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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兒如何?」
杜芳垂着頭,輕聲細語的回話,「主子,粉兒已經去了。」
「厚葬了吧。」稍顯冷淡的聲音從帘子後面傳來。
杜芳像是沒聽出聲音中的冷淡,仍垂着頭,躬身應了聲兒,「是,主子。」
粉兒這丫頭,栩桐極喜歡,即使她從來沒信任過粉兒。
對於粉兒的背叛,栩桐並不驚訝,訝異的是粉兒的離去,竟然帶走了宋氏秀蘭即將滿月的二格格,四十五年十二月初五生,母宋氏,生未出月而殤。
殤在了一個有些尷尬的日子,四十六年正月,大年初一。
「主子為何還要厚葬粉兒那賤丫頭?扔到亂葬崗餵野狗都不夠,恨不能把那賤丫頭千刀萬剮!」陳嬤嬤早已不上差,不過是平日裏來栩桐這裏說說話兒,可是今兒,陳嬤嬤陪着栩桐被拘在了無竹居,出不去也不想出去。
「不過是幾錢銀子的事兒,何苦呢。」栩桐的聲音隔着帘子,仍舊淺淺的,帶着些冷淡和漠然。
陳嬤嬤這次卻是不依,「可這賤丫頭是怎麼害主子的?不光害的主子被爺責罰,關在了院子裏,甚至在爺那裏失了信任!主子還有星格格和兩個小阿哥,沒了主子,誰還會為他們打算……」
晨星、潤哥兒和順哥兒,都是在陳嬤嬤的眼皮子底下長成的,感情兒深,拿着更是嬌貴,為主子心疼,也為小主子們擔憂,陳嬤嬤這火氣是怎麼壓也壓不下去。
「與粉兒並無干係。」栩桐終於撩開了帘子,緩步走了出來,剛剛她挨了實打實的五板子,這會兒還真有些疼。
「哎喲,老奴的主子哎,您這是要折煞老奴啊,您快回榻上躺着,如何下得來床?」看着主子下了床,陳嬤嬤又哪裏還顧得上其他,三步並作兩步的上前攙着了栩桐,不知該如何動作了都……
「嬤嬤莫急,今兒啊趁這機會,我也與嬤嬤好好說說話兒。」栩桐拉着陳嬤嬤的手,語氣嬌嬌軟軟的,比起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就給了她溫暖的娘親許氏,陳嬤嬤陪伴了她更久,幾乎是她的全部時間了。
栩桐把陳嬤嬤按到了凳子上,而她歪在了軟軟的榻上,拉着陳嬤嬤的手,嘴角噙着笑,「嬤嬤也知道的,爺曾賜我一種香料,我日日都燃,」
「嬤嬤當然知道,是『苓潤香』,當時爺寵愛主子,恨不能給主子最好的,這『苓潤香』還是爺看主子久病不愈,體虛身弱,特意找來的,親自看人調製的呢。」說起這些,陳嬤嬤像是想到了當日的熱鬧,眉目間有些恍然,語氣中滿是驕傲。
栩桐卻是輕搖了搖頭,「嬤嬤說的都對,只是嬤嬤有一樣不知……」
「哦?還有老奴不知道的?老奴日日伴在主子身側,事事料理,還有什麼是不知的?」陳嬤嬤有些不信,那時候她已漸漸得了主子的信任,主子身側事事是她料理,主子也不隱瞞,還有她不知道的不成?
「嬤嬤是真不知道,」栩桐笑,阻止了陳嬤嬤,繼續接了下去,「嬤嬤可是知道,這『苓潤香』久聞不孕?」
陳嬤嬤幾乎要跳起來,要不是手還被栩桐拉着,即使她已經上了年紀,她也是坐不住的,「主子,主,主子,這,這,這……」
「千真萬確。」栩桐輕拍着陳默默的手,她與許氏久未相見,許氏待她,竟沒了陳嬤嬤這份心了呢,「嬤嬤別急,嬤嬤也知道,那時候我手裏就有了幾個人,我沒用那香,另調了一種香味相同,卻無毒無害的香來燃。」
聽栩桐這樣說,陳嬤嬤才稍稍放下心來,她是知道主子的手段的,既然主子說沒有那就沒有,好在主子還有幾個可用之人!
「我日日都燃,愛極了這香,也恨不能日日見這送香之人,而那人,卻並不想我回府,即使與我住在莊子上的,還有他的女兒。」
「嬤嬤也知道,我生性淡漠,並不計較爺的疏遠,可爺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允許福晉把手伸到晨星身上來,還是以一種默認縱容的態度。」
見陳嬤嬤張了張口,要說些什麼,栩桐卻是繼續接了下去,「當時正值關鍵時刻,皇上親征,福晉的阿瑪作為大將軍,爺讓福晉幾分也無妨,如今又正是非常時期,爺對着福晉也該退讓幾分,只是,我又為什麼要承擔這份後果?」
栩桐「咯咯咯」的笑,花枝亂顫,「我要讓誰懷孕,誰就能懷孕,我要讓爺無嗣,爺就得無嗣,嬤嬤說,好不好玩兒?」
身有隱疾的弘暉,自私自利的弘昀,出身卑賤的弘時,很好啊……
「主子!慎言!」陳嬤嬤一把捂住了栩桐的嘴,「主子,隔牆有耳!」
栩桐歪靠在陳嬤嬤的身上,罕見的疲憊,「嬤嬤總是這樣小心,也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只是嬤嬤,爺都知道,爺都知道呢。」
陳嬤嬤大驚,「主子……」
「是呢,是呢,這樣的事兒如何能讓爺知道,如今只是被禁足,卻沒被千刀萬剮,也是爺手下留情了。」栩桐像是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似得,可是明明她又清楚地知道。
「主子……」陳嬤嬤甚至垂了淚,連陳嬤嬤都不知道她為何要哭,主子養育兩子一女,身處側福晉高位,主子爺也恩寵,可為什麼就走到了這一步?
康熙四十七年,十八阿哥在隨行塞外的路上感染傷寒而亡,隨即康熙爺明旨廢太子,其後,眾人推舉八爺胤禩「賢德」,認為其可堪大位,康熙爺大怒,人人牽扯其中,由此,奪嫡,徹底擺到了明面上。
「福晉,我去。」四爺被拘禁在宗人府,那裏不是什麼好地方,陰暗潮濕,甚至惡念重生。
栩桐主動步出了幾乎是兩年的時候沒出過的院門兒,走進了烏拉那拉氏的正院,「福晉勿擾,我去吧。」
烏拉那拉氏有些恍然,甚至這兩年來新近的姐妹們都不認識面前這個並不卑躬屈膝的人,屋子裏一室有些靜謐,眼神兒卻是互相傳遞個不停,消息滿天飛。
「李妹妹快坐。」面前這個梳着松松的尾墮髻,穿着粉色小襖,七彩百幅裙,披着香色的披肩,腳踩嫩粉色繡珍珠繡鞋的女子,是比她還年長几歲的李氏!
烏拉那拉氏無意識的摸了摸眼角的細紋,又把視線移到了李氏光滑緊緻的面龐上,「李妹妹剛剛說了什麼?」
栩桐笑,又起了身,「回福晉的話,我說,我去吧,我去陪爺。」
宗人府也不是不講情面的地方,對着宗室都有情可講,何況是對着皇子龍孫呢?住着單人的隔間兒,吃着乾淨的飯菜,也不阻止人來看望,甚至要留下來陪着,也是無礙的……
這兩年,四爺不是沒到她院子裏來,只是她總不出院子,久了,也就沒人來串門,除了晨星和弘昀弘時,她好像被所有人遺忘了。
烏拉那拉氏並不想點頭,只是環顧了一周,看着那些恨不能把腦袋埋到胸口裏的女人,恨鐵不成鋼,就這樣的貨色,如何能得了爺的心?!
可這樣的時候,即使她這次是真的想去陪着爺,也是不能了,「也罷,李妹妹身為正經側福晉,在這樣的時候,也該如此。」
栩桐領着兩輛馬車,穿着一身兒漢裙,踩着粉塵不染的繡鞋,一步步的走進了宗人府,在細小的隔間兒前,盈盈下拜,「妾身見過爺,問爺萬福金安。」
四爺猛地轉身,有那麼一瞬,四爺覺得他又見到了那個在蒙古包里,穿着一身兒蒙古禮服,朝着他明媚的笑,說她會伺候他的那個人,李氏栩桐!
看着四爺眯起了眼,栩桐笑出了聲兒,站起了身子輕盈的轉了兩圈,「爺可是花了眼?被嬌花晃花的?」
以栩桐這樣的年紀,若晨星出嫁早,早該是克羅媽媽了,可她還是嬌女一樣,「爺如何這樣盯着妾?是因為妾的身後有了光暈,讓爺看傻了?」
「你如何會來?」
「「怎麼不是我來?或者你想來的是你的妻?還是你的妾?你的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丫頭?」想着上次說起這話的情形,栩桐又笑,仿佛她不是站在陰森的宗人府里,而是春光燦爛的庭院中,印着嬌花,眉開眼笑。
四爺掩飾的「咳」了一聲兒,「咳,你就是我的妻。」
栩桐訝然,這倒是四爺第一次承認這話呢,「這話我喜歡,」說着,仿佛是對於四爺的識相十分滿意,這才朝着外頭招呼了一聲兒,「黛兒,領着人進來吧。」
四爺環顧一周,硬木床板上鋪上了厚厚的繡花褥子,上面還摞着幾床宣軟的錦被。
歪了腿兒的桌子被手腳麻利的修好,鋪上了嫩綠色的桌布,又放上了十幾品菜餚,還有肉有酒。
不大的窗子掛上了薄薄的輕紗,霧蒙蒙的,而冰冷的地面上竟然被鋪上了灰色的毛毯,踩上去暖暖的、綿綿的,就連椅子裏都被塞了個厚實的靠枕……
「你這是如何……?」
「什麼如何如何的?不過是收拾收拾,皇阿瑪是罰了爺在這兒關禁閉,可也沒說要憶苦思甜啊,妾被爺關起來的時候,比這個還享受呢,看爺惶恐的。」栩桐說着,輕拍了下腦袋,又拿出了一對兒繡着比翼雙飛繡樣的蜀錦軟枕,「差點忘了這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