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七公子住在酒樓的這些天,一直規規矩矩,楊波也把他當成朋友,並不想為難於他。
七公子倒是對有銀子沒銀子的事不在意,他照常下樓用飯,照常下樓喝茶,所花費用,均讓帳房記在單子上。
帳房因有楊波的交待,所以也並不多說話,不管七公子開銷什麼,他只管默默的記上。
書童出身寒微,知道世間悲涼,所以每每看到帳房先生,都要躲着走,每次用飯的時候,都是偷偷端去樓上房間裏,害怕帳房追着問他房錢。
這晚下了大雨,早已過了夏季,這晚的雨卻下的猶如夏季暴雨一般。本來白天天氣明朗,傍晚朝霞滿天,紅光映襯着白府的門房,顯的安逸而美好,可芙蓉剛把手裏的衣裳做完,便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落了下來,約有半柱香的時間,便聽到辯驟雨淋了下來,豆大的雨點落下來,砸在院中石頭蒲成的小道上,濺起一串串雪白的水花。
院子裏的桂花樹也遭了殃,因雨大風急,桂花樹又長的細長,如今被風吹的東倒西歪,怎麼也站不穩。
葫蘆剛從廄里回來,書包放在頭上擋雨,從大門口到廊下短短的距離,他摔了三個跟頭,屁股生疼,好不容易到了廊下,身上已是濕透,晚來風疾,雨水甚涼,更覺秋意濃重,葫蘆打了個噴嚏:「大姐,聽說,明兒要殿試了,皇上要選出狀元榜眼探花,還要親試他們的學問呢。」
「葫蘆,你都淋成落湯雞了,還關心狀元榜眼探花的事呢。」芙蓉忍不住給他理理衣裳,又給他沾沾身上的水,見他的衣裳實在太濕,便讓他去換衣裳。
雖是及時換了衣裳,可葫蘆還是連打了幾個噴嚏。坐在中堂里打起哆嗦,抱着胳膊問芙蓉:「大姐,咱們家什麼時候升火爐子呢,真冷。」
如今還未入冬。升火爐子的事,尚早,葫蘆這樣問,倒讓芙蓉笑了。想來一路上淋了雨,他實在太冷,不得已,又給他拿了一床薄被裹上。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一時間電閃雷鳴的,天空似乎將要被撕裂,本來天色已晚。可雷電夾雜,天空驟然明亮,尖銳的亮光時不時的閃起,伴着嘩落下的雨水並偶爾的悶雷,讓人只敢在房裏呆着。不敢往院裏跨半步。
「這麼大的雨,玉米這時候正接穗兒呢,怕是淋了雨,受了潮氣,玉米穗兒要發霉的,會影響莊稼的收成吧。」春娘給菩薩上了香,倚在門口。望着傾盆而下的雨發愁,想了想,又笑着道:「是我想多了,如今咱們又沒在石米鎮種田,倒惦記起玉米的事來。這豈不是想太多了。」
「是啊春娘,即使是廄里下雨。石米鎮也未必下雨呢,這裏離石米鎮可是遠的很。」芙蓉安慰她。
「如今好些年沒有回石米鎮了,石米鎮是什麼樣兒,我都快忘記了,時間易過。如今不種田,也不用受累,只坐着吃喝,時間就更易過了……」春娘有些惆悵,見廊下的燈籠被夜雨吹熄,廊下漆黑一片,她便搬來竹梯,拿着火石想要重新燃起燈籠:「雖然遠離了石米鎮,說起來到底有些鄉愁,大夥都說,人離鄉賤,不過咱們來廄這些年,倒也沒受什麼欺負,至少,楊家關照咱們,小車胡同里的蘇公子,也常來咱們這裏走動,給過咱們不少幫襯……」
春娘一時惆悵,一時歡喜,到底有些年紀了,加上雨天竹梯濕滑,芙蓉怕她有危險,自報奮勇的扶了竹梯往廊下一靠,自己把裙擺往腰間一系,一手扶梯,一手拿着火石,「噔噔噔」的就往上爬。
春娘見葫蘆包在薄被裏還哆嗦,便去給他倒熱茶,一時倒也沒留意芙蓉。
芙蓉點好了燈籠,正欲下去,貿然聽到身後響了一聲:「白氏,黑燈瞎火的,你爬這麼高,是想升仙呢?」
芙蓉一哆嗦,趕緊扶住梯子,梯子下首不穩,吱呀晃悠,芙蓉身子一閃,猶如被雨淋的飄搖的鳥兒,一下子落了下來,來不及驚呼,正好落在蘇吵里。
蘇暢只覺得身子一重,坐在地上,半邊袍子濕了個透。
雨水涼的刺骨,他的袍子夾棉,沾了水又重又潮,他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可卻將芙蓉抱的緊緊的:「白氏,你安好?」
「你安的什麼心?」芙蓉故意去扶倒下的梯子:「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又故意嚇我。」
「我是你未來的相公,再說,咱們兩家離這麼近,我來一趟,多方便啊,所以我來,也不用挑時辰吧?」蘇暢試圖起來,可腳下一滑,他又坐進了水裏,不知是不是故意,他伸出手:「白氏,你好歹拉我一把,我年紀這麼大了,這一摔,也不知把骨頭摔壞了沒有,你只顧那梯子,也不管我。」
芙蓉暗覺好笑,還沒伸手,春娘聽到動靜,已小跑着出來,拉起雨水裏的蘇暢便往屋裏請:「蘇公子啊?剛才我們還提及你。」
趁着春娘倒茶的功夫,蘇暢忙小聲問芙蓉:「怎麼,你們還提及我了?你想我了?」
葫蘆早已把這話聽在耳朵里,有些鄙夷的道:「我大姐才沒有想你呢,我大姐覺得那七公子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芙蓉做了一個殺頭的動作,葫蘆立馬不說話了。
春娘端了熱茶來給蘇暢喝,又說了型套的話,因蘇暢的衣裳濕了,又不願意回去換,春娘只得升了爐子來,如今白府升起爐子,怕是廄裏頭一份兒,就是皇宮,也沒有這麼積極。蘇暢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春娘硬是拉他在火爐子邊坐着烤火:「天寒,濕氣重,別沾了雨受了涼,到時候可不好給你爹交待,況且,你在宮裏還有官職,可得愛惜身子。」
如此,蘇暢只好謝過,小心翼翼的坐着烤火。
春娘見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跟芙蓉說,自己在場,他怕是不好開口的,便張羅起葫蘆:「如今雨大,人就容易犯困,我得去睡了,葫蘆,你跑了一天也累了,早點去睡吧。」
「我還不困呢。」葫蘆打了個呵欠:「我再坐一會兒。」
「葫蘆,坐着太冷,你快去被窩裏暖着吧。」春娘給葫蘆使了個眼色,葫蘆心知肚明,卻也有幾分不情願,只得裹着薄被,像只笨重的蝸牛似的,一步一挪的回屋去了。
走到二門口,又支着耳朵聽了隻言片語:「什麼?誰家的驢要生了?」
芙蓉悠悠的抬起頭,默默的盯着葫蘆,葫蘆也不敢往下說了,裹着薄被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從廄里回來的時候,那時雨剛下,淅淅瀝瀝沒有下大呢,楊大叔跟大嬸慌慌張張的在廄里請大夫,說是楊波的媳婦要生了的。我見他們請了大夫一同往楊家而去,為了避雨,我在醫館裏呆了一會兒,見那大夫又提着藥箱回來,以為有什麼變故,大夫說,已經生過了的,是個男孩,母子平安,大夫去時,孩子已生過了。所以,我來給你報報喜,小巧畢竟跟了你一場,你們也有情分的。」蘇暢呵了呵手,擰了擰袍子上的水。
「你說什麼?」芙蓉激動的張大了嘴巴:「你是說,小巧他生了孩子,還是男孩?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如今母子平安,楊波一定高興壞了,哎喲,我真是太高興了……我得去看看…….」
蘇暢一把拉過她:「外頭的雨下這麼大,小心把你沖走。不是說了,母子平安,再說小巧剛產下孩子,也需要休息不是,你這時候去,她必然還要應付你,豈不辛苦,你體諒她,也應該改日去探望。」
芙蓉一聽,倒也對,便笑着道:「蘇暢,你果然比我想的周到。」她伸手拍了拍大腿:「虧我一向是個女中諸葛亮,這件事上,倒有些糊塗了。」
「你是女中諸葛亮?」蘇暢直搖頭:「哪個沒見過世面的給你封的號?」
「我自己給自己封的啊。」
「我早該想到了的。」蘇暢又搖頭,淺笑,拿竹棍輕輕撥了撥火爐里的炭,炭火升上來,照亮了他的臉,劍眉星目,稜角分明的唇。他故意仰臉,畢竟是美男子,自信滿滿,想來芙蓉看了一定會流哈喇子,讓他沒想到的是,芙蓉托着腮,一副深思的模樣:「你說,楊波跟小巧的孩子應該叫什麼呢?姓楊,叫楊勤奮?楊進步?楊……」
「白氏,你能取個更俗氣的名字嗎?」蘇暢忍不住低下頭:「好好的一個孩子,配上你取的名字,一下子就接地氣了,再說,人家楊波跟小巧的孩子,若說取名字,也應該是人家爹娘取,你倒是積極…….」
「是啊是啊,你說的對,這孩子的名字,應該楊波跟小巧取,是我太高興了,畢竟是第一次生孩子…….」
「你說什麼?」
「我是說…….」芙蓉臉一紅:「我是說這畢竟是小巧跟楊波的第一個孩子,我替他們高興,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