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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武格格院子裏,風聲遮得再緊,武寧也知道李格格這段時間得了盛寵的消息,珠棋和清明成天小心翼翼地瞅着武寧的臉色,就見自家主子倒是神色如常。
武寧心裏有一些說不出的微妙滋味。
那一日,八阿哥送她回了四阿哥府,遠遠地扶着她下了馬,目送着武寧一個人走了回去。待得武寧被四阿哥領回了書房,要問話之時,又被小格格的病情打了岔。
她以為他會再來問她,出乎意料的是,四阿哥竟然就此按下,她想,他是在等她自己說。
竟成了無頭公案,不了了之。
武寧並不清楚四阿哥對她和八阿哥的事情了解多少。不,她想,他一定是毫不知情的,否則按照胤禛的個性,絕不會善罷甘休。
她想得出神,捶了捶自己的大腿,將腿上搭着的皮毛墊子打落在地。珠棋端着熱水盆進屋來,見狀連忙上前把那皮毛墊子撿起來,又道:「主子,您今日還給福晉去請安嗎?」。
武寧回過神來,點頭道:「倒是差點忘了,虧了你提醒,這就去吧。」,說着起了身,又覺得屋子裏有些熱,便道:「這都什麼天氣了?把火盆子熄掉,再把窗戶打開些,我熱。」。
珠棋答應了一聲,卻並不動作,遲疑着道:「主子還是保暖着點吧!您忘了?鐘太醫說過,您體質偏寒,這女人吶,身子得暖,不然不容易懷上孩子!」。
武寧輕笑一聲,一抬眼望着珠棋道:「你才多大的人?聽這口氣,我還以為福晉院子裏的哪位嬤嬤呢,大姑娘家的,哪有成天把懷孩子放在嘴邊?」。
珠棋被調侃得急了,扭過身子跺腳道:「主子!」,武寧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知道你是有心為我好,我心裏都知道,不早了,給福晉請安去吧!」,抬腳出了臥室門,見堂屋桌子上擺着一碟模樣似曾相識的點心,想了想,道:「是李格格院子裏的人送來的?」。
珠棋點點頭,探頭附在武寧耳邊低聲道:「可不是。主子,聽聞李格格這些日子,天天下廚親自去做四爺愛吃的點心,又往着各處院子裏送,是越發會做人了。」,武寧瞪了她一眼,道:「別亂說話。」,又伸手拿了一塊點心送進嘴裏,品了品,點頭道:「李格格做的點心,樣子雖然不似膳房大師傅手上經過的那麼精緻,但是味道真是不錯。」,說着向外走去。
珠棋緊跟着趕了幾步,兩人走在花園中,珠棋絮絮叨叨地追在武寧身邊,撅着嘴道:「主子,別人現在可是越發用心思了,您倒好!」。
武寧信步走到一棵松柏下,抬手摺了些松針,在手掌中一根根拔下了,又回頭對珠棋道:「一人一個想法,她自個兒覺得合適便是了。你又急什麼?」。
珠棋跺了跺腳,道:「主子!奴才不是急!奴才是,是……」,武寧轉頭望向她道:「是什麼?」,珠棋掙了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最終重重嘆了一口氣:「唉!」。
武寧垂眼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讓我給爺服個軟、低個頭、討討巧、探探眼色,不是麼?可惜你主子我,一不會福晉的書畫,而不會宋格格的繡花,三也不似李格格的廚藝精湛,還可以親自下廚,洗手做羹湯。」。
珠棋搖着頭道:「我的主子呀!哪裏是要您親自動手呢?不過是取個心意罷了!換句話說,便是您要動手,膳房那些人也不敢呀!頂多是洗個手幫着調調餡、包包麵皮什麼的,圖個名頭罷了!」。
兩人說着話,已經到了福晉正院,正見着福晉一行人浩浩蕩蕩正出了門,武寧見了,上前微笑行禮道:「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今日倒是巧了,武寧剛來,正碰見福晉出門。」。
福晉抬手讓她起來了,也帶了幾分笑意道:「可不是,地氣一天天暖起來,我在屋子裏抄經作畫久了,這眼睛腰板都受不住,不如出來轉轉,一起罷。」,說着向前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腳道:「其他人都回去吧,朔雪服侍着就行了。」,那些太監宮女們都道是,低頭退下了。
武寧跟着福晉在花園中走過了幾道長廊,福晉望了望武寧側臉,不咸不淡地道:「武妹妹這些日子似乎氣色不太好呀,是身子不舒服麼?」。
武寧下意識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隨即矮□道:「謝福晉關心,武寧一切安好,許是昨晚睡得遲了,所以面色難看。」。
福晉一笑,轉開眼光道:「睡得遲了,卻還記掛着要這麼早來給嫡福晉請安,武妹妹恭謹守禮,謙順柔靜,委實很好。」,她走到一處圍欄邊坐下,臉上帶了一絲輕飄飄又懶洋洋的笑意,望着武寧道:「恐怕這偌大一個府里,也只有武妹妹還記得我是嫡福晉了。」。
武寧聽聞此言,連忙低頭道:「福晉這話是打哪兒說起!」。
福晉凝眸,想着宋格格自從誕下四阿哥長女後,手中算是有了靈寶,常能用小格格哄着四阿哥去她院子裏,到底骨血親情,割捨不開;又想着李格格那邊廂,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明明是兩個人微言輕的庶福晉,卻居然左右夾攻,讓自己這個堂堂正正的嫡福晉也招架不住。
福晉不出聲,武寧也不便說話,兩人靜默半晌,卻聽見那鏤花牆另一邊兩個宮女嬉戲着走近了,其中一人話語中帶了「武格格」三個字,珠棋忍不住輕輕推了推武寧,福晉卻早已聞見。
那兩人在牆那一邊站定了,一人笑着道:「可不是!誰想得到呢?四爺之前明明是天天往武格格那裏跑,這一轉眼,便成了李格格,所以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正是宋格格身邊宮女書意的聲音。
另一個宮女帶了幾分畏懼道:「小心隔牆有耳。」,書意嗤笑一聲,帶了幾分不屑道:「你當她這次失了寵還能再扳回來呀?做夢吧!我們主子早說了,李格格剛懷了身孕,爺現在可拿她當寶貝!」。
武寧聽見那句「李格格剛懷了身孕」,眉心微動,望向福晉,見福晉神色泰然,顯然是早已知道的樣子,忽然一個念頭從她心中一掠而過:怪不得。
怪不得!
她只當胤禛對她賭了氣,氣她上元節那晚對着自己吞吞吐吐,不肯坦誠以告;氣她吃准了自己因着帶庶福晉出府,破了規矩,不便張揚,只能隱忍按下;氣她這麼多日子都不低頭,不服軟。
原來根本就是她想多了!
胤禛,他現在正是嬌妾幼女、和樂美滿——懷裏剛抱上一個女兒,李格格肚子裏又懷了一個……
武寧手掌慢慢鬆開,手中的滿把松針滾落了一地。
珠棋惴惴不安地打量着武寧的臉色,小心翼翼搖了搖武寧的手,武寧回過神來,對着她勉強笑了一下,便聽牆那邊一個宮女笑道:「李格格有了身孕,又不是你們主子,你高興個什麼勁呀?」。
書意極快速地道:「我們主子早說了,手段千般不如子嗣一個!天下男人,沒有對子嗣不看重的!你看武格格,初入府的時候成天端着張臉,連對四爺也是。我們主子那時候就誇她厲害,懂得欲擒故縱,再看福晉,你當福晉不想生?」,那宮女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驚恐萬分道:「你真是不要命了!連福晉也敢說!找死!」。
福晉穩穩起身,拍了拍衣上輕塵,厲聲道:「都過來!」。
那兩人驟然轉身,待得從牆上鏤花空段里見到福晉,全都嚇傻了,書意還沒怎麼樣,另一個宮女早膝蓋一軟,撲通跪在了地上,福晉帶了些厭惡掃了一眼,道:「走不動了麼?」,抬頭望了一眼朔雪,朔雪會意,立即繞過牆去,趕雞拎鴨一般地將那那兩人拉扯到了福晉面前,兩人早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牙關打着顫望着福晉,連討饒都忘了。
福晉悠悠對朔雪道:「叫陳德諾來。」,朔雪急促地看了一眼書意,蹲□子道:「是。」,轉身快步而去,福晉轉頭對武寧笑道:「你方才聽見她們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了麼?」。
武寧不知道福晉問這話的用意,聽她語氣中無波無瀾,揣度着低頭道:「武寧聽見了。」。
福晉長長出了一口氣,抬眼望向花園中疏枝殘葉,那灰色枝幹上已經隱隱有嫩綠芽頭冒出。福晉起身慢慢踱了幾步過去,伸手拈了那嫩芽在手中,碾了一手的綠色汁水,若有所思道:「冬春之交,百花未現,滿園枯色,有什麼好看?」。
武寧不解其意,起身走過去,柔聲道:「福晉的意思是……?」。正說着,陳德諾已經氣喘吁吁地趕來了,又帶了一幫小太監。
福晉嫣然一笑,走到書意面前,款款道:「今日這園中,且先開一點紅罷!杖責!」,話音剛落,書意身邊的那宮女咚地一聲砸在了地上,竟是暈過去了。
福晉看了一眼,道:「拖出去,先用冷水澆醒了,再繼續拖進來!」,書意膝行上前,扯住福晉旗裝下擺,大聲哭道:「福晉!且看在宋主子面上,饒了奴才這一回吧!奴才糊塗了!奴才該死!」。
福晉冷冷一挑眉道:「看在宋主子面上?你又算是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