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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棋兩腿打着顫兒去膳房了。
半路上,她遇見了錦畫。府里就這麼些主子,事情傳得飛快,錦畫雖是服侍在李格格身邊,也聽聞了動靜。兩人心有靈犀地對視了一眼,走到了一處。
錦畫手中提着個食盒,邊上還帶了個特製的圓筒狀盒子,是專門用來裝糕糖甜餅的,她輕輕拍了拍胸口,對珠棋壓着嗓子道:「你在場吧?聽他們說……書意那身子都打爛了……嘖嘖……」。
珠棋胸口一陣犯嘔,立即抬手捂住錦畫的嘴道:「莫要說了!」,兩人一轉身,無巧不巧地正撞見兩個小太監抬着塊木板迅速地走過面前,那木板上平平直直地放了個人形物事,用白布裹得嚴嚴實實,一頭還隱隱滴着血水,白布一角被風吹開,一隻蒼白的手垂了下來,指甲都斷了,只留下血淋淋的手指頭。珠棋與錦畫兩人嚇得同聲低叫了一聲,互相握緊了手,轉過頭去,半閉了眼,不敢再看。
膳房裏的小太監一見錦畫來了,趕緊迎上前去,笑嘻嘻地道:「錦畫姐姐!您來了?李主子今日想點些什麼?儘管吩咐!」,又一抬眼,見了錦畫身後的珠棋,臉上的笑意先怠慢了三分,他不咸不淡地點了個頭,算是招呼了。
珠棋從前跟着武寧剛入府的時候,武寧是刻意疏遠四阿哥的。於是珠棋點膳的時候,也沒被膳房太監怎麼殷勤奉承過,後來武格格轉了性子,膳房裏的人跟着換了好臉色,轉了風頭,珠棋倒也習慣了。如今又重新打回原般境地,卻是有些不習慣了。
這道理跟「由奢入簡易,由儉入奢難」差不多。
錦畫看着小太監一冷一熱,對比太着痕跡,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扯了扯珠棋的袖子道:「你先點吧!」,珠棋勉強笑道:「沒事,你先點。」,錦畫執意推讓,珠棋見如此,便也不堅持,把武寧想吃的說了一遍。
那小太監眼珠子一轉,伸手在脖子上搔了搔痒痒,擺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態來:「武主子想吃鹹的?辣的?這重口的菜要數蔡師傅做得最好,可他現在正忙着做金玉拔絲酥呢!要不,您且等等?或者換些別的菜色?」。
錦畫在旁邊聽了,倒是一愣,道:「金玉拔絲酥?」,想着這膳房內分工自有調理,做熱菜的師傅便負責熱菜、做冷菜的便負責冷菜,做糕點的自然也不會插手別的,這蔡師傅怎麼明明是做熱菜的師傅,怎麼轉手倒做起糕點來?
那小太監連忙轉向她,笑道:「錦畫姐姐,你有所不知,前幾日是另一位姐姐來點的菜,恰巧那一日做點心的孫師傅給借走了,蔡師傅便做了那金玉拔絲酥,李主子連夸好呢!姐姐忘了?」,錦畫皺眉想了想,展顏笑道:「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主子還說過幾日請蔡師傅再做。」。
那小太監眉飛色舞笑道:「可不是!您稍等着,這拔絲酥餅非得趁熱吃不可,一涼下來那口感就不對了。」,錦畫點點頭,含笑着站在一邊,不多時,那蔡師傅滿臉堆笑,親自攆着雜役太監們將熱騰騰的飯菜糕餅都捧了出來,又取了些調味小菜放在食盒邊,口口聲聲只道是他創新菜式,請李主子賞臉品品,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直哄得錦畫心花怒放地走了。
珠棋在一旁看着,心裏老大不是滋味。那小太監送走了錦畫,轉頭來,帶了點敷衍笑意對她道:「姐姐且等一等,武主子這菜呀,要多些火候才入味!」。珠棋低着頭,咬牙從荷包里掏出些碎銀子,一抬手塞給了那小太監。
小太監左右瞄了瞄,笑道:「姐姐這是做什麼?」見四下無人注意,飛快地將銀子塞進袖子裏,立刻換了副臉色,也不說廢話了,只是言簡意賅地道:「且坐坐。」,說着轉頭進去催菜了。
珠棋等了片刻,扶着桌子,在邊上粗陋的長板凳上坐下,那小太監催完了菜,又出來陪着珠棋閒說了一會話,不經意間提到四阿哥這幾日的膳食,趕緊打住了嘴。
珠棋抬頭見一個面生的小宮女提了個食盒怯生生地抬腳邁了進來,見着她趕緊斂眉垂目地行了個禮,貼着牆邊進去了,珠棋打量着她的背影,心裏思忖了一下,想起這是宋格格院子裏的人。
宋格格那裏的點膳,通常都是由書意負責的,眼下剛剛出了這樣的事,她立即換了個人來頂替書意的位置,泰然處之,簡直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珠棋不由得愣了楞,領了膳回到武寧院中,她將膳食一樣樣布開,又把膳房中的事情說了一遍,武寧凝神聽了,待得聽到李格格的事情時,垂下眼去,筷子上的米粒落在了桌上。
珠棋看在眼裏,心裏明白。到了晚上歇息的時候,她伺候着武寧更衣,見邊上沒旁人,低聲道:「主子,不是奴才多嘴,奴才今日聽聞四爺最近好像身體累病了,聽聞小太監說,嗓子是啞了好些天。」,武寧一怔,急忙攥住了珠棋的衣袖,隨即鬆開手,慢慢道:「厲害麼?」。
珠棋垂頭道:「具體的情形,奴才不是四爺身邊的人,自然也不清楚。只是聽說……」。
武寧頓了頓手上的動作,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珠棋道:「聽說什麼?」,珠棋抬眼打量着她臉上神色,忍不住道:「主子,你也是牽掛四爺的,這又何必呢?四爺不來,您就主動去那裏見見吧!正好眼前一個機會,親自下了膳房,做幾樣潤喉的羹湯給四爺送去,既是表了心意,也……」,她想說「也給了主子一個台階下」,終是沒敢說出來。
武寧在床邊坐下來,抬手去解床帳的掛鈎,心裏道:你當我不想見他麼?可是見了胤禛,他若是問到我上元節那晚的情形,我又該如何說起?我不想騙他!又不得不騙!一時間心裏紛亂如麻,珠棋點到為止,也不再說話,躬身幫着她打下了帳子,扶着武寧躺下,滿屋燭影搖紅。
四阿哥最近除了書房,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李格格和宋格格兩處院子,去宋格格那裏主要是因着她是小格格生母的緣故,而去李格格那裏,不消說,自然是因為李氏肚子裏的孩子。蘇培盛看着四阿哥一天天宿在書房裏,連福晉那裏都顧着面子,總要隔三差五地去看看,卻偏偏一次也不去武格格院子裏,他是打小服侍着四阿哥的,四阿哥的心思摸不到七八分,也能猜到四五分,又見着四阿哥雖然在李氏和宋氏兩邊院子裏跑,神情卻是鬱郁的,又常常失神。便對着幾個徒弟背後再三警告:「打起精神來!不許怠慢了一點武主子,否則將來有你們後悔的!」。
福晉對着四阿哥還是老樣子,總是端着,放不□架來,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活活像戲台子上編好了的戲碼,她無時無刻不在對着四阿哥唱一出恭恭敬敬的大戲,字正腔圓,台步穩健,唯恐一步行錯,落了笑話,日子久了,四阿哥倒也看得習慣了,他想這沒什麼不好——一家主母,自然該有個女主人的樣子,端着便端着吧。
小格格一天天成長起來,見着人就笑,胖乎乎的臉上兩個小小的若隱若現的酒渦,眉目長得和宋格格極像,已經能看出來將來婉約秀美的容貌,活生生一個美人胚子。任誰見了都想親親抱抱這個大寶貝。
福晉一反常態地經常來宋格格的院子裏看小格格,上上下下地發出話語,要大家好生看護照顧着,和之前打死宮女之事形成了鮮明對比,傳到了四阿哥的耳里,四阿哥只是淡笑了笑,也沒說什麼。
宋格格也算是個能忍的,貼身宮女書意被福晉活活打死,她若無其事,輕描淡寫地也就過去了,福晉滿腹的準備就被她這樣輕輕巧巧、無招勝有招地化解過去了,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說,背地裏還落了個嚴苛下人的名聲。
武寧終是下膳房親手做了潤喉羹湯,清熱下火,給四爺送了去。蘇培盛在書房外,看着武寧來,還以為是看花了眼,待得揉了揉眼睛,確認了是武寧,立刻行禮道:「見……見過武主子!給您請安了!」,武寧見周圍眾人雖是低頭屏氣,但那無數視線仍然落在自己身上。她對着蘇培盛微笑了一下,指了指手中食盒道:「聽聞爺這些日子身體不大舒服,我做了些藥膳……」,話音未落,卻聽那書房裏胤禛聲音喝道:「進來!」。
蘇培盛愣了一下,立即閃身避讓在一邊,武寧吸了口氣,舉步向書房走去,抬腳邁過門檻,見四阿哥胤禛正坐在桌案後,手中翻閱着一檔文卷,眼睛並不抬起。
武寧咽了口唾沫,低聲道:「妾身給爺請安,四爺吉祥。」,四阿哥手中動作一頓,臉上無甚表情,只淡淡道了聲:「嗯。」。
武寧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正尷尬間,卻聽屏風後一個女聲嬌笑道:「爺!這身衣裳倒是正合適我現在的腰身!」。
作者有話要說:註:康熙三十三年,皇四阿哥胤禛長女出生,未逾月殤。本文因劇情需要,時間略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