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御大清早起忙着救人的時候,前一夜剛剛回到鳳府的鳳照棋也早早地起了床,來不及去向鳳雲飛請安,急急地奔向盧氏的院子。
盧氏正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鳳照琳坐在一旁。鳳照棋進了屋子,先規規矩矩地向盧氏施了一禮:「給母親請安。」又笑着走到鳳照琳身邊。
「三妹妹怎麼來得這樣早?」鳳照棋笑道,「昨天可見過大姐姐了?她也是個懶的,還不知道要睡到幾時呢。大姐姐住在哪裏了?我先去看看她。」
鳳照棋向來與盧氏和鳳照琳親近,說起話來也沒有那麼多講究。
鳳照琳一聽他提起那個大姐姐,面色就有些不太好,張嘴想要說什麼,卻被盧氏看了一眼,便又悶悶地閉上嘴巴,低頭擰着帕子玩,也不看鳳照棋。
鳳照棋覺得有些異樣,笑了笑道:「怎麼了?可是我說錯了什麼話,惹三妹妹不高興了?」
盧氏笑道:「你三妹妹起早了,精神不太好。你先去向你父親請安吧,回頭咱們再說話。」
鳳照棋應了一聲,轉身出去往鳳雲飛的院子去了。
鳳照琳見他走了,才不解道:「母親為什麼不准我說話?大哥哥也該聽聽他那姐姐是怎麼對待您的,虧他一口一個大姐姐,聽得我心煩。」
盧氏端坐着任丫鬟給她梳攏髮髻,從銅鏡中看着女兒:「平日裏娘是怎麼教你的?還是這麼毛毛燥燥。看鳳照棋的行事態度,他的心早已偏了,你說什麼都是沒用的。難道你還真把他當正經哥哥了?隨便撒嬌可是不成的。」
「我和他是同一個父親,他當然是我哥哥啊。」鳳照琳輕聲道。
盧氏端詳着自己的髮髻:「看來母親教你的事情,你全都忘了。琳兒,你沒有父親,沒有哥哥。外面的人,只有可以利用,和不能利用之分。退一步說,你若要哄得他拿你當親妹妹,便不能拿他當親哥哥對待。方氏拿鳳雲飛當夫君,結果卻被棄如蔽履。我從不拿鳳雲飛當夫君,他卻待我若至寶。」盧氏面上露出一絲諷笑,「這就是區別。」
鳳照琳眉頭微蹙,沉思不語。
盧氏知道她是想明白了,也不再勸,只是輕輕一嘆。
「養熟了的狗有了外心。聰明的主人,要讓他主動回來向你擺尾,而不能拽着鏈子扯回來。」
鳳雲飛見鳳照棋回來了,自是十分高興,親自考了他的功課,又勉勵了幾句才讓他回去。
鳳照棋走在院子當中,來來往往的丫鬟僕婦紛紛向他見禮,鳳照棋隨手拉住一個人:「柳兒姐姐,大小姐的院子在哪裏?帶我去看看。」
那柳兒一臉驚訝:「大小姐?咱們府里沒有什麼大小姐啊?」
「怎麼可能?你又誑我。」鳳照棋笑道,「大小姐半個月前從淮遷老家進京來的,算一算日子早該到了的,夫人還讓人給我送了信。」
柳兒搖頭:「大少爺,府里真的沒來外人。」
一旁的小丫頭道:「大少爺說的是昨天來的那個人吧,在咱們鳳府門口好一通鬧的那個。」
柳兒瞪了他一眼:「住嘴!忘了夫人的吩咐了?誰准你亂嚼舌的,讓夫人和三小姐知道了,看你吃不了兜着走。」說着又向鳳照棋告辭:「夫人差我們去庫房裏找幾件東西呢,這可耽擱不得,大少爺還是別為難我們了。」說完也不顧鳳照棋的攔阻,拉着小丫頭就跑了。
鳳照棋覺得納悶,今天他提起自己姐姐的時候府里人的態度都很奇怪,也沒有人告訴他姐姐住在哪裏。
難道昨天姐姐回來跟父親和夫人吵架了?鳳照棋想着自己姐姐的性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看樣子她剛來就得罪了全府的人啊,也不知道會不會受什麼委屈。
雖然在淮遷的時候姐姐好像很厲害,但是初來京城,府里又都是陌生人,現在連下人都對她心生嫌隙……鳳照棋心裏想像着他姐姐便是只老虎只怕也要變成貓了,現在還不知是如何地害怕無助,更加着急地想要快點找到她。
鳳府雖大,他多跑跑總能找到姐姐住的地方的。鳳照棋不再找別人,自己在後院裏四處轉悠起來。
路過園子的時候,卻見幾個小丫鬟聚在一起偷懶閒聊。鳳照棋不欲驚動她們,徑直朝前走去,卻不知是誰聲音突然高了一下,傳入鳳照棋的耳中。
「如此說來,這淮遷來的大姑娘也太過分了。」說的竟是鳳照鈺的事。
鳳照棋腳步一頓,卻聽一個小丫頭道:「可不是麼,你們昨天在後院裏呆着是不知道。那個大姑娘帶着她姨娘過來,在大門外頭聚了一幫人,逼着老爺與她和離。」
「她一個姨娘,哪裏有資格和離呀?這樣豈不是不把我們夫人放在眼裏。」
「老爺如何不知道?可是她們帶着一幫刁民在府外鬧個不停,還污言穢語地辱罵我們夫人。再讓她們鬧下去,我們鳳府的顏面往哪裏放?偏她又是老爺的女兒,也不能真把她往官府里送吧。最後老爺只能寫了和離書,那兩個人這才洋洋得意地離開了。」
「可憐我們夫人受了多大的委屈,三小姐也氣得昨天一晚上沒睡,半夜還嚷嚷胸口疼,還不敢讓夫人和老爺知道……」
鳳照棋聽得有些失神,那邊的丫鬟似乎發現了什麼,一瞬間作鳥獸散了。
鳳照棋有些茫然地在園子裏漫步走着。原來姐姐沒有住進府里來,那他也沒必要找了。
只是,姐姐居然帶着……帶着他們的生母來了京城?他回淮遷的時候想去家廟裏看看生母,都被三太夫人攔着不讓見,姐姐是怎樣把她帶出來的?
姐姐來京城,真的不是與他們團圓來的,只是為了讓生母和離?為了報復父親和現在的夫人麼?
一角嫩黃色的衣裙出現在視野當中,鳳照棋這才恍然回神,抬頭看向裹着大毛的披風裊裊婷婷站在路邊梅樹下的人。
「三妹妹。」鳳照棋有些拘謹地喚了一聲。
鳳照琳一雙與盧氏如出一轍的清冷雙眸打量了他片刻,又移開視線。
比起清晨在盧氏那裏見到鳳照琳時她帶着埋怨的神情,現在她這副模樣,倒像是失望之下的冷淡了。
鳳照棋有些不好受地抿了抿唇,見鳳照琳一語不發就要離開,忍不住出聲道:「三妹妹為何對我這樣冷淡?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委屈?」鳳照琳微不可察地輕笑了一聲,「我若說是的,哥哥會為妹妹作主嗎?」她一雙眼睛認真地看着鳳照棋,輕輕搖了搖頭:「哥哥不會的。也許在哥哥的心裏,我畢竟是個外人,不該對哥哥有太多要求,否則倒是我不自量力了。」
「妹妹不要這樣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父親母親等你我二人同樣的疼愛,我又豈會把你當外人。」鳳照棋面上顯出一絲難過。
鳳照琳薄唇動了動,終是垂下眼睫,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鳳照棋出聲叫她,忍不住跟了兩步。
「別過來,我現在不想見到你。」鳳照琳頭也不回地道,頓了頓又放輕了聲音,「看到哥哥我會更難受,哥哥暫且……放過我吧。」
鳳照棋只能停住腳步,看着鳳照琳略顯柔弱的身姿慢慢地消失在□□的盡頭。
天將黑時,謝景修才準備起身回府,順便命人將那個仍舊昏迷未醒的傷員帶走。
蕭御有些不放心:「還是等他醒了再走吧。這人現在昏迷着,狀態還不穩定。」
謝景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天色晚了,我再留在你房裏,不太好。」
蕭御迷惑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頓時滿頭黑線。誰留你了麼你在自戀個什麼勁?!
「我是說讓傷員留下,世子可以自便。」蕭御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我還能觀察一下他的情況,萬一有什麼狀況我也能及時處理。」
「不行。」世子面色變冷,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也不等蕭御再說什麼,將華麗的大氅一甩,「回府!」
蕭御感到大腿內側被他的大氅衣角拍了一下,還挺疼的,捂着腿跟了兩步便停了下來。
世子上了馬車,撩着車簾看了他一眼,對他那不雅的動作微微皺了皺眉,便放下帘子。
「走吧。」
蕭御目送着那低調不失奢華的馬車緩緩地駛走,一隊侍衛都騎上馬前後拱衛着,十分拉風地離開了。
世子好像是……生氣了吧?!雖然他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但是蕭御現在已經能通過他的微表情和肢體語言來解讀他的情緒了,這傢伙絕對是生氣了。
「這小氣鬼,不就是戳穿了他的自戀泡沫麼,就惱羞成怒了啊……」蕭御嘴裏咕噥着,轉身進了院子關上了大門。
說起來謝景修現在是在追他麼?他到底是拿他當男人追還是當女人追啊?不願意留太晚倒像是他個封建士大夫對待女子的態度,說生氣就使小性子分明又是拿他當男人對待嘛。所以在世子的眼中他到底是男是女……
真是個不解之迷啊……
接下來幾天都十分平靜,沒有人再上門吵鬧,蕭御也開始着手打聽方家的事情。
方家據說是後輩當中出了一個經商的奇才,如今的家業已不可同日而語,生意遍佈大江南北,如今在京城也有方家的商鋪,蕭御打聽到那幾間鋪子的地址,準備哪天過去看一看。
即使這個年代商人地位不高,能把生意做那麼大,應該也會有些能力,要保護方氏一個弱女子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不等他有所行動,謝景修又登門了。
一個黑瘦的男人被一名侍衛押到廳前的走廊上,男人一被放開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蕭御好奇道:「這是誰?」
謝景修垂着眼睫抿了一口熱茶:「你救的那個人。」
「居然活下來了,真是太好了。」蕭御雙眼晶亮地拍了拍手,「是馮大夫護理的嗎?難道馮大夫應付傷口感染也有良方?!」
不是所有抗生素都叫青黴素,也許這個年代的大夫真的有什麼行之有效的替代品?
那人已經朝着蕭御連連叩頭,涕淚橫流的樣子甚是狼狽:「小人多謝鳳大夫救命之恩!小人多謝鳳大夫的救命之恩!」他被別人逼着用性命來陷害這位鳳大夫,結果他的命卻是鳳大夫所救,何其諷刺。
謝景修示意侍衛制止他,一名侍衛拿着劍鞘捅了捅他的後背:「閉嘴。」
那人立刻噤聲不語,謝景修讓人將他帶了下去,幾名侍衛守在廳外四周,廳里只剩下謝景修和蕭御兩個人。
蕭御道:「世子查到誰要陷害我了?」
謝景修點了點頭:「此人只知道是安國侯的側夫人路氏以他妻兒的性命要挾於他。聽說安國侯的正室夫人是你的姑姑?」
「原來是她啊,不可能是路氏。我那位姑姑還真是賊心不死。」蕭御瞭然道。
謝景修看了他一眼:「你早就猜到是她?」
蕭御點頭:「我知道鳳雲寧一直想對付我,只是沒想到她竟然用這麼迂迴的法子,我以為她會直接派殺手來動手呢。」
「這裏畢竟是京城。」謝景修頓了頓,「我初見你時,追殺你的那些人也是鳳氏派去的?」
「大概吧。」蕭御把玩着茶盅,「反正總脫不開後宅里的那些事。」不是鳳雲寧就是盧氏,沒有什麼差別。
「和你的身份有關?」
蕭御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世子會永遠迴避我的身份問題呢。不錯,和我的身份有關。」
「你不在乎?」謝景修突然眉頭微皺,有些不滿的樣子。
蕭御不解地看向他,謝景修道:「你的處境分明危機四伏,你為何不在乎?」
因為他早就想好要擺脫這個身份,擺脫所有人,在別的地方重新開始新生啊。有了退路,他面對這些困境的時候自然就不會那樣焦慮,可以態度從容一些。
只是這些打算若是讓謝景修知道,他大概……又會生氣的吧?
蕭御認真地看着謝景修,半晌微微一笑道:「世子自會護我周全的,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謝景修依舊皺着眉頭,似乎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不過他並未糾纏於此,話題一轉卻道:「安國侯夫人為何要這樣對你?」見蕭御準備開口回答,又道:「鳳大夫,我要聽實話。」
蕭御覺得以他與謝景修如今的交情,鳳雲寧的那些醜事也沒必要瞞着謝景修,便將換子之事大概地講述了一遍。
「她大概是做賊心虛吧,怕我的身份成為他的把柄,又怕我母親把當年之事泄露出去,所以她才急着對付我們。」蕭御笑了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如果真要對付她和鳳雲飛,也自會想其他的法子,何必將整個鳳家都拖累進去。」
這個年代宗族的聯繫是如此緊密,如果京城鳳家的這幾位東窗事發進了大牢,其他鳳氏族人也免不了要被連累。即使沒有安國公府的報復,無論是前途出仕還是婚姻嫁娶仍要受到很大的影響,只怕一個枝繁葉茂的大家族也要就此漸漸凋零了。
「果然老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們這正是虧心事做得多了,惶惶不可終日啊。」蕭御嘆道。
謝景修一直沉默不語地聽着,此時又看向蕭御:「所以,鳳氏一日不死,你便一日擺脫不了她的騷擾?」
蕭御聽他說得嚴肅,心頭一跳:「難道世子想……殺了她啊?」這……會不會產生什麼政治風波?
謝景修卻沒搭理他的問話,又道:「你如此單純善良,多愁善感,你只懂救人,不懂殺人。」
單純善良多愁善感是什麼形容啊?他什麼時候多愁善感了?!蕭御嘴角一抽,世子又開始演偶像劇了……
卻聽謝景修聲音越發冷了下去:「你沒想過殺死鳳氏,你明知道處境危險,卻從未為此感到困擾。不要用我的保護搪塞,你根本從未向我謀求庇護。你為什麼急着打聽方家?你的打算是什麼?恩?」
蕭御沒想到謝景修竟然還在糾纏於這個問題,那雙淺褐色的眼睛冷靜地打量着他。
明明他沒做錯什麼事,可蕭御竟有些心虛地不敢直視。
「你想脫身?」謝景修輕聲道,「安頓好了方氏,安頓好了你那個小丫頭,你想從這一切當中脫身?」
蕭御有些無力地垂下頭去,輕嘆口氣。這傢伙也太敏感了,這樣都能猜出來,他分明一點跡象也沒表露啊?連方氏和百靈都不知道。現在還這麼質問他,弄得他很有罪惡感一樣。
「你連我也瞞着。」謝景修道,「你連我也想擺脫。」
蕭御聽着他一貫清冷的聲音,沒來由地感到一絲愧疚。
「對不起,謝世子,我……我不是有意的。」蕭御抬手安撫地拍了拍謝世子的手臂,「只是這個計劃我想了很久了,那時候我還不認識您呢,您不能因為我那時候沒考慮到您而怨怪我啊。」
「如同兒戲,漏洞百出。」謝景修毫不留情地批評他的計劃。
蕭御只能連連點頭:「是,是,是我考慮不周。」
「不過是無知者無懼。」謝景修不屑道。
蕭御:「……」夠了吧,夠了吧,你這到底是不是追媳婦的態度啊!怪不得這麼大年齡還打光棍!
謝景修似乎對蕭御的認錯態度還算滿意,總算沒有那麼低氣壓了,蕭御微微鬆了一口氣,又熱情地張羅着留謝世子吃飯。
蕭御做飯的手藝還可以,親自下廚做了四菜一湯端到桌上,倚窗而坐的謝世子放下手中隨意翻着的書卷,向桌邊走了過來。
「吃飯了吃飯了,世子快來嘗嘗我的手藝。」蕭御笑道。
謝景修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幾道菜,微微點了點頭。
「不錯。針線過得去,廚藝也不錯。」
蕭御:「……」是不是還想說他德容言功俱佳啊。
「您從哪裏看出我針線過得去的?」
謝景修道:「你做『手術』的時候,針腳細密,想必針線不錯。」
蕭御:「……」
二人剛剛入座,百靈卻突然跑到門外,有些氣喘吁吁地道:「公子,公子,大少爺來了。」
謝景修左手端碗右手持筷,眉頭微皺:「大少爺?」
「是我弟弟啦。」蕭御忙安撫道,起身迎了出去。
鳳照棋大步地從院外走了進來,沉靜如水的面色有幾分嚴肅。迎面碰上蕭御,卻被他一襲男裝驚得先怔了怔。
「姐姐,你怎麼穿成這樣?」
謝景修已經放下碗筷,走到了門邊,蹙眉打量着院內的情形。
鳳照棋指着他跳腳道:「姐姐,這個男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