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過自然的反應,宿玄的手還搭在她的臉上,九尾狐族體溫較高,他的手也是溫暖乾燥的,與桑黛微涼的身體形成鮮明對比。
她眨了眨眼,視線茫然。
宿玄被燙到一般回過神,飛快收回手,神情轉變的很快,又是以前那隻高傲欠揍的狐狸。
「桑大小姐不是很能抗嗎,怎麼因為發個燒就哭了?」
語氣是嘲諷的。
但桑黛只是看着他。
【心疼死本尊了,真的很疼嗎?柳離雪這個廢物,連這點傷都治不好,本尊馬上去神醫谷捉那隻小怪物,他一定有辦法。】
桑黛如今可以確定,她可以聽到宿玄的心聲,並且好像只能是與他對視的時候。
當她沒有與他對視時就聽不到,又或者聽不清,所以之前她聽到過斷斷續續的心聲。
而且似乎只能聽到宿玄的心聲,比如那個婢女的心聲,她就聽不見。
至於其它的規律,她暫時還沒摸清楚,不過能聽到宿玄心聲這件事,就已經足夠驚駭了。
瞧見桑黛一直盯着他看,宿玄的兩隻狐狸耳朵都要冒出來了,整隻狐僵住。
【黛黛看我幹什麼,難道又要提劍砍我?可是知雨劍斷了她現在一定很難受,要不站着讓黛黛打兩下出出氣?】
桑黛:「」
她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宿玄,我只是眼睛酸了而已,你能不能起來,讓我坐起來,你坐着錦被,我起不來。」
宿玄這才發現自己坐在榻邊,剛好壓在薄被上,以她現在虛弱的力氣確實掙脫不開。
【可惡,竟然沒發現黛黛眼睛酸了,馬上就讓柳離雪配藥。】
可桑黛卻瞧見某隻狐狸施施然站起身,居高臨下看她:「桑大小姐,本尊留你的命還有用,你們仙界被俘的人有數千,如果你不想他們死,就給本尊好好活着,讓本尊玩個夠。」
宿玄的話和他的心聲差距太大,無論是語氣還是含義,都讓桑黛一度覺得他是不是被奪舍了。
她無視他的話,撐着床坐起身,發現體內斷裂的經脈又被修補了些,也比之前有了更多力氣,想來是剛才昏睡時有人幫她療愈過。
桑黛唇無血色,不施粉黛,烏髮柔順垂下,抬起頭去看宿玄。
「我會好好活着的,宿玄,我不會再放棄自己的生命了。」
在戰場上毫無靈力的她死路一條,為了不讓自己被分食而死,起過自戕的心。
可現在,有了活着的機會,她為何要死?
師父還沒找到,當年的事情毫無頭緒。
宿玄別過頭:「本尊不在乎,本尊只要你死在本尊手裏。」
「柳離雪,給她治傷。」宿玄轉身撥開阻隔的珠簾,「本尊還有事務處理,別讓她死了。」
屋內早已存在的另一人憋着笑點頭:「是,尊主。」
宿玄自然聽出了他的笑意,經過他時冷冷瞥了柳離雪一眼,他嚇得立馬收起笑,嚴肅道:「遵命,尊主!」
柳離雪能跟着宿玄這麼多年,察言觀色的本事自然是有的,能看出來自家尊主現在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或許又是因為這位桑大小姐。
準確地說是因為她的傷,這讓妖王大人擔心了好久。
桑黛傷的很重,最主要的是心境大跌,失去了本命劍的劍修,堪比失去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宿玄已經離開,柳離雪和桑黛都知道他應該是又去神醫谷了,也不知神醫谷那些幾百年才種出來的仙草靈果夠不夠他薅的。
柳離雪搖着扇子看向桑黛,眉頭一挑,語氣輕佻問:「小美人,咱們好久不見啊。」
桑黛頷首:「好久不見。」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張揚的紅衣,五官艷麗濃郁,眼尾帶了點紅,一張臉也是格外出挑。
桑黛知道他的真身,一隻花孔雀,他們見過不少次,往往都是在她和宿玄打完架後,這隻孔雀慢悠悠來接自家重傷的尊主。
順便丟給桑黛一瓶煉製好的靈丹,桑黛也都照單全收,那些丹藥沒有毒,柳離雪的靈丹在修真界可以賣到千顆上品靈石,是桑黛絕對不捨得買的靈丹。
這些年來她的乾坤袋中存了不少靈丹,出去歷練打架受傷時吃一顆,睡一覺就好的大半了,又可以接着打架。
只不過這是兩人第一次在妖界見面。
「你說你,怎麼就成了這樣子呢,看着怪心疼的。」
柳離雪搖了搖扇子,輕飄飄來到桑黛身前,垂首看坐在榻上的冰美人。
美人美是美,但着實冷冰冰的,一張臉明明好看的不行,卻總是板着臉,這麼多年了,柳離雪少說也得接自家被打成重傷的尊主好幾十回了,也跟這位仙界第一小怪物見過幾十次,就沒見她笑過。
柳離雪不敢坐宿玄的床榻,從一旁拉過椅子在桑黛面前坐下,漫不經心道:「桑大小姐,尊主為了救你可是——可是花了好多靈石呢。」
在桑黛的目光下,他的話鋒一轉。
桑黛依舊是那副沒什麼表情的模樣看着他,柳離雪也不生氣,抬起瑩白的手朝桑黛點了點,示意她伸出手。
桑黛將右手腕探出。
柳離雪的指腹虛虛搭在上面。
他的神情有些凝重,桑黛倒是鮮少在他的臉上見過這種神情,柳離雪是連見到自家尊主只剩一口氣都能笑呵呵調揩的人。
柳離雪忽然道:「你的靈根被剝離了許多,所以這些年你的修為停滯不前,否則以你的天賦,早已邁入大乘境,會是四界最年輕的大乘境修士,絕不至於在化神境停留了這麼久,你可知自己中毒了?」
桑黛當然知道,桑宗主和施夫人下的毒,準確說是整個劍宗給她下的毒,所有人都在瞞着她。
她這些年修行遇到瓶頸,境界不進,桑黛起初以為只是自己的心境變了,還想着得找個時間入世磨練,或許乾脆閉關,只是劍宗這邊實在抽不開身,修行一事也耽擱了。
原來不是她的問題,是那些湯藥的原因。
桑黛垂首冷聲道:「知道。」
「為什麼?」
「為了施窈,為了將我的靈根換給她續命。」
她提到這裏就覺得可笑,靈根這種東西剝出來也就是一根脈絡,就算放進對方的身體中,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永遠不會屬於自己,靈根也是認主的,自然會排斥對方,最終一定落得個雙死的下場。
修真界這麼多年,從來沒聽說過有換靈根成功的人。
答案在柳離雪意料之中,他沒有太過驚訝,而是問:「施窈知道這件事嗎?」
桑黛沉默了很久。
很久之後,沙啞的聲音響起:「她知道。」
施窈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每月要飲一次血,她怎麼會不知道那些血從哪裏來?
有許多次剝離靈根的湯藥是施窈端來遞給她的,當看見她喝完湯藥的時候,施窈的眼神很複雜。
桑黛三歲覺醒天級靈根失憶,可施窈那時候並沒有失憶,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弱是從娘胎帶出來的,與桑黛沒有半分關係?
施窈都知道,但她默許一切,默默看着桑黛因為愧疚對她百般相護疼愛,默許整個劍宗為了救她而選擇犧牲桑黛,默許桑黛被蒙在鼓中卻還忠誠地成為劍宗的一柄利劍。
柳離雪:「你身死的消息傳了出去,你都戰死沙場了,他們連個屍體都沒給你收。」
「桑大小姐,你這一生將自己活得這般累,都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
桑黛也覺得自己很傻。
她一直以為血濃於水的親人,其實從頭到尾都在利用她。
她拼盡性命守護的同門,敬重的師兄師姐,也合起伙來騙她。
桑黛看着右腕上屬於劍宗的靈印,它已經黯淡許多,因為她太虛弱了。
她忽然問:「我的金丹還有恢復的可能嗎?」
柳離雪回答:「尊主不會讓你碎了金丹的。」
桑黛沒說話,聽他的意思就是有機會。
她翻轉手心嘗試運轉靈力,只能調動一點點的靈力,微弱到幾乎察覺不到。
當時她的金丹險些碎完,宿玄及時趕到護住了她還沒完全破碎的金丹,如今她的丹田中纏繞着一股陌生的靈力,極其強大,包圍着她半碎的金丹,也正是因為這樣,她的金丹才沒完全碎。
桑黛問:「我要怎麼樣才能恢復金丹?」
柳離雪遞給她一顆丹藥,「先吃了它,你剛才經脈紊亂又高熱了,現在身子正虛。」
桑黛毫不猶豫接過吃下。
柳離雪沒害過她,宿玄身邊的人儘管都兇狠,但不屑於搞下毒這一套,活得倒是光明磊落。
見她吃下丹藥,自己的任務完成,尊主那邊也有個交代,柳離雪鬆了口氣。
「你可知仙絨草?」
桑黛點頭:「知道,天級的仙草,世間只有一株在我師父手中,可以修補金丹,他當初準備拿來給我渡劫用的。」
只是後來應衡叛逃四界,仙絨草也被他帶走,桑黛再也沒見過。
柳離雪輕飄飄說:「仙絨草不僅可以修補金丹,還能幫助融合靈根。」
桑黛搭在薄被上的手微微蜷起,「什麼意思,什麼融合靈根?」
「靈根可以剝離,能剝離自然就有買賣存在,一個人沒有覺醒靈根,也不一定這輩子就無緣仙途了,他可以取出別人的靈根移植進自己的經脈中,仙絨草就是幫助融合靈根的。」
桑黛的心跳忽然很快:「你說仙絨草可以幫忙融合靈根,靈根真的可以換掉?」
柳離雪:「當然,曾經也不是沒有過,不然你以為仙絨草怎麼被賣絕跡的,桑大小姐這種出生天級靈根的人,或許一輩子也難以理解沒有靈根、只能以凡人之軀天人五衰的人,他們對仙途的渴望足以讓他們付出一切。」
桑黛想起了那本書。
書里提起施窈不知怎麼,忽然覺醒了地級靈根,桑黛還以為是她的女主氣運。
可若是靈根真的可以移植,那是不是有可能,施窈用的是別人的靈根?
柳離雪看她沉思的模樣,自顧自說:「冥界白刃里,一月後十年一度的鬼市拍賣,競品有仙絨草。」
桑黛的瞳仁微縮:「仙絨草五百年前就絕跡了,只有我師父有一株!」
「所以桑大小姐,那株仙絨草是誰的不言而喻。」
太過驚駭,桑黛低聲咳嗽了起來,柳離雪生怕她出點什麼事情,某隻狐狸還不得剝了他的皮畫風箏玩。
他急忙給她輸送靈力:「姑奶奶啊,你別激動,等我慢慢說。」
「一月後冥界白刃里拍賣,尊主肯定會去買那株仙絨草,只有它可以修護你的金丹,如果你想要查到那株仙絨草幕後的人,就必須在這一月內將經脈修護,否則沒有靈力護身,白刃里的鬼氣會殺了你的。」
桑黛點點頭:「我知道。」
柳離雪站起身,遞給她一個玉瓶:「養傷的,你的心境大跌,需要養護,至於本命劍知雨劍已碎,尊主修補了一月也沒能挽救,如果你重塑金丹後,可以認主新的本命劍。」
桑黛收起玉瓶,朝他點頭道謝:「多謝。」
柳離雪將要走時又想起了什麼,回身囑託:「對了,近來妖界不太平,桑大小姐還是不要出妖殿比較好。」
桑黛垂頭,摩挲着手中的玉瓶。
她知道柳離雪說的什麼意思。
桑黛熟悉妖界的情況。
妖界王族子嗣眾多,上一任妖王在世之時立的繼位人是宿玄的兄長,一隻無論是才能還是天賦都比不上宿玄的九尾狐。
而同樣作為皇子,宿玄則很少在公眾面前露面,四界對他了解很少,只知道他是天級靈根覺醒者。
那時妖界動盪,勢力分佈不均,九尾狐作為王族,卻只掌管了妖界三分之一的權勢,大部分兵力掌握在十二殿,當時的妖界王族岌岌可危,十二殿執事善戰,那時沒少與仙界打仗,雙方死傷慘重。
後來不知怎的,宿玄修為突飛猛進,成為當時妖界王族修為最高的妖,孤身血洗王族對他不滿之人,踩着滿地屍骸奪了位。
然後獨自前去十二殿,整整一月,殺了十二殿的執事們。
十二殿合併,成為星闕殿,妖界勢力集中在星闕殿,而星闕殿由宿玄主管。
他將整個妖界的勢力握在手裏。
這件事就連桑黛聽說之時也覺得堪稱奇蹟,當時只是一個少年郎的宿玄,對上那麼多元嬰境和數不清的妖修,那一個月里宿玄到底經歷了什麼,又做了什麼,誰都無從得知。
但這一戰,他的名聲打響,提起宿玄,四界稱奇。
宿玄即位後,妖界再也沒有與仙界開戰過。
所以這次魔界突然攻擊仙界防護之門玉門,仙界一如既往布兵防守,但魔界的兵力卻比之前增長不少,桑黛見到了許多妖兵,妖界對魔界有援助,整個仙界被打的措手不及。
桑黛一直在前線戰了十七天,卻沒有見到宿玄本尊出現,在那時候忽然明白,這場戰爭並不是經過宿玄同意,可以說,妖界有人趁宿玄閉關,瞞着宿玄擅自對魔界進行增援攻打仙界。
只要宿玄在,一定不會主動攻打仙界,更別說和魔界聯盟,宿玄一貫和魔主寂蒼合不來。
宿玄近來應該在忙着整頓妖界不軌之人,桑黛能隱隱感知到妖殿的防護,是天級的法器結合宿玄的靈力佈下的結界,異常堅硬,想必是擔心有人闖入妖殿,因此他也限制她擅自出妖殿。
想到這裏,桑黛握緊了玉瓶,問:「是王族裏的人嗎?」
「是。」
柳離雪承認。
「宿玄可以應付嗎?」
柳離雪笑了:「當然,不然桑大小姐以為尊主這些年怎麼過來的?他只是閉關修煉,不代表退位讓賢了。」
該殺的人,宿玄一個都不會放過。
「好,我知道了。」
桑黛點頭應下。
她低垂着眼,病態太過明顯,柳離雪很難將她和記憶中那個負劍獨行的劍修聯繫起來。
明知道不合適,但柳離雪看了許久,張了張嘴,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化為一聲嘆息。
「桑大小姐,於劍術一道上,你的天賦無人可比。」
所以,無論桑黛是否心境大跌,靈根是否有損,她的天賦在,天級靈根在,劍術一道上遲早重回巔峰。
只要是桑黛,就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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