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的宴席。
皇上的病好了,籠罩在皇宮上方的陰雲最終散去,如今瘟疫一說早已站不住腳,皇上心情暢快,一眾伺候的人臉上也才敢有了笑意。
席間,先是七尋給皇上道歉:「原來都是那黃酒牡蠣惹的禍,我一個人受害也就罷了,卻不想連累了皇上,真是對不起了。」
「不知者不怪,朕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如今咱們也好了,這事就算過去了。」皇上一筆帶過。
蘇暢附和着道:「就是就是,皇上也不是小氣或是愛計較的人,這事過去就過去了。」
「誰說朕不是小氣愛計較的人?你們犯的事朕都給你們記着呢。」皇上放下酒杯,故意臉上一冷:「就拿芙蓉你們家的白葫蘆來說,竟然敢私自跑到太醫院去爬牆,還有你蘇暢,你是朝廷大臣,你不是三歲小孩,竟然也學着白葫蘆那樣爬到牆上去,是要顯擺你們身手敏捷嗎?」
蘇暢不吱聲了。
氣氛有些尷尬。
皇上只得笑着對芙蓉道:「瞧瞧,朕剛一嚴肅,就把你們嚇的不敢說話了,若朕黑了臉,那你們豈不是要嚇死?」
「皇上剛才沒有黑臉麼?」
「朕剛才當然沒有黑臉。」皇上笑笑:「朕是說,這身手敏捷的人,怎麼都出在你們家呢白芙蓉。」
「謝皇上誇獎。」
「你……你們倒也大言不慚。朕誇獎你們,也不知道謙虛一下。」皇上也笑了,一時興奮,見七尋坐在他身邊,便伸出手搭在七尋的肩膀上,一時又端酒湊在七尋耳邊道:「咱們都是病人,如今都好了,得喝一杯。」
蘇暢看到皇上動作如此親昵,又見七尋有意閃躲了一下。他倒有些緊張了。
「怎麼了?」芙蓉悄聲問他。
「皇上……摟着七尋。」
「沒事。」芙蓉拍了拍蘇暢的手:「皇上又不是故意的,皇上一直以為七尋是男人不是麼?男人之間摟摟抱抱,沒有別的意思。」
「倒也是。」
一時酒席盡了,眾人也吃的肚圓。宮女小太監收拾了碗碟。又端上來一盤盤水果,桔子,蘋果,葡萄,蛇果,木瓜,應有盡有。
皇上拿起一個葡萄剝了皮,試圖遞給芙蓉。哪知蘇暢已然給葡萄剝了皮,拉着芙蓉的手,將去皮的葡萄放到她手心裏。手法細膩,動作溫柔,皇上趕緊將自己手裏的葡萄塞入自己嘴裏,這才沒那麼尷尬。
「朕想好了。關你們這些日子,朕不容易。你們也不容易,朕想着,七尋呢,你就在宮裏找個差事吧,或是修書,或是編撰,翰林院那邊的活你都可以做。你選一個吧。反正你是進士出身,肚子裏有墨水。」
「皇上……」七尋吞吞吐吐的:「我病剛好,差事的事,以後……再說吧。我想出宮去好好睡一覺。」
皇上一愣,他說話一向如聖旨,誰敢說半個不字。可這個七尋,這算是拒絕嗎?
皇上臉上掛不住,便轉頭對芙蓉說:「白芙蓉啊,朕先前說有件事是關於你的,如今正好跟你說說。你的眼睛啊一直看不見,朕想着,不如你就在宮裏住幾天吧,在宮裏住幾天,讓那些太醫好好給你看看,前些天只顧着朕的病,那幫太醫也沒給你看眼睛。」
「可是皇上……」芙蓉分明不想呆在宮裏,這皇宮就像一個鳥籠,她是自由慣了的,如今恨不得插了翅膀飛出去,哪裏能在宮裏呆一刻:「皇上,我的眼睛,已經找京城的大夫看了……如今正喝藥呢。而且,我也想出宮去好好睡一覺……」
皇上又一愣,他的好心好意被芙蓉拒絕了?他只得轉頭對蘇暢道:「那個蘇暢啊,你需要出宮去好好睡一覺嗎?」
「謝皇上成全。」蘇暢趕緊行禮。
皇上一愣,他倒會順着杆子溜。
「好吧,你們都需要出宮去好好睡一覺,不過,白芙蓉得留下。」
「皇上,不要吧?」芙蓉緊張的站了起來:「剛才皇上不是說,准我們出宮去睡一覺麼?」
「朕想留你在宮裏給你看看眼睛,你想啊,是出宮睡覺重要,還是看眼睛重要?」皇上語重心長的問芙蓉。
「出宮睡覺重要。」芙蓉斬釘截鐵。
皇上一愣,繼而無奈的道:「唉,難怪別人說女大不中留,以前我看白芙蓉你是非分明,輕重也分的清,怎麼剛一嫁人,這……」皇上指指腦子:「哎,算了,你們既然都不願意留宮裏,那就出宮去吧。對了七公公,七尋他雖然害朕生了病,可正是因為他,朕的病才好了,他在京城裏不容易,又被關了這麼久,賞他一百兩銀子,算是壓驚。至於蘇暢跟白芙蓉……」皇上掃了二人一眼:「朕本來也要給你們一百兩銀子壓驚……」
「皇上又反悔了?」芙蓉問。
「那是當然。你們成親的時候,敲鑼打鼓,很是熱鬧,可連個喜餅也沒有給朕吃,這一百兩銀子朕就扣下了,只當是你們請朕吃喜餅。不過以後若還有別的事瞞着朕,朕可饒不了你們,說,還有沒有事瞞着朕了?」
「沒……有了。」芙蓉望望七尋,又趕緊低頭。
一時出了宮,田青仁走到一處僻靜的拐角把七尋摟在懷裏:「以後我再也不冷對你了。對不起。我聽說你病的快死了,我都擔心死了,如今我才知道,在我心裏,你最重要。」
「我就知道你是願意對我好的。」七尋流了淚:「我病的快死的時候,雖然嘴上怨你,可心裏還是在乎你的。」
二個人摟摟抱抱好一會兒才鬆開,七尋擦了淚給芙蓉蘇暢二人道謝:「多謝你們,在太醫院的時候,若不是你們照顧我,任由我自生自滅的話,我早就死了……而且,感謝你們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我是齊國的公主,卻從不曾跟皇上提及……」
「在太醫院的時候,咱們是同病相憐的,照顧你是應該的,不用感謝,而你身份的事……我們知道,你們是齊國人,若說出你的身份,難免會對你不利,所以放心好了,我們是不會在皇上面前提及的,只是你們多加小心罷了。」
一時別了田青仁跟七尋,蘇暢跟芙蓉一前一後的往家去,芙蓉的腳步很快,蘇暢慢吞吞的跟在她身後,本以為芙蓉會站住等他一會兒,至少等他追上來,沒想到芙蓉腳下生風,踩的腳下的雪「吱吱」直噴,一口氣走了大約有一里地去。
蘇暢只得叫住她:「白氏……」
「嗯?」
「白氏你好歹等等你相公……」
「好吧。」芙蓉站住腳,回頭沖蘇暢招招手:「快點,爹娘肯定得了消息,這會兒已經在家裏等咱們了,這些天讓爹娘擔心了,也不知道他們消瘦了沒有,咱們還是快些回家報平安吧。」
跟芙蓉的心急火燎比起來,蘇暢簡直再淡定不過了:「白氏,報平安的事不急……」
「那……」
「你看看這周圍,大雪覆蓋,四野茫茫,天地之間,純白一片,如今人跡罕至,如今晴日朗朗,如今……」
「能直說嗎?」
「好吧,直說,我是說白氏,你看這四周多安靜,多祥和,這個時候,正合適聊天說話,邊走邊談,順便的再看看風景,你這麼囫圇吞棗走馬觀花的,這大好的風景可都被你錯過了。不如,咱們放慢速度,好好的聊一聊,談談心也好麼。」蘇暢盯着芙蓉的眼睛。
「回家報平安。」
說出這句話,芙蓉又昂首挺胸的往家去了。
蘇暢只得搖搖頭追上去,芙蓉腳下濺起的雪花落在他袍子上,他袍子上便濕了細小的一片,見芙蓉走起路來一直不停,蘇暢唯有嘆氣的份兒:「明明眼睛看不見了,可如今走起路來,卻比我還快,真是沒有天理。」
「你說什麼?」芙蓉突然回頭。
「我……我……我說……你看,今兒的太陽真好啊。」蘇暢指指頭頂,頭頂的太陽軟軟的掛在天上,蘇暢嘆了口氣:「白氏,我是說……你等等我。」
芙蓉站住:「什麼事?」
蘇暢躡手躡腳走到芙蓉面前,也不說話,屏聲靜氣,彎腰蹲下,然後將芙蓉往肩膀上一扛,就像追胡蘿蔔的小毛驢似的,「呼呼呼」的就往家奔。
芙蓉只覺得被蘇暢扛了起來,顛簸之間,她聽到蘇暢的呼吸聲越來越急。
北風吹動他的袍子,他肩膀上扛着芙蓉,芙蓉嚇的驚叫,他卻笑起來,路過熱鬧繁華的京城集市,他也沒有把芙蓉放下來的意思,一時間腳下的雪花亂飛,這生猛的動作,嚇的挑着擔子賣菜的老嫗「嗷」的叫了一聲,扔下擔子捂住了臉,只敢透過手指縫偷偷看漸漸遠去的蘇暢的袍角並芙蓉發間那叮噹作響熠熠生輝的珠花,等這些都遠的看不見了,老嫗才彎身撿起擔子挑在身上,一面撿着雪地里的青菜一面抱怨:「現在的年輕人,哎呀,真是……嘖嘖……看了要長雞眼啊。不得了,不得了……」
蘇暢扛着芙蓉,一陣風似的衝進了蘇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