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御用了一周的時間,將一百名挑選出來的軍官訓練熟練,其餘的士兵便由各軍將領安排學習。這一百名軍官分下去當老師也足夠了,廣安堂又另外差遣幾名大夫隨軍指導。
日理萬機的睿王殿下,這個時候總算抽出時間來,陪他到訓練場視察成果。
果然謝景修一出現,整個訓練場的氛圍立時就不一樣了。將士訓練熱情空前高漲,動作前所未有地迅速利索,口號喊得震天響,展現出了一副積極向上,奮勇無敵的精神面貌。
蕭御頓時就無語了。
&看看,你手下這些人這麼諂媚,欺我這個軟的怕你這個硬的,一點不畏強權的風骨都沒有,這可如何是好?!」蕭御指着訓練場裏的士兵向謝景修道。
謝景修高冷地一笑,昂然向前走去。
場裏正在訓練的項目是緊急心肺復甦,只見士兵們分成一對一的小組,手法熟練地叩胸,嘴對嘴地吹氣,忙活得滿頭大汗。
謝景修面色瞬間就有些不好看了。
「……軍隊裏天天就學些這個?」成何體統!
蕭御瞟了他一眼:「色者見色,狼者見狼。」
一旁的衛焰諸人:「……」
眾人一齊扭頭望天,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其實一開始廣安堂的大夫教授這個的時候他們也覺得不成樣子。那些拿着三角巾把士兵的臉包成一個包子再扛起來跑來跑去的所謂訓練就不說了,看上去也的確有些保命作用。
可這所謂的心肺復甦,動作不雅不說,一整個訓練場的士兵抱在一起又摸(?)又親(?),那個視覺震撼,簡直不是一般的大,惹得一眾將領目瞪口呆,強烈反對。
只是向來性情和藹的王妃這一次卻堅持要士兵參加訓練,而且要反反覆覆訓至熟練,他們的抗議絲毫不起作用。
他們平常可以經常反對王妃的命令,不像對王爺那樣恭敬,也不過是仗着王妃好說話,而且喜歡以理服人。王妃真的倔強起來的時候,他們也只有照辦的份。
士兵們即便再不情願,軍令如山,他們也只能繼續參加訓練。於是就造成了今日這番局面。
不知是不是錯覺,衛焰總覺得他手下的士兵們最近總被一種詭異又尷尬的氛圍籠罩……
睿王殿下短暫的視察就在這種略微有些尷尬的氣氛中結束了,蕭御也隨他一起回了城中王府。
二人剛至大門外,立刻有侍從上前稟報:「稟殿下,海境城知州呈上拜貼,朝廷中有來使想要拜見殿下。」
蕭御看向謝景修,他面上並無一絲意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頭。
二人來到書房看了那所謂的拜貼,竟是方相所呈,貼中極盡恭敬之辭,最後幾乎是痛哭流涕地請求謝景修賜見一面。
&相一直忠於皇室,他現在為何想要見你?」蕭御疑道。
謝景修慢條斯理地將貼子合上,隨手扔到桌上。
蕭御繼續道:「雖然方相人還不錯,但他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有事相求。景修,我們可不能隨便應承。」
謝景修笑着看他:「從前你不是常說方家是忠貞之臣,為人正派,為何現在改了主意,如此提防?」
蕭御摸了摸鼻子:「我被他家兒媳婦坑過一回,難道還不長記性?」
還一坑就坑進了宮,直接摻合進了皇后和李貴妃的矛盾之中,就算他本着醫者之心,願意救小太子,也不代表對騙人的那位就有好感了。
謝景修沒有拒絕方相的邀請,兩日之後便乘船前往海境城,與早已等修在城裏的方相會面。
海境城的知州是方相一派的人,為人還算正直,謝景修早就知道。
此人早些年還企圖染指歷豐港,被謝景修暗中修理了幾回方才打消了這個念頭,老老實實地因循守舊,與歷豐港互不相干。
如今謝景修旗幟鮮明地自立為王,那繁華富庶的海港與朝廷更加沒有絲毫關係了。
方相初臨海境城,才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了那傳說當中日進斗金繁華已極的海港的真實面貌,心中豈止是震撼可言。
他以為所謂歷豐港充其量就是一個供商船停靠的港口碼頭,只是謝景修手中掌握着洋貨貿易,所以港口可能比尋常的大一些。
如今一見,歷豐港幾乎就是一個城中之城,港口周圍房屋林立,商鋪遍地,行人如織,還有專門的護衛兵丁往來巡視。那些護衛的服飾與海境城衙役和朝廷駐軍的服飾都不相同,顯然不屬於其中任何一方。
碼頭上停靠着的船隻也遠比朝廷中僅剩的幾隻海船要高大得多,被海風侵蝕的桅杆高高地矗立着,帶着一種歷盡風雨的滄桑和威嚴。
方相顫着嘴唇,良久才道:「謝景修……果然是有不臣之心哪。」若在往常太平年月,歷豐港根本見不得光,哪裏敢如此大張旗鼓地自樹一幟。
&爺,如今我們有求於人,這些細枝末節大可容後再議。」身後幕僚進言道,「況且……睿王殿下收容流民,仙山島主的美名遠揚九州大地,這些名聲大義上的事……對他根本沒有一絲損害。」
方相沒有說話,另一個慕僚不服地道:「宋氏皇朝延綿數百年,天下百姓莫不承恩於宋氏皇室,如今卻將天子君王盡數拋之腦後,反倒捧起一個沽名釣譽的反賊奉為上仙,實在令人不恥至極。」
方相微微皺起眉頭,另一人忙喝止:「兄慎言,別忘了這裏是誰的地盤。」
方相微微嘆息,轉身離開。
&吧,睿王殿下既然願意面見老夫,老夫也該回去恭侯,不能失了禮數。」
謝景修輕車簡行,只帶了兩名貼身護衛便來到方相邀約之所。
各自寒暄之後,謝景修只是品茶不語,方相客套地論起往日相交的情份,他也只是虛應着,態度不算輕慢,卻也稱不上恭敬。
方相見狀,知道多說無用,只能輕嘆一聲,直接道明來意。
&下也許聽說過,百餘年前被天子貶謫流放的譽王一脈,近日竟打着天家正統的名號,起事謀反了。」方相斟酌着道,「皇上一直忙於拔除李氏一族在朝堂內外的爪牙,如今朝廷積弱,內憂外患,正是需要有識之士奮起衛國之時。」
謝景修道:「李家一門靠着裙帶關係起家,不過是佞幸之臣,竟讓天子如此為難?」
方相面上有些不太好看。
李家那種毫無根基的暴發戶,他們這些世家大族當然不放在眼裏,誰都知道他們不過是仗着皇上的偏寵才能在朝堂上與他們抗衡。
沒想到最後皇上自己想要剷除這顆毒瘤,竟也幾乎傷筋動骨。
李氏一族,遠比他們想像的更加有力。
上至京城朝堂,下至地方府衙,竟然都有李氏滲透的跡象。連在淮遷幾個大城附近的流民暴亂,背後都有李家的身影。
李家富可敵國,手上又養着堪比私軍的護衛,若是再給他們幾年時間,便是沒有譽王謀反一事,這個天下也再難太平了。
&上自知養虎為患,深為自責。」方相嘆道,「如今李家逆臣業已伏誅,朝堂上下一派清明,聖上更加求才若渴。殿下有經天緯地之才,今日老夫前來,正是身負聖命,誠心懇請殿下回京。如今逆賊四起,四海不靖,正需要殿下之大才以安天下,以撫黎民。聖上必不負您。」
方相說完,雙目緊盯着謝景修,卻不見他神情有一絲動容,不由得心下失望。
李氏得勢十幾年,殘害忠臣無數,如今朝上人才凋零,又逢譽王作亂,能夠領兵出戰的將領,竟然只有區區兩三人。他們太需要謝景修的勢力了。
可如今他已成氣侯,只能求,不能逼。謝景修如果袖手旁觀,譽王一脈固然兵力不強,但因為永榮帝縱容李氏為禍那十幾年,早已失了大半民心,竟讓譽王佔了大義,王朝軍隊也同樣積弱已久。
兩軍相抗,必然兩敗俱傷。
到時候誰能得到這天下,還未可知。
方相始終懷疑,謝景修既然兵強馬壯,富可敵國,有錢又有人,卻一直按兵不動,只是經營了一個好名聲,只怕他是想坐收漁利。謝景修的威脅,比那不成器的譽王一脈更甚。
他心中焦急,謝景修卻只是態度曖昧不明。方相無奈,只能暫時放棄。他現在能仗的不過是昔日兩府的一點私交情分,如果能見到元老王爺,他所圖之事應該會更容易。可惜他送上的拜貼並未能得到元老王爺隻言片語的回應。
方相不敢逼迫太甚,只能暫且作罷,正要客氣送客之時,一道溫柔女聲突然從門外傳來。
&王殿下且慢,能否容小女子多言幾句?」
屋中眾人向外看去,卻見是一身樸素的簡六小姐正邁步跨進門檻。
她停在門邊,向謝景修福了一福,抬頭大方地直視着他。
&王殿下,別來無恙。」
謝景修微微昂首,不動聲色,方相忙道:「老夫本為聖上求才而來,聽聞簡六小姐也在海境城行醫,素有賢名。簡六小姐高義,自願回京為聖上效力,甚至要將簡家祖傳醫書奉上御前,供所有大夫修習參詳,實是造福天下百姓之善舉。」
謝景修只是微微點頭,沒說什麼。
簡柔輕聲道:「殿下當日因擅闖皇宮之罪,不得已才退離京城。但皇上深明大義,深知殿下是被李氏奸妃所陷害,並非有意渺視天家,因此從未想要降罪於殿下。如今天下有難,小女子尚且不忍擁才自專,殿下既有救世之能,難道真的安於偏居一隅,卻眼睜睜看着天下黎民百姓陷入戰亂麼?」
她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一反往日帷帽遮面避不見人的閨閣作風,如今素麵朝天,一身樸素,身姿挺直,一雙清亮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直視着謝景修。
謝景修看了方相一眼,微微挑唇,沒有理會簡柔的質問,只是向着方相略一拱手:「告辭,老大人止步。」
方相原本就要送客,見簡柔也未能讓謝景修多說一句話,只得按下心中失望,仍舊將人送到門外。
簡柔看着擦身而過目不斜視的謝景修,微微抿緊薄唇,垂下眼睫。
方相見狀安慰道:「睿王殿下本就是心思深沉冷漠之人,簡六小姐不必掛懷。」
簡柔微微點頭,柔聲告辭退下。
兩名幕僚上前道:「相爺,現在怎麼辦?我看這謝景修根本是油鹽不浸。想要用他去打逆賊,只怕還得另想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