拯救其他人的道路上犧牲了。
就在骨器擊穿我心臟的同時。
我也將所有的餘熱集中在了右手上貫出,擊穿了他的心臟。
他用力地瞪大雙眼,錯愕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是在問為什麼。
「你沒有和過去的我戰鬥過,所以可能不知道吧。我不止是恢復速度很快而已,心臟也好大腦也罷,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毀掉一個兩個也不成問題的。」我故意這麼說,是存了些想讓他死得再難受點的壞心眼。
「不不可能,過去的你是做得到,現在的你已經沒有那種力量了,怎麼可能做到顯靈術士才能夠做到的事情」他的神色非常艱難和動搖,似乎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誰叫我現在是真的這麼幹的。
我抽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失去了所有生機,握着骨器倒在地上,死了。
我也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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