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亮,李良摟着烏廷芳,給田貞田鳳兩姊妹喚醒了。
到了帳外,在日出前的黯黑下,荊俊領了一名青年來見他,介紹道:「這是桓奇,李統領該記得他,桓奇不但是第一天田獵成績最佳的人,昨晚又連勝三人,儲君封了他作偏將,調到我們都騎軍來服役,請李統領指派他工作。」
桓奇跪下施禮道:「桓奇叩見統領大人。」
李良記得他,溫和地道:「站起來!」
桓奇矯捷如豹地彈了起來。
李良見他眉清目秀,兩眼精光閃閃,極有神氣,身形高挺,虎背熊腰。又見他有琴清、紀嫣然諸女在旁,仍是目不斜視,心中歡喜道:「桓奇你出身何處,有沒有從軍的經驗?」
桓奇不亢不卑地道:「小將乃北地人,自幼學習兵法武技,曾在王翦將軍麾下戍守北疆,職級至裨將。」
接着露出懇切神色,有點不好意思地道:「今趟是王將軍命小將代表北戍軍回來參加田獵,王將軍曾指點小將,若僥倖獲賞,必須要求跟隨李統領大人,才有望一展抱負。」
李良微笑道:「以桓兄弟這種人材,到什麼地方都應沒有人能掩蓋你芒采的。」
桓奇神色一黯道:「統領大人有所不知了。小將先祖乃犬戎人,所以無論小將如何勇猛效死,論功行賞總沒我的份兒。若非王將軍另眼相待,我最多只是個小伍長。王將軍雖有意把小將升為偏將。但文件到了京城就給壓了下去,所以王將軍才着我來京城碰機會。還點明我務要隨統領大人辦事。」
李良至此才明白在秦人中,仍有種族歧視,這等人才埋沒了也是可惜,道:「桓兄弟可以放心,我李良不會理會任何人的出身來歷,只要是有才能的忠貞之士,我絕不虧待。由今天起你就是副統領,這兩天會有正式文書任命。」
桓奇想不到李良這麼重視自己。感激零涕下要跪地叩首。
荊俊硬扯着他,向李良笑道:「我和桓兄弟亦是一見如故,早告訴他若統領大人知是王將軍遣來的人,必會特別關照的了。」項少龍走後,荊俊、王翦等人都靠在國師宮一脈生存,而王翦又有軍方背景,與國師宮往來卻是熟絡很緊。
李良正容道:「小俊失言了。我只是深信王將軍絕不會看錯人。而且今趟田獵桓兄弟表現出色,理該給他一個展露才華的機會。」
荊俊向李良打個眼色道:「這兩天怎樣安排桓副統領的工作呢?」
李良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該否把高陵君和呂不韋的事告訴他。點點頭,道:「既是自家兄弟,什麼事均不須隱瞞,如此桓兄弟才有表現的機會。」
桓奇感動得差點掉淚。被荊俊帶了去見滕翼。
紀嫣然來到李良身邊道:「若嫣然沒有猜錯的話,秦國又出了一位猛將。」
田獵的隊伍和獵犬,浩浩蕩蕩的通過四道橫跨涇水的木橋,注入廣闊的獵場去。
呂不韋、徐先、王陵、鹿公、王綰、蔡澤等公卿大將,與李良、昌平君、莫傲等護駕將領。都伴在嬴政四周,陪他行獵。
朱姬除了首天黃昏出動過後。便不再參加田獵的活動。
昌文君和滕翼負責留守營地,而荊俊則和桓奇去了偵察高陵君伏兵的動靜。
這支田獵的大軍還有一眾王族的人,包括高陵君和他的十多名隨從,另外就是琴清和李良的三位嬌妻兩名愛婢,還有太子丹和他的手下們,形成散佈草原的隊伍。
嬴政領頭策馬朝前方一個大湖奔去,神采飛揚,興致勃勃。
李良、莫傲和昌平君三人拍馬追在他身後,接着是一眾大臣。
李良看着嬴政逐漸長成的龍軀,感覺着他那異於常人的容貌和威勢。
他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高起和渾圓的兩邊顴骨,使人看上去極具威嚴,不怒而威。不知是否要長期隱瞞心事,他閃閃有神的眼睛予人深邃莫測、複雜難明的感覺,給他注視時,連李良這深知道他底蘊的人亦有些心中發毛。他的兩唇頗厚,使他外觀並不英俊,可是那稜角分明、有如刀削的唇邊,卻表現出一種堅毅不拔,不臻成功,絕不放棄的性格。這使他的樣貌與眾不同,隱有威霸天下的氣概。
隨着逐漸的成長,這種氣質也愈趨強烈。
這未來秦始皇只是一般人的高度,可是肩膊厚而寬,手足都比一般人粗大,行動間真具龍虎之姿,顧盼生威。若有相可看的話,他確是生具帝皇之相。
此時因嬴政的臨近,一群水雕由湖旁飛了起來,向高空逃竄,嬴政彎弓搭箭,颼的一聲沖天而去,卻是射了個空。嬴政大笑道:「好鳥兒!誰給我射它一頭下來。」
眾人紛紛張弓搭箭,百多枝勁箭隨着沖天而起。
水雕慘鳴中,落了二十多頭下來。
侍衛忙放出獵犬,由它們去把獵物銜回來,一時群犬奔吠聲,響徹這原本平靜安逸的湖岸原野。
嬴政大喜,策騎沿湖疾馳,累得眾人苦追其後。
到了一處可俯瞰整個大湖的小丘上,嬴政才停了下來。
眾人紛紛在他身後停下,呂不韋靠得最近,差點就與他並騎,大笑道:「儲君的騎術原來如此了得!」
此時太子丹等人亦追上丘頂來。
嬴政笑道:「多謝仲父讚賞,你看我們大秦的景色多麼美麗,沃原千里,物產富饒。」又指着地平處橫亘的西狩山道:「眾卿可看到那道著名的西狩飛瀑嗎,由百丈高山飄瀉而下,就像一疋長長的白綢緞。寡人可以想像到當瀑布落在下方的岩潭時,千萬顆晶瑩閃亮的水珠往四方濺散的壯觀情景。」
後方的李良凝望着野趣盎然。美得如夢如詩的清晨景色,平湖遠山,墨翠蔥蒼,層次分明,猶若畫卷。而嬴政已由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孩,完全把自己代入了這秦國之主的角色去,睥睨天下,豪情萬丈。
鹿公來到嬴政的另一側憧憬地道:「老將曾多次到那裏去行獵。水瀑衝到崖下後,往東奔騰,然後忽然拐彎,洶湧澎湃的激流穿過兩座山峰間的峽谷,往西南奔去,形成西狩河,流經十多里後。始注入涇水,令人嘆為觀止。」
李良環目四顧,只見人人面上都露出嚮往神色,獨有太子丹神色凝重地盯着嬴政的背影,心裏一陣古怪,想起荊軻刺秦這一千古流傳的事跡。暗忖太子丹要刺秦始皇的心意,不知是否就在這刻開始萌生呢?
嬴政油然神往道:「今天那處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如不目睹西狩飛瀑,寡人今晚休想能夠安寢。」
徐先笑道:「那麼儲君就要及早起程,來回足要三個時辰之久呢。」
此時侍衛由獵狗的口處取來了被箭射下來的水雕。共有二十三隻,由於箭矢均刻有各人的標記。故此是誰射下的,略一檢視,即可清楚知道。
獵物放在地上,眾人團團圍着觀賞。
對射中獵物的眾人褒獎一番。
嬴政以馬鞭指着遠方的西狩山奮然道:「讓寡人和眾卿比比馬力吧!」帶頭策馬,衝下斜坡去。
午後時分,嬴政這枝隊伍滿載而歸。
快到營地時,李良偷了個空,向李斯說了桓奇的事,後者自是大拍胸口地答應,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儲君對李良的依賴了。
此時烏廷芳和趙倩趕到他身旁,快樂小鳥兒般吱吱喳喳,向他述說行獵的趣事,李良自是大大誇贊了她們一番。紀嫣然、琴清和田氏姊妹亦趕上他們。
談笑間裏,眾人渡過涇水,回到營地。
到達主騎射場時,只見人頭涌涌地在輪候登記獵獲,烏廷芳和趙倩忙擠了進去湊熱鬧。
紀嫣然眼利,告訴李良道:「小俊回來了,在場邊與鹿丹兒說話。李郎你且伴着芳妹和倩妹,我想回營地小睡片時,醒來後你再陪我到清溪沐浴好嗎?」
李良知她有午睡的習慣,點頭答應了。
紀嫣然與琴清和田貞姊妹去後,李良跳下馬來,囑烏舒等牽馬回營,眼睛找到了荊俊,見他不知說了什麼調皮話,鹿丹兒正拿粉拳往他擂去,這小子別轉身來,任由背脊挨揍,而鹿丹兒果然愈打愈沒有力道,附近的女兒軍都笑作一團。
李良看得心中欣慰,旁邊傳來桓奇的聲音道:「統領大人!」
李良別頭望去,笑道:「桓兄弟為何不隨小俊去湊熱鬧?以你如此人材,必大受女兒軍的歡迎。」
桓奇致禮道:「現正是桓奇為國家盡力之時,故不敢有家室之慮,情慾之嬉。嘿!統領大人叫桓奇之名就可以了。」
這就是桓奇和荊俊的分別了,一個是專志功業,後者則全情享受人生。
李良微笑道:「你今年多少歲了?」
桓奇恭敬道:「小將今年十九歲。」
李良道:「你比小俊大一歲,我就喚你作小奇吧!」領着他離開騎射場,到了營地內的僻靜角落,問道:「今天有什麼發現?」
桓奇道:「小將和荊副統領曾深入山內探察敵情,照小將觀其動靜,人數約在萬人許間,可是陣勢不固,旗號紊亂,士氣散渙,行動遲緩,氣色疲憊,兼之這數日天朗氣清,無霧可隱,如此未戰已逞敗象之軍,只要給小將一枝千人組成的精兵,便可將他們擊潰,絕無幸理。」
李良感興趣道:「小奇怎麼只去了半日就能摸清他們的虛實呢?」
桓奇像變了另一個人般道:「臨戰必登高下望,以觀敵之變動,小中覷大,則知其虛實來去,從各種徵兆看出問題。高陵君的軍隊雖藏在密林之內,但只要看何處有鳥獸停留,何處沒有,就可知其營帳分佈的情況和人數多寡。再看其塵土揚起的情況,更知對方在伐樹搬石,欲借上游之利圖謀不軌。」
說到興起時,就蹲在地上隨手布放石子,解說對方分佈的情狀,大小細節,無一遺漏,顯示出驚人的記憶力和觀察力。
李良動容道:「假設我予你一支二千人的精兵,你會怎麼辦呢?但必須待他們發動時才可動手。」
桓奇站了起來,用腳撥亂地上的石子,肅容道:「偵察敵人除了留心對方的糧草儲備、兵力強弱外,最緊要是測估對方的作戰意圖。針對之而因勢用謀,則不勞而功舉。現今對方為了憑河之險,駐軍於交通不便、低濕而荊棘叢生之地,又戒備不周,兼之軍卒勞累,士氣消沉,可采雙管齊下之策,分水陸兩路伏擊之,縱使讓他們毀去木橋,於我亦無絲毫損傷,我們還可憑河而守,立於不敗之地。」
李良登時對他刮目相看。荊俊雖在其他方面或可勝過他,但在才智和軍事的認識上卻遠落其後。
這番話若是出自鹿公、徐先之口,乃理所當然。但這桓奇只十九歲,便有如此見地,除了用天才兩字來形容,實再無可替代。
李良心中一動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見到他時你要把全盤計劃向他解說清楚,對於你日後的事業,會大有幫助。」
桓奇愕然道:「見誰?」
李良搭着他肩頭,推着他往王營舉步走去道:「當然是政儲君了!」
桓奇劇震下停步,垂頭低聲道:「不若由小將把心中愚見告訴統領大人,再由大人親自獻給儲君好了。」
李良繼續推他前行,笑道:「那不是給我冒領了你的功勞嗎?休要扭扭捏捏了,我李良只喜歡爽快的漢子。」
桓奇感動得眼也紅了起來,嗚咽道:「難怪王將軍常說統領大人胸襟過人,乃我大秦第一好漢,大人的恩德,小將沒齒難忘。」
王翦這人是典型的秦人,愛憎分明,對李良的武力和兵法都是欽佩有加,不過自從他聯手眾多將領還是依然敗在李良手下後,幾次回京述職,都到國師宮拜訪,漸漸與他熟絡了,卻隨意了許多。幾次拼酒被放倒,依然「孜孜不倦」地想尋機「報仇」。
李良笑道:「王翦那小子不再背後說我壞話就是了,哪有你說得這般好。不過,那是你應得的,我只是負起引介之責,不過記緊今趟我們是要讓儲君大展神威,而非我們去藉機顯威風,明白嗎?」
桓奇心領神會,連忙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