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十七好像死了。
但他好像又還活着。
他意識混沌,如同魂魄抽離了軀殼一般,目光所游弋過的地方都是灰敗的景象。
那張沒有顏色的面容是他嗎?
躺在床榻上那個軀體殘破的人是他嗎?
應該不是他,他現在能動,能跑,還能飄。
面前這個人快不行了,源源不斷的內息快要凋敝了。
可是,那真的不是他嗎?
莫三十七飄在半空中,看着床榻上的自己宛如即將熄滅的幽幽炭火,一閃一閃,眨眼間就要熄滅了一般。
他這是被誰救了嗎?可惜還是快要咽氣了。就是不知死後能不能見到婁欽言,那人定是恨極了他,萬一見到的話,他又該說些什麼呢?
莫三十七正稀里糊塗地想着,此時閉緊的房門被人推開了。
一身形修雅的青衣男子端着一盆熱水走進來,他將盆放置床邊的架子上,又轉身走過去將門關緊。
莫三十七看不清那人的面容,模模糊糊的,白茫茫一片,像是有一層濃厚的霧掩住了他的面容。
莫三十七心中有了個不切實際的猜測,他使勁揉了揉眼睛,試圖看清那人的模樣,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他身上的衣服被那男子一件件褪去,那人起身將布巾浸入熱水,隨後擰乾布巾,再折回床榻替他細緻地擦拭身體。
男子修長的手指撫摸過他的每一寸肌膚,動作緩慢又輕柔,像是在對待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一般。
莫三十七看得胸口無比憋悶,天地似乎停止了運轉,只剩下那男子和他這個不知是不是已經變成魂魄的人,無比地清靜,極致的安詳。
青衣男子耐心地擦拭完他的身體,隨後將布巾搭在水盆上,尋了乾淨衣裳給他重新穿上。
末了,男子俯下身子,在莫三十七灰白的唇瓣上緩緩落下一個極其輕柔的吻。
男子的面容忽而清晰可見,莫三十七終於聽見他的聲音,一顆心隨着那張染上華彩的面容豁然開朗。
「三十七,回魂了。」
莫三十七一陣天旋地轉,魂鑽進了一個極其狹窄的地方,隨後像揉皺的紙張般緩緩舒展開來。
他睜開了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怔怔地盯着婁欽言的臉,微蹙着眉頭喃喃道:「我餓了。」
婁欽言愣了愣,隨後露出好看的笑容,輕輕將他摟進了懷裏。
「乖乖等一會,吃食還未做好。」
「好。」
莫三十七有很多想要跟婁欽言說,大概是餓太久了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他張了張唇瓣,這回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也可能是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明明婁欽言一年前就被他一刀捅死了,如今卻好端端出現在面前,甚至在他蠱毒發作失去意識後,又救了他一回。
婁欽言只是安靜地抱着莫三十七,任由他沒什麼力氣地趴在自己身上,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
過了片刻,婁欽言輕聲問:「口渴了麼?」
「渴。」
婁欽言扶着莫三十七重新躺回床榻上,說道:「你先躺着,我去給你倒水。」
莫三十七眼睛眨也不眨地目送婁欽言離開屋子,沒過一會,那人拎着飯菜和水壺又走了進來。
「吃飯了。」
不等婁欽言走過來扶他,莫三十七感覺恢復了些許力氣,他接過飯菜便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餓極了,只能憑藉本能地往肚子裏塞飯菜。
「慢點吃。」
婁欽言抬手撥開莫三十七滑至臉側的髮絲,隨後又拿起帕子溫柔地給他擦嘴。
莫三十七咽下最後一口飯菜,又咕嚕嚕灌了一大口水,做完這一切後,他垂下了腦袋。
按理來說,被婁欽言如此溫柔地對待,他應當高興才對,可此時心中卻微感焦躁,這一切真的不是臨死前的黃粱一夢嗎?
「怎麼?覺得在做夢?」
婁欽言看透他心中所想,微冷的指尖輕輕撫上三十七的臉,在莫三十七猛然抬起腦袋失神的那一瞬間,婁欽言的臉湊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眸凝望着他的眉眼,越看越近,仿佛要看到莫三十七猶疑不決的內心。
莫三十七感覺自己的唇角一片濕熱,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隨後抬手用力抱緊了婁欽言。
「婁欽言,你不是死了嗎?」
「誰告訴你的?」
「我明明親眼看見,親耳聽見的。」
「那現在呢?你親眼看見了,也親耳聽見了,我是真的還是假的?」
莫三十七蹭了蹭他的脖頸,用力搖了搖頭,他憂悶道:「你是真的,你還活着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後悔了好久,我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婁欽言,對不起。」
「我已經不怪你了。」婁欽言輕輕撫摸着莫三十七的後背,嘆息道,「」三十七,見你吃了這麼多苦頭,怎麼就一點氣也生不起來。」
「因為我要死了嗎?」
「胡說,好不容易救活了你,又怎會叫你死?你這條命早就歸我了,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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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三十七還沒徹底從眼前的這一切晃過來,他半清醒半迷茫地問:「婁欽言,你的意思是,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麼?」
「不,你是我的好情郎。」婁欽言吻住莫三十七的耳垂,溫情暖意的話語鑽進他的耳朵,不講道理地催動了他心臟的鼓動。
莫三十七貪戀這般的婁欽言,熟悉的溫度,輕柔的聲音,還有這密不可分的擁抱,都叫他徹底沉浸。
他不願辨清真真假假,不想知道身在何處,打定主意不想脫離如此美好的時刻。
婁欽言卻不知他心中所想,等他休息夠了說要帶他出去走走。
莫三十七沒捨得拒絕。
兩人交握着手一同走到外面。
青山翠竹,薄霧靉靆,清風駘蕩,如此祥和明淨之景,莫三十七恍然間還以為來到了世外桃源。
「這是何處?」
婁欽言笑道:「這裏是藥仙谷。」
莫三十七點點頭,他四處打量了一番,遠遠瞧見一個人,竟是許久未見的龐十五。
莫三十七意識到什麼,他感受了一下經脈處涌動的內力,不確定道:「婁欽言,我是不是好了?」
婁欽言止住他的動作,皺眉道:「別使內力。」
莫三十七立即停止了動作。
「算是好了一半。」婁欽言認真道,「你中毒已深,蠱蟲雖已經排出來了,可體內尚有餘毒未解。」
「婁欽言。」
「我在。」
「我可以一直留在你身邊麼?」
「求之不得。」
莫三十七早已沒有方才的憂心,他身上所困住他的一切在婁欽言的隻言片語中,統統煙消雲散。
在之後的每一天,在這天心如人心一般疏朗的好天氣,莫三十七落得了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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