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曉來到s市的那一天,南風和舒嘉一起去機場接機,航班降落時,已經是s市的深夜了。
秦曉拉着行李箱從人群中跑出來時,南風有剎那的恍惚,差一點就認不出她了。
幾年不見,曾經那個稚氣的少女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臉上的嬰兒肥也消失不見,整個人顯得明艷高挑,渾身上下都散發着青春的明媚與朝氣。
秦曉跑到她面前,扔了手裏的行李箱,一個健步撲到了她的懷裏,抱着她的腰不肯鬆手,嘴裏一直興奮的喊她:「姐>
南風任她抱着左搖右晃了好一陣,才拉開她的手,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皺了皺眉,嗔怪道:「都快冬天了,怎麼還穿這麼少?」
秦曉挽着她的手臂,眼睛裏綻放出燦爛的光彩,雙頰紅撲撲的說:「可是我一點都不冷!見到你,我心裏暖的不得了!」
南風笑了一下,向她介紹旁邊笑意盈盈的舒嘉:「這是舒嘉,我朋友。」
秦曉連忙笑呵呵的打招呼:「舒嘉姐好!這麼晚了你還和我姐一起來接我,謝謝啦!」
舒嘉笑的眉目飛揚,連連點頭說:「沒關係沒關係,再晚也值得,你可比你姐姐可愛多了。」
南風瞪她一眼,拉起秦曉撇在地上的行李箱,說:「走了,回家。」可嘴邊的笑意卻怎麼也藏不住。
這是她的妹妹啊!
秦曉和南風一起坐在後排位置上,上了車,秦曉在她身邊一刻不閒的嘰嘰喳喳,拉着她一路上講個不停,恨不得要把分別的這幾年,她見過的、聽說的、經歷的,所有有趣新奇的事情全部說給她聽。
南風拍拍她的手,無奈道:「飛了那麼久怎麼還這麼精力充沛?不累嗎?」
秦曉重重點頭,說:「累啊,當然累!但是就是忍不住想和你說話嘛!」
南風說:「累了就睡一會,等你休息好了,有的是時間和我聊天。」
秦曉吐了吐舌頭,把頭靠在她肩上,果真閉上了眼睛,滿足的嘆了口氣,說:「那到家了你要叫我啊。」
這一句話,霎時將南風拖進了時光的洪流之中,她好像突然回到了十幾歲的小時候,秦遇帶她們姐妹二人去老家的河邊玩,南風坐在河岸上寫意畫畫,秦遇便捲起褲管,帶着秦曉在河裏摸魚,等她一幅畫畫完,他們三個人再迎着夕陽的餘暉歸家。
秦曉玩得瘋,總是坐上客車不一會便開始打瞌睡,那時,她總會枕着她的肩膀,對她說:「姐,到了家要叫我啊。」
世事無常,如今時光轟然變遷,歲月從她的生命中摧毀的、改變的、帶走的已經太多太多,但萬幸,她還有曉曉。
她的妹妹還在,還能這樣安然的依着她的肩膀睡去,就為這剎那的寧靜韶華,她什麼都願意割捨。
到了公寓樓下,舒嘉熄了火,轉身剛想說話,南風朝她微微使了個眼色,手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舒嘉這才發現,秦曉已經睡得十分沉穩。
南風輕輕從口袋裏掏出鑰匙,遞給舒嘉,示意她先上樓,她留在車裏,等秦曉睡醒了再回去。
她的意思舒嘉一目了然,只是沒想到她疼愛這個妹妹竟然到了這個程度,只能翻了個白眼,拿了鑰匙無奈下車去。
南風等她輕輕關上車門後,終於也將頭靠在了椅背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可沒過一會,她就聽見有腳步聲再次靠近,睜開眼,就見舒嘉懷裏抱着一條厚厚的毯子,拉開車子後門,將毯子蓋在了秦曉和她的身上。
南風愣了一下,虛擬着口型,笑着說:「真懂事。」
舒嘉嫌棄的瞥她一眼,同樣虛着嘴型說:「凍死你拉倒!」
她重新將車子啟動,掛上停車檔,打開了暖風,又將秦曉的行李箱拎出後備箱,才重新上樓去。
車裏很安靜,身上和心裏也都很暖,南風看了看懷裏的秦曉,才緩緩闔上眼睛。
秦曉這一睡,一直到凌晨三點多才悠悠轉醒。
她迷濛的揉了揉眼睛,一時間有點分不清今夕何夕,思維還沒有跟着一起醒來的時候,就聽見南風淡聲在耳邊說:「睡醒了?」
她怔怔看了她半晌,又低頭瞅了一眼身上的毯子,才笑起來,點頭:「醒啦!」又難為情的摸了摸鼻子:「姐,你真好。」
南風將毯子裹在她的身上,說:「還是舒姐姐疼你。」
她拉開車門,到駕駛位上將車熄火,秦曉圍着毯子跳下車,和她一起回了家。
站在門口,南風才想起來家門鑰匙之前交給了舒嘉,而現在這個點鐘,恐怕舒嘉已經睡到了爪哇國。
秦曉看出南風的猶豫,那手肘碰了碰她,笑呵呵的說:「別按門鈴了,舒嘉姐肯定已經睡了,正好我不困,要不咱們......」
話還沒說完,大門忽然打開了。
舒嘉扶着門把,一副困成了狗的模樣,哈欠連天的讓開路來:「可回來了,再多一秒我就堅持不住了。」
秦曉愣住,匪夷所思的盯着舒嘉熬得通紅的雙眼,又是疑惑又是感動的低喃:「舒、舒嘉姐,你不是一直沒睡,等着給我們開門呢吧?」
舒嘉無精打采的點點頭,上下眼皮激烈肉搏,難捨難離。
南風把秦曉推進屋,皺着眉說了一句:「今晚這是怎麼了,咱們仨一起犯**。」
舒嘉秦曉異口同聲問道:「怎麼了?」
南風淡定的回答:「她有我家裏的鑰匙。」
秦曉:「......」
舒嘉:「......」
進了屋,南風和秦曉分別去洗澡,等她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舒嘉已經四仰八叉的趴在客房的床上睡死了,臥室的秦曉擁着被子,笑眯眯的沖她招手,輕聲說:「快來開臥談會!」
好在南風在車裏睡過了幾個小時,否則這樣連夜的折騰,現在還真有些吃不消。
凌晨的深夜總是格外寂靜如昨。
秦曉躺在南風身邊輕聲的和她聊着天,說着這幾年來的瑣事,偶爾和她扯扯貧嘴,但秦曉那道行怎麼可能貧的過南風這千年的狐狸,所以只要嘴上一吃虧,立馬就像小時候一樣,撓着南風腰上的痒痒肉把她掀翻。
鬧過之後難得的有片刻安靜,秦曉轉頭看着南風的側臉,小心翼翼的猶豫着,最後,還是淡淡的說:「姐實,我前年的時候,回過一次國......我、我去了老家,去看了看沐北和......和她。」
秦曉說這話的時候連聲音都是極小心的,生怕觸碰了她的疼。
果真,南風聞言依舊是望着天花板,壁燈的光線打在她臉上,剛好斜照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在眼底打下一小片陰影,人卻沒有反應,然後秦曉就後悔自己多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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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聽得出她語調里的緊張和慌亂,呼了口氣,也是淡淡的「說說吧。」
&北很好,長高了很多,越來越像爸爸了,而她......她也已經再婚了。」
南風聽到這個消息,並沒有秦曉臆想中的驚異或是憤怒,只是閉上了眼睛,遮住了被壁燈照的眼暈的光源,說:「多正常,她總不能帶着兒子守一輩子的寡,這種事,沒幾個人能做得到,況且,她也沒嘴上說的那麼愛咱爸。」
秦曉沉默了一會,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
南風偏頭看見她皺眉的表情,笑了一下,說:「你還想說什麼?」
秦曉嘆氣,試探性的開口道:「我想說......不管愛不愛,都是過去的事了,而且,她連一個人的生死都能放下,你是不是也該學學她?」
南風冷笑:「學她什麼?忘了爸是怎麼去世的,還是忘了景曉嫻是如何騙他,又是如何騙我的?」
秦曉說:「不是忘記!是看開!」
南風說:「我這人就這一個缺點,從小就他媽的一根筋,看不開。」
她聲音不輕不重,卻像是一記重拳,狠狠掄在了秦曉的心上,好半天,她重重嘆氣,吸了吸鼻子,說:「其實,那件事根本就是我的錯,當年要不是我......」
&曉。」南風很少用這樣生硬的口吻直呼她的全名:「要是再讓我聽見你說半句這樣的話,就給我從哪來滾哪去。」
秦曉見她突然發火,先是愣住,然後就哭了出來,又是委屈又是自責愧疚的央求:>
南風心裏一突,回過神來之後,暗自懊悔自己情緒的失控,她嘆息,口吻也軟了下來:「好了,你是我妹我是你姐,我護着你是天經地義,而且就像你說的,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了。」
秦曉就在她的身旁,聽到她說這樣的話,心裏震盪感動的一塌糊塗,她默默的在被子裏抓住了南風的手,點點頭,說:「好,我再也不提了。」
南風感受到她指尖的溫度,嘴角微微上揚,閉起眼睛說:「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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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長途跋涉的疲憊,雖然之前已經補過覺,可秦曉卻又在片刻間便睡着,南風關掉了壁燈,在黑暗中聽她呼吸漸漸均勻綿長,然後睜開了雙眸。
她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經歷過這樣的失眠了。
不是因為突然得知了老家的境況,也不是因為秦曉勸她看開的話,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季逸。
這是她此時失眠的理由,也是她剛才情緒突然失控的原因。
她從不是一個遇事會選擇逃開的人,可她這次卻逃離了他。
只為了身邊安睡的這個人,她的妹妹。
她知道,她與他之間,從此之後,只能是生離,一直到死別。
但她甘之如飴。
這是最好的結果,對秦曉是,對可能在未來了解真相始末,無法承受的季逸聞言,更加是。
南風在黑夜中扯了下嘴角。
他媽的,這一瞬間她居然體會到了當一個情聖的慷慨和悲壯。
怎麼就會是他呢?
命運這個狗娘養的玩意兒,真是,滑稽又諷刺。
但是,秦曉說了,一切都已經過去。
就像太陽照常升起,人生還在繼續,等候着那樣絢爛璀璨的朝霞時,她近乎虔誠卑微的想,疼痛和黑夜也總會過去。
那就讓該走的走,讓能留下的留下,得到和失去不斷交疊變幻,她倒要看看,這素然無味的生命里,最後還能剩下什麼。
就讓記憶如夢,往事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