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女 第1129 自盡

    「欽國侯夫人,你跟王紫秀不過幾面之緣,你怎麼會殺她?我不相信。」芙蓉實在想不明白。

    欽國侯夫人本來紅的如豬肝一樣的臉此時已然變的慘白,白的像冬日裏堆積的雪一樣透着亮光。她聽到芙蓉說「不相信」三個字時,又有一抹笑浮現在她的臉上:「忠烈侯夫人,對不起,讓你失望了,那些去殺王紫秀的人,的的確確是我指使的。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不要替我求情了。」

    芙蓉想再說些什麼,不料欽國侯夫人卻沖她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

    欽國侯夫人一臉決絕,甚至,沒有看皇上一眼,也沒有看欽國侯一眼。

    她一五一十的道出了這件事的頭尾。

    王紫秀跟王老爹去過欽國侯府幾次。

    加上關月秀對王紫秀的態度有異,隱隱約約的,大夫人覺察到了端倪。

    她派婢女彩虹偷偷去打聽,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關月秀差人去殺王紫秀的事便被大夫人知曉了。

    大夫人對關月秀一向忍讓。

    自打關月秀進入侯府,雖是四姨太,不算什麼名正言順的主子,但欽國侯寵溺她,她便如螃蟹一般橫行霸道起來,如此,自然不把大夫人這個正經主子放在眼裏。

    關月秀幾次三番給大夫人難堪。即使當着下人的面,也絲毫不給大夫人留面子。

    這一切,大夫人都忍下了。

    府里的消息卻傳的沸沸揚揚,說四姨太太關月秀這一胎懷的是男孩,這樣,以後欽國侯世襲的爵位自然歸關月秀的兒子,大夫人的女兒天晴,將更加不受待見。更可怕的是,關月秀曾開玩笑的跟下人誇口,以後侯府歸我管,天晴那小姑娘。隨便給她找個瞎子瘸子嫁了便是。

    聯想到關月秀進門以來欽國侯對自己女兒天晴的冷淡,聯想到關月秀的那些話,聯想到關月秀往昔的種種,再看看她日漸隆起的肚子。大夫人心裏不踏實了。

    別人怎麼欺侮她,她都可以忍的下。自從欽國侯娶姨娘開始,大夫人對他的心,已經冷了一半了。

    可別人欺侮她沒關係,卻不可以欺侮她的天晴。

    那畢竟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那是她拼了命才生下來的。她看着她嗷嗷待哺。看着她會哭會爬,看着她漸漸的長大,她不忍讓她受一點兒傷害。

    關月秀對天晴不善,大夫人想除去她。

    王紫秀的事,便是一個機會。

    差人殺了王紫秀,正好嫁禍給關月秀,這樣,她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吧,畢竟,跟王紫秀有瓜葛的是關月秀而已。

    可大夫人千算萬算。卻沒料到皇上卷了進來,更沒料到驚動了刑部。這件案子,很快便水落石出。

    真相擺在面前。

    大夫人知道辯駁無用,她頹然倒地,銀釵從她發間滑落下來,涼涼的滑過她的手腕,滑過她寬大的粗糙的罩衣,滑過罩衣上斑斕的大朵的開的正濃的牡丹花,發出一聲脆響,落在黑色的地板上。像一把小小的利刃。

    「人這一輩子,果然不能做惡事,一旦做了惡事,便會提心弔膽。便會夜不能寐。被發現了也好,至少,我可以好好的睡一覺了。」欽國侯夫人慘澹一笑,扶了扶鬢邊澀澀的頭髮,伸出略顯單薄的白白的手臂,溫柔的撿起黑色地板上冰涼的銀簪。只那麼輕輕一揮,銀簪子便沒入了她的身體,甚至沒有發出一聲悶響,但見鮮血順着欽國侯夫人的罩衣流到她寬大的裙擺上,又順着裙擺流到了黑色的地板上,那麼大一片溫熱的紅艷艷的鮮血突然而至,讓人措手不及。

    皇上呆住了。

    欽國侯也呆住了。

    關月秀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這笑容像霧一樣暈染開來,暈染的她眸子裏都是喜色。

    芙蓉扶起欽國侯夫人,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隱隱約約的,她嘴唇動了動,像小聲呢喃什麼,芙蓉把耳朵貼了上去,淺淺的,若有若無的,聽到欽國侯夫人好像在念叨「天晴」的名字。

    芙蓉再去看欽國侯夫人的臉龐時,她的臉龐更加慘白了,慘白的臉龐微微蹙眉,慢慢的耷拉下去,像秋後被砍伐過的莊稼。

    蘇暢見到芙蓉時,芙蓉的裙擺也沾滿了血。水色的層層疊疊的隨風飄逸的裙擺上,一抹濃重的血色伴着殘陽更加醒目,那種泛着金光的,凝固的暗血紅色,觸目驚心。

    血已凝固,血氣還在空氣中瀰漫,芙蓉稍稍閉上眼睛,都能看到欽國侯夫人的慘狀,還有那支銳利的銀簪子。

    「今日上朝時,覺察到皇上的臉色不是很好。他召你進宮,你回來時身上沾血,我只當你出了什麼事,差一點提刀進宮替你報仇。」蘇暢關切的攏着芙蓉的頭髮。

    窗明几淨。

    一面雕花銅鏡對窗而立。

    芙蓉坐在銅鏡前一下一下的梳理着有些凌亂的頭髮。聽到蘇暢這樣說,芙蓉便輕輕放下梳子嘆了口氣:「又吹牛。你還敢找皇上的茬兒不成。」

    「當然不敢。只是說出來,讓我媳婦解解氣。」

    「唉。沒料到欽國侯夫人就這樣死了,真是親者痛仇者快,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你說皇上他沒事不好好的在宮裏呆着,跟着瞎摻和什麼呢,他這一摻和不要緊,驚動刑部,欽國侯夫人自盡了……」

    「欽國侯大夫人一向溫婉,想不到她會做下這樣的事。」蘇暢將一支水藍色簪子輕輕的插在芙蓉鬢邊,而後想了想:「大夫人已死,雖死的不光彩,可後事肯定還是要辦的。一般人若敢在養心殿自盡,那可是滅九族的大罪。但此次皇上卻悶聲不響,想來也不怪罪,有些憐憫的意思。咱們跟欽國侯府一向有走動,這幾日需去走動走動才是。」

    「這是自然。」芙蓉嘆氣:「就是可憐了天晴。」

    想到天晴,芙蓉腦海里又浮現了那張明媚的肆無忌憚的充滿了童真的有幾分霸道的面孔。

    如今大夫人已死,她百般惦記的天晴又會是怎麼樣的光景呢?

    初七,北風緊。


    凜冽的北風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吹的屋頂的青瓦簌簌的響。像蛇在不停的吐氣。

    灰頂馬車穿過稀薄的街道,穩穩的停在欽國侯府門前。

    一隻暗綠色裹白邊的繡鞋從馬車裏伸出來,然後是長長的,飄逸的暗青色羅裙。

    芙蓉神色肅穆的下了馬車。抬眼朝欽國侯府望了望,門口的家丁懶洋洋的彎腰示好。

    欽國侯府依然是昔日的模樣。

    光亮的台階。

    油亮的匾額。

    朱漆大門黃銅大鎖。

    還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九曲迴廊。

    如今風大,院子裏尚未枯竭的花散發出一撥一撥的滄桑的味道。

    芙蓉提着裙角走上台階,總覺得哪裏不對。仔細一想,是了。初七日是欽國侯夫人的大日子,欽國侯在京城裏是響噹噹的人物,雖夫人死的不光彩,可皇上都沒有再怪罪,那些個王公大員,也理當來走動走動才是,怎麼如今卻是門可羅雀?

    芙蓉回望,侯府門口,除了自家的灰頂馬車,果然連一匹多餘的馬也沒有。甚至,連個走動的人也不見。

    「今天是初七嗎?」芙蓉生怕自己記錯了日子,悄悄問了問身後的婢女。

    婢女點頭。

    芙蓉邁步進入欽國侯府。京城裏那些王公大員的夫人沒了,辦喪事的規格芙蓉也見過的,廳堂擺設紙衣紙馬自不必說,嗩吶吹打也不必說。便是弔唁的人,也里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泄不通。可今日的侯府,便沒睡醒一樣,空空蕩蕩的,連婢女小廝都很少見。

    穿過九曲迴廊。走過侯府大廳,只見兩三個小婢女圍坐在花圃邊小聲議論着什麼。另有兩個小廝在抱着胳膊打瞌睡。

    再往前走,見一個婢女靠着亭台在看水裏的紅魚,優哉游哉的模樣。

    除了淒淒的風聲。整個欽國侯府倒是異常的安靜。

    正堂門口。

    按規格,正堂門口應該懸白花,用白燈籠。一應婢女小廝束白腰帶。

    可正堂門口,赫然懸着兩個大紅燈籠,一個拿雞毛撣子的婢女一抬腳,芙蓉不經意就看到了她穿了一雙紅彤彤的繡鞋。

    青花瓷。唐三彩,宋代字畫,藍花白底茶壺,鏤空三角銅香爐,長長的黑色烏木長案,半人高大肚花瓶,皆靜靜的立着。香爐里的煙裊裊娜娜,正堂里香氣氤氳,讓人慾睡。

    拿雞毛撣子的婢女打了個呵欠。

    「你們怎麼連個……接待的人也沒有,這可是沒有提統了。」芙蓉身後的婢女問道:「今日初七,我們夫人前來弔唁,怎麼不見你們主子?」

    「弔唁?」婢女笑起來:「你們一定弄錯了,我們侯爺說了,大夫人是自盡的,埋了便是,沒讓人來弔唁,你們夫人又是什麼人?怎麼就來了?」她的話有些嘲弄的意思,抬頭打量芙蓉時,覺得有些面熟,又看了看芙蓉的裝扮,雖簡單利落,沒有什麼貴重飾品,但衣料上乘,做工精巧,加上芙蓉恬淡的氣質,倒像是位尊貴的夫人,拿雞毛撣子的婢女便陪着笑道:「這位夫人,你要是想弔唁我們大夫人,我這就領你去。」

    婢女走在前頭帶路。

    芙蓉跟在她身後。

    婢女行走間,風吹動她的裙角,她腳上那雙紅色的繡鞋格外扎眼,讓芙蓉有種吃了蒼蠅的感覺。府里出了這樣的事,做下人的在穿戴上應該有所忌諱,怎麼欽國侯府的奴才就這般隨意?

    穿過幾間灰瓦矮房,走過一座小小的拱橋,便是大夫人原先居住的房間了。

    婢女領着芙蓉過去,見大夫人的婢女彩虹哭哭啼啼的站在門口,便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彩虹姐,你且別哭了,反正也沒有弔唁的人,哭給誰看呢。」

    彩虹見了芙蓉,哭的聲音大了些,悽慘的聲音夾雜在風中更覺悽慘,或許覺得不適,她尷尬的望向芙蓉,然後輕輕揩揩眼淚,小心翼翼的請芙蓉進去。

    大夫人的房間裏,孤單的擺放着一個小小的棺木,依大夫人的品階,棺木少說要楠木的,可面前的棺木又小又窄,不過是尋常人家最常見的楊木。

    棺木前面擺放着一個焦黑的銅盆,銅盆里有些紙灰,星星點點的。彩虹一面引路,一面往銅盆里放些紙錢,想來給大夫人燒紙錢的,也只有她的奴婢彩虹了。

    銅盆前的長案上,孤零零的碼着三個凍的發灰的蘋果,還有兩根細細的撲閃撲閃隨時都可能熄掉的蠟燭。

    芙蓉湊上前去,借着蠟燭慘白的光,看到棺木中的大夫人縮着身子躺在那裏,依然是那天的衣裳,髮髻還是凌亂的,臉還是慘白的。只是髮髻間多了幾支簪子,寶石的,赤金的,幾支簪子倒是熠熠生輝。

    「這幾支簪子都是我們夫人喜歡的,當初嫁進府里的時候侯爺賞的,夫人早知道會有今日,特意交待了,讓把這些簪子一塊埋入地下。」

    「怎麼……喪事不應該在正堂辦嗎?」芙蓉不解:「怎麼也沒有個弔唁的人?」

    「侯爺說,大夫人自盡而死,不吉利,不能在正堂辦,如今四姨太太懷着身孕,若讓人來弔唁,人來人往的,怕驚了四姨太太的胎……」

    「喪事是喪事,她的胎是她的胎,若這麼計較,那還不准天下雨不准雞打鳴了呢。」芙蓉冷哼一聲。

    無論如何,畢竟跟大夫人相交一場,雖她死的突然而落魄,芙蓉還是好生祭奠了一回。

    從大夫人房裏出來,路過彎彎的拱橋,見一個小身影站在橋上發呆,仔細一看,竟然是天晴,芙蓉忙伸手摟住她:「傻孩子,你可不能往下跳,橋下的水又深又冷。」

    「蘇夫人。」天晴格格的笑:「我才不會跳呢,跳下去就死了。」

    「天晴真聰明。」

    「四姨娘說,跳了橋就死了,就會像我娘一樣,那樣是沒出息的,讓人瞧不起,也讓我爹爹討厭,蘇夫人,你說我爹是不是很討厭我娘?為什麼我娘死了他都不去看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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