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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寧帝登基後初次上朝,有眼色的見着沒有端陽郡主的動靜,就已大概猜出宮內兩個主子間是什麼結果。再加上昨夜裏影影綽綽的風聲,不少人心裏有了譜。
第一道詔書,原本的四皇子受封安樂王,他邊腹誹邊拜下謝恩,其後是他的兩個弟弟,封號分別是安平、安順。
喬錦笙坐姿端正,在九階之上俯視眾人。她一夜未睡,精神卻還不錯,此刻去看臣子面上各異的神色,幾乎要笑出聲。
手指仍記得昨夜的細滑綿軟,喬蔓眸色濕潤的模樣更是歷歷在目。端寧帝指尖微動,唇角到底是挑了起來。她聽着詔書一道一道的念,心思早跑到九天之外。
從十二歲至今,不足十年,生命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全是因為那個人。
所有的牽掛喜歡,所有的步步為營寸寸算計,全是因為那個人。
但……她眸色微微一沉,驀地難過起來。
姐姐她從來沒有說過喜歡自己,哪怕是在她全心全意為了姐姐時,都只承諾過要一起下江南,一起放煙花而已。更別說之後的那幾年,姐姐看自己的眼神甚至帶着防備。
當她看不出來嗎。
喬錦笙無意識的攪着袖子,耳邊是宣讀詔書的聲響。間或有人在殿下切切私語,又在瞬間的喧鬧後再瞬間安靜下來。
放煙花在年齡漸長後就成了小孩子的玩意兒,江南之行則是姐姐不願想起的回憶。而喬錦笙後來隱約有種感覺,像是與姐姐間有了難以磨滅的隔閡初始就是在自江南歸來的船上。
她的眼神有些放空。唔,長公主姑姑死的該是心甘情願吧,可惜的是他們都沒想到,贏的人會是自己。
也對,在他們心裏,她不過是為了讓姐姐上位而落於棋盤的一枚微不足道的子,只不過用起來會更得心應手而已。
她那麼喜歡姐姐,怎麼可能傷害姐姐?
當然不會了。
喬錦笙神色泰然,在心裏描繪起喬蔓。
不會傷害姐姐的,要好好疼愛她才對。讓姐姐哭着抱緊她,眼裏只有她,心裏只有她。
……真是太漂亮了,喬錦笙想。
多少年前,她推開了一扇落了灰的門。
門裏面站着兩個人,以昔日二皇子的名義給她傳去消息。喬錦笙都記不清自己為什麼要去那裏了,可見到那二人時渾身冰冷的感覺,她一生都不會忘記。
難怪長公主會默認自己與姐姐的關係。
難怪先帝會放任長公主在朝堂上拉攏人脈,以至於在他病重時垂簾聽政。
還真是,造化弄人。
早朝的冊封還在繼續,端寧帝定了定神,重新將目光移回階下,開始思量還有那些人得除,哪些人可用。在視線轉到季禮身上時,喬錦笙一頓。
季禮是因為喬蔓才被放在今天的位子的,雖然也稱得上有真才實學,但喬錦笙還是想不通,為什麼姐姐會去重用一個新科狀元。
她在那年的科舉前有接觸過季禮?
喬錦笙快速否決了這個想法,接着陷入更深的沉思。
季禮進京是在景寧二十七年,六公主尚未嫁,而她剛滿三五,正是及笄之年。
喬錦笙從十二歲起就伴在喬蔓身側,便是兩人分別,也不過是宮裏宮外的距離,還是喬蔓在宮裏。她自覺姐姐與外界的接觸簡直是少之又少,根本不會有什麼賞識季禮的機會。
莫非是因為他科舉時寫出的文章?
喬錦笙眼神古怪,再想想,季禮一人倒不值得自己太花心思。說到底,不是空占官位之人就行。
至於別的,以往她不敢在姐姐眼皮子底下動用手裏的人脈去查,現在就沒什麼顧忌了。
打定主意後,喬錦笙終於專心致志的聽起詔書。按說一應變動都是由她親自決定的,只是有一條,她毫無辦法。
舞文弄墨。
喬錦笙連底子都沒有,喬蔓又不耐煩教。後面倒是有請女先生為她講書,只是以九公主的身份,女先生對她的功課常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過去了。
端寧帝很無奈,好在詔書並不一定非要她來擬。
早朝總體上很順利,不過到最後出了點波瀾。
給喬蔓的冊封詔書,讓階下眾臣一下子摸不定端寧帝的心意了。
端陽郡主喬蔓有恩於端寧帝,加封為公主。加上要避諱帝王稱號的緣故,將端字改作昭。
喬蔓成了昭陽公主。
拿着鳳印的公主?
這次沒有人低聲交流了。
如果說端陽,不,昭陽公主在這輪爭鬥中敗北,下面有的不該是皇帝列數端陽一脈的種種罪行嗎?現在這架勢,竟像是兩人真的同心協力一樣。
有人轉念一想,難道是……為了暫時穩住對方?
真說起來,端陽一脈的確沒做什麼能被拎出來教人批鬥的事兒。
結黨營私算不算?
安樂王在沒人看到的地方挑眉。身份擺在哪裏,加上他是最早投向端陽府的皇子,對端寧帝與那位新封公主的關係,他還是知道些的。
當年三皇子向端陽郡主求親,被拒後不久就落得被圈禁的下場。前車之鑑擺在那裏,安樂王從未想過要做與兄長相同的事情。不過兩個弟弟對此不以為意,一度躍躍欲試,然後被還是四皇子的安樂王打回去。
那位根本不想嫁人,他看的清楚。
再說了,比起女子垂簾聽政,甚至登基為帝,不嫁人算的了什麼。
就算真的是因為與表妹有了不該有的關係……都說是表妹,結了連理又能如何。君不見,京城裏多少小倌館。
他一本正經的告訴弟弟:「燕國喬氏,只剩咱們三個男丁了。喬錦笙現在登基,以後呢?她還有法子再從冷宮撿個太子回來嗎?」
做人,要惜命。
一片詭異的安靜里,不少人抱着「皇帝放了條長線,要撈的是大魚」的想法下了朝。喬錦笙起身先行離去,上了御輦時,她以袖掩唇,輕輕的笑。
以郡主之身晉為公主,燕國有先例,不過那是外出和親的。
而喬蔓受封……
喬錦笙在做出這個決定前,想了許久。
她可以不給姐姐自由,哪怕是將她一生都困在九重深宮。但對方該有的榮華和身份,她一定會給。
……那是她的姐姐啊。
喬蔓暫時被安置到先前的住所,端寧帝數了數國庫里的銀子,覺得再興土木也不算什麼。只是這麼一來,先前的皇后住所就要廢了?
她思忖,景寧帝一生都未立後,那處也已足有三十餘年無人居住……喬錦笙決定了,三十年沒人煙的地方,她可不放心讓姐姐搬過去。
御輦架的很高,新帝在上面很快換了斜倚的姿勢。方才在殿上一本正經的,哪怕一句話沒說,喬錦笙都一陣疲憊。
不久前的興奮感在消散,唯有在確確實實的坐在那把椅子上時,才能感到撲面而來的壓力。
抬輦的宮人選了兩邊仍帶着綠色的小道在走,看過去滿眼都是松針,空氣帶了冰冷的濕意,青藍色的天空好像洗過一樣明淨。喬錦笙手心貼着暖爐,持續送來的熱量教她忍不住半闔着眼,睏倦感一下子湧上來。
半夢半醒的時候,一股冷風吹過來。
端寧帝坐直身子,正好瞧見滿面為難的宮女。對方見她看過來,忙是行禮。喬錦笙「唔」了聲,身邊有人低聲道:「陛下,是佛堂那邊的。」
佛堂?
她一怔,就聽對方開始哭訴。大意是六公主病了,八公主想傳太醫,卻無人理會。
喬錦笙聽着聽着,袖下的手指慢慢縮緊。
那宮人還在哭哭啼啼的,說來說去都是些兩個主子被怠慢了的事。先帝沒立下皇太女時還好,立下之後,六公主八公主的生活愈發艱難起來。
這些事喬錦笙之前不過略有耳聞,不過忙於佈置與喬蔓的最後一役,加上抱着隱秘的想讓六公主八公主也嘗嘗自己十二歲前日子的心思,她並未太過在意。
現在聽來,雖然依舊不及她從前幾分之一清苦,可……
偏偏選在她登基後的第一天。
喬錦笙示意身邊的宮人扶起對方,道:「是朕疏忽了。」
她讓人先去傳太醫,又表現出些對姐姐們被奴才欺負的怒氣。最後,喬錦笙寬慰對方:「六姐姐定會平安無事的,朕改日去看她。」
事情被輕描淡寫的解決,喬錦笙望着不遠處永寧宮宮門,心下一動,為什麼不讓姐姐先搬到自己身邊來住?
她眸光閃動,顯是覺得這個主意很好,遂加快速度將那宮女打發走,再下了幾道口諭去嚴懲佛堂那邊的宮人。望着千恩萬謝離去的宮女,她偏了偏頭。
輕輕鬆鬆攔住聖駕……這是被欺負的樣子嗎?
御輦重新向前去了,端寧帝心思百轉的坐在上面。
說到太醫,給姐姐用的藥是得讓他們好好準備了。效果不能過猛,更不能讓姐姐還有力氣做些自己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她不通醫理,這種事只好全部交給太醫院去做。喬錦笙在要交付的人選上費了一番心思,長公主姑姑經營多年,埋下的根基不是她在朝夕間就能動搖的,朝上那些好歹能一個個看得清楚,可宮裏的宮人,就沒那麼好辦了。
她抿了抿唇,昨夜……其實不過是佔了姐姐不知道自己到底會做什麼而已。
她們可以在數句話里賜他人三尺白綾,一杯毒酒。可若是有數百條命在一晚之間消逝,還是以血濺宮牆的方式,喬蔓大概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吧?
喬錦笙沒想到的是,永寧宮裏,喬蔓翻出了被收起許久的一本遊記。
玉梨在她身邊輕生細語的讀,喬蔓認真的聽。
喬錦笙跟着聽了一段,便想起來,這本書自己也曾看過,大致是講洛嶺以北那群術士的事情。
不,那時候是姐姐讀給她聽的。
端寧帝想,從前曾聽聞姐姐幼時有被人推倒以至於落水,後來她試探着問過喬蔓,到底是怎麼回事。喬蔓沉默了許久,只說她那時候覺得很冷。
僅僅是冷?喬錦笙頗覺失望,接下來就被喬蔓輕飄飄的一句話嚇住。
所以,接下來就沒有皇嗣出生了呀。
那已經是景寧三十二年的事情,喬錦笙望着喬蔓的眼睛,第一次覺得,自己看不到對方眸底的神色。
也許她一直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