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闊的院子,大而無度。
一扇掉漆的門,推開之後,裏面幾間老房,一棵古樹,幾片落葉飄下,在風中打着旋兒,落於地面。
院內,是大齊三大帥之一,唐齊英的家。
院外,是整個中原,乃至當今天下,最繁華的超級都城。
一扇門,卻有了莫大威能,將院內院外,分割成兩個世界。
老唐帥為國捐軀已有三十載。
小唐帥被當做血包,被大齊用於抵抗異族,也已瀕死。
唐奇英膝下曾有一子,習武天賦不俗,後戰死於與真樹族一次會戰。
自妻子死後,唐奇英亦不曾續弦,又常年戍邊,老宅之人便更不需僕人,獨留個老僕魯伯照看。
唐家武運昌隆,幾乎每一代都有將才出世,曾經也是大齊的超級豪門。
可惜,人脈卻漸漸凋零,連開枝散葉出去的旁系,也極少。
這,是很罕見的事情。
又因其世代忠良,衛國戍邊,大齊建國之後的大小戰役,無論攻防,幾乎都有唐家先烈身影。
善戰者,死於沙場,為國捐軀,馬革裹屍,是軍人的宿命。
可諷刺的是,這也成了唐家血脈幾乎絕種的原因。
而這,也正是承光帝與一眾權貴,敢於利用唐奇英的原因。
但凡唐家還有族裔,還有族中長輩護持,誰敢這般欺負人?
以守衛大齊作為家族祖訓的唐大帥,是靈藏武者,是可以燃燒本源與壽命,幫助大齊劍主催發【紅塵八劍】的上好能源包。
是個見不得百姓被異族屠殺,中原被胡虜踐踏的軍人。
是個忠於大齊,富有責任感與使命感的將領。
可也正是因為這幾點齊聚。
他,便也成了大齊權力核心層,默認推選出來的,作為祭品的那個最佳犧牲者。
守衛者,死於其守衛之國的背叛。
忠誠者,死於其忠誠之君的利用。
為蒼生血祭自身者,病臥於睡榻之上,苟延殘喘。
為自身血祭蒼生者,身居於朝堂之內,志得意滿。
這,是何等荒唐。
蘇瑾為何對唐奇英如此信任?在未曾有過太多交往的前提下,更願意在紫軒樓,嘗試激活文氣,來救他的性命?
無他,他聽老爺子說過唐家與唐大帥的生平事跡。
也親眼見證了唐奇英的所作所為。
而這位大帥於瀕死之前面見自己,在最後的最後,也只交代了一句話。
他要蘇瑾,遠離朝堂!
連靈藏強者,都淪落到這般田地,唐奇英實在不想再看到如蘇瑾這般忠君愛國之人,重複自己的老路了。
唐奇英忠君愛國,即便被算計了,有心灰意冷,卻無怨無悔。
但他不勸蘇瑾如他一般。
以內心信念約束自己,雖死無悔;卻不以道德綁架他人,且發出善意提醒。
這樣的聖母,蘇瑾打心底佩服。
乃至他相信,自己即便沒有系統,身懷兩顆【舍利丹】,除了其中一顆要留給老爺子外,另一顆,經過糾結,他最後還是會選擇交給唐奇英的。
而不是自己服用。
說來也奇怪,無論在哪個世界,在哪段歷史,至暗出現之時,也總會出現如唐奇英這般人。
明明可以活的很好,明明不必挺身而出,卻偏偏要點燃自己,在這黑暗濃郁到令人絕望的時刻,發出那不值得,沒必要,乃至顯得有些愚蠢的微光。
一定會有人嘲笑他,不僅僅是那些當權者,那些食腐者。
就連他以犧牲自己為代價,最終得以活下來,被暫時照亮了的民眾里,也不乏嘲笑他的人存在。
卑微塵土之下,扭曲更甚蛆蟲者,哪裏都不少見。
而越是這樣,蘇瑾便越是佩服這樣之人。
人性極惡,如深淵地獄;可即便是在這深淵地獄之中,也總能結出熾熱如驕陽一般璀璨的善之花。
他不需要別人理解,不需要別人認同,更不會逼着別人像他一般。
便自發光,發亮,企圖拯救那些他試圖拯救之人,為了家國,為了民族,為了天下蒼生。
而也在此界,在這荒唐的大齊,在這極盡瑰麗奢華的國都。
這一束光,亦即將泯滅,無一人真正的在乎唐奇英的死活。
而蘇瑾,拿着這顆【舍利丹】,領着一群魑魅魍魎,已然敲開了唐府的門。
「承光帝,你想看戲,那我就讓你看個夠!」
「權貴們,你們想要丹?吃屎去吧!」
蘇瑾心中笑的暢快。
而他身後,那群忍了大半天苦腸騷味,又一路尾行,親眼看到第一顆【舍利丹】被蘇瑾強行塞到九公主嘴裏的權貴們。
他們依舊沒有放棄,依舊想要得到最後那顆丹藥。
可隨着蘇瑾越走越遠,距離唐府越來越近,他們胸膛里那顆幾乎不知羞恥是為何物的心,也避免不了的,終究開始發顫。
還是那句話,無論是多麼無恥,下賤,噁心的事,都需要一張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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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其中的道理!
而現在,蘇瑾來到了唐府。
這沉默中的震耳欲聾,這無形中的山崩地裂,就似一個溫文爾雅的文人,粗暴的扯掉了這些權貴們身上,那一片倔強着不肯脫下的遮羞布。
你們不是吃定了我會將丹藥賣給你們麼?
你們不是前幾日才找承光帝鬧過,說要給唐大帥安排一顆丹藥麼?
你們今天不是集體玩失憶,像狗一樣盯着我手中的【舍利丹】,尾隨了一路麼?
好!你們玩失憶,我就給你們來一招【大記憶恢復術】!
這條路熟悉麼?這個門熟悉麼?
這座院子裏住着的人,你們,熟悉麼?!
帥府的門,朱漆斑駁,龜裂成一片片,像翹起的魚鱗。
帥府的老僕,瘦成一把骨頭,似乎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雙眼卻有神。
他現在看了看蘇瑾,又看了看蘇瑾旁邊的太子,繼而,看向不遠處,那群神情閃爍,不知為何,帶上了些猥瑣的權貴們。
老者此刻的氣勢,開始拔高。
他似乎含着憤怒,似一柄單刀,似一杆長槍,似一頭瘦虎。
這氣勢,蘇瑾曾經在老爺子身上見過。
又最終,落目於蘇瑾身上,老眼耷拉着,風燭殘年模樣。
蘇瑾易了容,他此刻,叫做黃巢。
他提着食籠,亦看着老者,和煦的笑:「魯伯,我又來看唐大帥了。」
魯伯點點頭:「換了個隨從?沒上次那個精神!」
也不知,這老僕是真不認識太子,才有此一說,還是故意的,就想埋汰埋汰皇族。
虞海澣:……
他本該發怒,他身上的衣着制式,乃至規格,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端倪。
這老者,就是故意的!
卻砸吧砸吧嘴,沒有解釋。
兩天前,他是大齊太子,是中原第一南通,是和紫願閣當家,玩過祖宗角色扮演的cosplay愛好者。
昨天,他見證了大齊第十個極運文道者的誕生,見到了那首百年無人比肩的《春江花月夜》的誕生。
也見證了一場好罵,罵的此屆考生無法反駁!
他看到了浩然正氣,看到了只有在過去史書中,才有的文人模樣!
也在今天,虞海澣本以為,他又將見證這個極運文道者的隕落。
見到這人屈服於天子的淫威,權貴的收買。
最終見到,那股子已成氣候,卻不曾閃爍出該有光芒的浩然文氣,將於駭人恐怖的誘惑之下,泯滅殆盡!
但是,戲劇性的,虞海澣沒見到這些。
他看到的是,在這足以令天下蒼生都屈服的潑天利益之下,在天子的責難之下,在滿城勛貴的威逼利誘之下。
在這發不出半點微光的至暗之下。
眼前少年,散發出了璀璨到令人無法直視的光!
一路雖是無言,可少年昨日在紫軒樓的發言,卻於太子耳畔,再次高亢響起,振聾發聵!
「讀書為何?!」
「為民!為國!」
「為以聖賢書中道理,於抉擇之時,護自身道德!於至暗時刻,扞天下底線!」
你見過光嗎?太子之前沒見過,可今天,他見到了。
他見到了一個人,先言,再行,言行一致,知行合一,於至暗中璀璨!
你相信光嗎?太子以前不相信,可今天,他相信了。
他見到了一個人,有膽,有謀,傲骨崢嶸,八方不動,硬生生在無人可擋的威逼利誘、榮華富貴的洪流里,逆流而上,踩踏出如夜空之上,滿穹耀眼的銀河星瀚!
即便生於皇家,長於皇家,見慣了皇家的處事風格,也自習以為常,不覺得皇家行為有何不妥。
卻不妨礙虞海澣一路發現光,跟隨光,最後見證這光逆流而上與至暗衝撞,繼而激起的浪簇,凝聚而出,在他心中有如實質的震撼!
虞海澣依舊不覺得皇家錯了,因為那是他的階級,他不能背叛,也無法背叛。
但他也覺,蘇瑾是對的,因為他還沒爛透,作為太子,他讀過很多聖賢書,他還殘留着生而為人的基本認知。
亦沒有徹底退化成只知騖利,不知有義的野獸。
當然,這一切的起源,還是源自一段在他看來純愛,實則不可能有結果的孽緣。
太子沒解釋,甚至下意識的,略微朝蘇瑾身後,退了微不可察的半步。
「進來吧,別聊太久。」
魯伯對蘇瑾沒意見。
說話時,語氣也不明顯。
卻不知為何,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意。
他盯着太子的脖子,看了半晌,又看向門外,那一群衣着華貴的權貴們。
最後,轉身,頭也不回說道:
「大帥……快不行了,他昨晚還說,想見見你……」
……
喜歡開局淪落魔門,我肝副職業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