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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寶十三年十一月長安龍記茶館
墨染千秋,難見天日
深夜,花錯落耷拉着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茶碗裏的茶葉。他伸出手,輕輕地晃了晃茶碗,茶水便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茶葉在漩渦中心不斷旋轉着,一圈又一圈。
剛才和六弟思無邪的爭吵讓他覺得喉嚨火辣辣的。說是爭吵,其實就是思無邪全程的嘶吼,而自己只是冷靜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查案,要一步一步來。
胡人,更不能一棍子打死。
可是,他知道六弟當年受到的傷害。那一句」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如一記重拳,轟的一聲,砸在了他的心上,將他的心砸得七零八落。
突然,從身後身來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花錯落嚇了一大跳,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龍璐微微皺了皺眉,一臉擔心地問道:
「老花,怎麼了?你的背影有些疲憊。」
花錯落苦笑着落搖了搖頭,說道:
「剛才那個小桃紅不知道帶來了什麼信息,希望無邪不要再惹出什麼亂子。
花錯落抬起頭,盯着天花板,身上涼冰冰的,心中生出一種驚恐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對了,二弟去哪了?」
花錯落這個時候突然想起來,自從剛才鄭小凜追着思無邪出了茶館,便沒再回來。
此時茶館已近打烊時分,花錯落環顧了一下四周,只見人去樓空的桌椅上,擺放着尚有餘溫的茶碗。
現在這裏除了他和龍璐,便再無其他一人。
龍璐和花錯落驚恐地站在原地,空氣突然安靜的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龍璐尷尬地笑了笑:
「他會不會跟着思無邪回流民街,給陸老蓮採藥去了?」
「不會。今天負責採藥的是水詞和致遠。水詞性格正直爽快,致遠為人老實敦厚,他們都會超額完成陸老蓮佈置的任務。
」而且,陸老蓮的藥坊還有足夠多的存藥,足夠施捨給流民街的那些窮人。「
龍璐點了點頭,說道:」那會不會是他跟着思無邪去查案了?「
花錯落搖了搖頭:」不會。二弟一向知書達禮,不會不告知我一聲便自己行動。「
龍璐在腦海中回想了一下鄭小凜的模樣。他個子高高,一雙大大的荔枝眼中總是閃爍着小獸般善良的光芒,無論晴雨,臉上總是掛着標準的溫暖的微笑。無論遇到什麼人,都會恭敬謙卑地鞠躬行禮。
他,就像溫暖的鄰家哥哥一般,乾淨純潔,彬彬有禮。
長兄如父,他絕對不會不告知花錯落,便獨自跟着思無邪去了。
龍璐的心裏突然懸起了一根絲線,絲線拼命地牽拉着她的神經,讓她的心慌慌的。
」這麼晚了,他能去哪呢?「
花錯落拍了一下桌子,提起少陵劍,說道:」不行,我必須去把二弟找回來。「
說着,他快步向門外走去。
突然,一陣狂風穿過茶館半人高的木門,重重砸在花錯落的身上,裹挾着他摔倒了對面的牆上,掀起一陣灰塵。
烏雲滾滾,遮雲蔽月,天空混沌的像是一壺煮沸的墨水,黑暗剎那間便會傾瀉而下。花錯落覺得空氣悶的喘不過氣。他的眼皮火辣辣的,沉重的抬不起來,空氣中有一種翅膀燒焦的味道。
龍璐掙扎着站起身,想去拉一把坐在地上的花錯落。
就在這時,轟隆一聲,似乎有無數張黑布將茶館結結實實包裹了起來,整個茶館好像一個黑暗的盒子,竟無一絲光亮透過。
接着,茶館的桌子,椅子,貨櫃以及所有的物品都劇烈地搖晃了起來,它們仿佛在一起跳着雜亂無章又節奏急驟的舞蹈。茶碗打碎的聲音如同銀針一般扎在花錯落的耳膜上。
一切混亂而又無序。這是末日到來了嗎?花錯落想到。他的兩條眉毛擰在了一起。
終於,劇烈地搖晃停止了下來。四下里伸手不見五指,花錯落嗅着玫瑰花香,努力地分辨着龍璐的方向。
他一邊躡手躡腳地向龍璐走去,一邊輕輕喚了一聲:
「璐璐?「
忽然,他的耳膜輕輕振動了一下。他感覺自己左側眼角似乎有一股強勁的風襲來,花錯落下意識的向後一仰。只聽得嗖的一聲,他便覺得自己的右側眉角一陣劇痛。
花錯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角,只覺得手指上都是熱熱的液體。他將手指湊到鼻尖聞了聞,一股腥腥的,鹹鹹的味道直衝口鼻。
是血!
花錯落心中大叫一聲不好。自己的眉角一定飛鏢之類的暗器刮到了。剛才那一下分明是對準自己的太陽穴而來。如果不是躲得快,自己一定橫屍當場。
他的神經如一根上滿了弦發條,一下子緊繃到了極致。他感覺到自己的血液不斷地翻滾,腦中快速地進行着分析和計算。
與此同時,他按照心中估算好的距離,對着龍璐的方向衝刺了幾步,便一個飛撲,將龍璐撲倒在地。
大智若愚,大勇若怯。
花錯落雖然平時上看起來文靜儒雅,靜若寒冰。但越是在危難的時候,花錯落便顯得越發的勇敢和機智。他的大腦像是一台高速運轉的機器,準確地計算出茶館每一個物品的方位。
現在,他將龍璐死死地壓在身下,仿佛是趴在一堆絲綢上,柔軟,順滑,滿口滿鼻都是玫瑰花的香氣。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聲傳來,花錯落覺得自己的臉比剛才還要火辣三分。
但是花錯落卻絲毫沒有慌亂。他將左手探到龍璐的背後,挽起龍璐筆管一般的細腰,將她的身體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身上。
緊接着,他右臂撐地,肘部微微一彎曲,便裹挾着龍璐的身體。兩人如同擰在一起的兩塊麵團,向着右邊連滾了三圈。
花錯落覺得仿佛置身於滾輪之中。一會兒龍璐在上,一會兒自己在上。
終於,花錯落帶着龍璐來到了一處更加閉塞的空間裏。剎那間,電光火石,從茶館正前方的傳來一陣呼嘯之聲。
緊接着,上千根利箭仿佛瓢潑大雨一般,傾瀉在龍記茶館之內。只聽得噼噼啪啪的聲音傳來,桌椅碗筷被射穿的爆裂聲,串成一串急促的鼓點。
驚恐之餘,花錯落感覺到一個軟軟的物體一直在自己的身邊擠來擠去。他這時才發現,自己挑選的這個庇護所——精鐵打造的櫃枱的空間實在太過狹小。他蜷縮身體,雙手環抱着膝蓋,和龍璐肩並肩地靠在一起,卻仍然擁擠得像是上元節人潮洶湧、摩肩接踵的大街。
突然,花錯落感覺到一隻手摸到了自己結實有力的大腿上。
」幹什麼?「
突然,那一隻手變成一個鉗子,龍璐用兩根手指死死地掐住了花錯落腿上的肌肉,用力一擰。一股電流仿佛在瞬間貫穿了花錯落的身體,他兩眼直冒金星,腦中如同天旋地轉。
」花錯落,都怨你!這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敵人啊?「
」唔。從身手看,應該是血狼堡的人。長安的尋常人家不會有這般厲害的仙術。「
」血狼堡?哼,肯定是你兩兄弟弄死了人家的兄弟,人家找上門來了。果然都是你們惹的禍。「
」我本以為他們會做縮頭烏龜,卻沒想到他們竟然猖狂到這般地步。「
」怎麼辦?現在我的茶館亂七八糟。這可是我精心佈置了很久的店面啊。「
」我賠你。「
」我的桌椅怎麼辦?那時我專門託了興化坊的工匠,用上等金絲楠木打造的。「
」我賠你。「
」我的茶碗怎麼辦?那時我請保寧坊的師傅燒制的上等青瓷,每一件放到市面上都是無價的瑰寶。「
」我賠你。「
」我的美容覺怎麼辦?我每天子時必須睡覺。不然皮膚就會變得不那麼水嫩,失去活力和光彩的。「
」我賠你。「
」我的衣服怎麼辦?這是我花了好多銀子,在敦義坊買的上等的絲綢。現在被你扯壞了,以後不能穿了。「
」我……我賠你。「
」你說的哦。寧國公家的小將軍,要說話算話。「
」嗯。不過這都不是問題,眼下的問題是,我們怎麼衝出茶館。二弟在外面一定更加危險。還有無邪,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我想,他們現在也一定身處危險之中。「
花錯落還欲言語,忽然間,一陣更加猛烈的箭雨襲來。雨點聲大作,桌子碗筷叫得比剛才更凶了。
龍璐如同一隻受了驚嚇的小鹿,將頭緊緊地靠在花錯落的肩膀上。
兩人距離之近,花錯落可以聽到龍璐和着玫瑰香氣的呼吸聲。聞着她的體香,花錯落的心裏仿佛有一隻小鹿正在奔跑。
而此時在這一處花錯落精心挑選的避難所,兩人好像是一對在末日到來時,相依為命的情侶。
因為他們,整個長安城似乎都要傾覆了。
漸漸的,雨點聲停了下來,龍璐扭了扭身體,拼命地向花錯落靠了靠。她的呼吸依舊急促,身上香汗涔涔。
」你說過要陪我的哦。「龍璐輕聲說到。
她多希望,這一句承諾,便是永遠。
「現在,要想從這裏衝出去,我們該怎麼辦呢?」花錯落憂心如焚,雙目發乾。
「哎,如果我的百寶箱在手邊就好了。箱子裏有一件金蠶寶衣,可以刀槍不入。」
花錯落點了點頭,說道:
「那個百寶箱你藏在哪裏了?我衝出去尋找一下。」
「告訴你也沒用,你又不知道打開的方法。」
花落錯想了想,然後說道:
「現在僵在這裏也不是辦法,一會我喊一、二、三。我們一起衝出去,你去找你的百寶箱。」
「嗯嗯,你小心一點。」
「放心,我可是將軍之後。」
兩人都下定了決心,為了儘早衝出茶館,與敵人決戰,他們決定冒險試一試。
「一!」
「二!」
突然,龍璐感覺到一個散發着男子漢氣息的身體,騰地從身邊呼嘯着衝出。緊接着無數根利箭如同暴雨一般射向了花錯落前進的方向。
「三!」龍璐耳邊終於傳來了花落錯的這一聲約定的吶喊。
龍璐明白,花錯落為了掩護自己,故意在第二聲便跑了出去。她的眼睛漸漸有些濕潤了。
認識你五年了,你還是這麼傻。傻蛋!
為了不辜負花錯落的好意,龍璐劍眉緊蹙,攥緊雙拳,向着地窖的方向衝去。
花錯落深情地望着龍璐消失的方向,口中喃喃道:
」璐璐,此行之後,便不要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