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這邊得了馬夫傳回的消息,次日一早便遣人到薛府遞拜貼,卻被門房阻了回去,「我家侯爺今日一早便出門了,說若是有人來找,自回去等消息罷。」
「這又是何意啊」賈雨村百思不得其解,在應天府等了大半日,便有衙役從前堂來報,說是馮家人將訴狀撤了。
賈雨村又派門子出去打聽,這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
傳得是永寧侯一早便領着薛蟠上門賠罪去了,且又帶着自家常日裏最重用的大夫,還有珍品藥材無數。
聽馮宅旁邊做買賣的大娘說,看着十來個人抬了好幾箱子進去,亦不知是有多少金銀。
「那馮家反正只馮淵一個了,從前倚着他老子死前留下的薄產過日子,遇這一遭倒也不全是霉損。」左右就算真要告薛蟠,也是告不贏的了,這話二人心知肚明,自不必拿到明面上說。
「還有一事昨日未與大人秉明。」原來那拐子賣出去的丫頭香菱,竟然就是從前資助賈雨村上京趕考的甄士隱之女甄英蓮,拐子在金陵租住的是門子的屋舍,因為英蓮額心有一點胎裏帶的胭痣,十分好認。
門子之所以昨日未說,是因英蓮幼年被拐,驚懼傷心之下對往日之事全然不記得了,問她只說拐子是她親爹,家裏沒錢才賣她的。
英蓮丟了以後葫蘆廟起火殃及甄家,將家裏燒了個精光,甄士隱帶着妻子去田莊又碰上旱災鼠患,最後只好回妻子封氏娘家。
封家做主的是封氏的哥哥,他看不上甄士隱的頹喪狼狽,整日對他冷言冷語不算,還將他僅剩的一點薄產都哄騙了去。
「甄家老爺前兩年瘋丟了,封氏去年也沒了,如今她只餘一個狠心的舅舅,還不如留在薛家為上,起碼富貴不愁。」
賈雨村聽聞此事,哀嘆了幾句世事無常便也放下不提。
這案子果然被永寧侯了結,賈雨村妥了一樁心事,卻還想着若是能與薛玄見上一面就好了。
薛家與賈家是實在親戚,他又與賈政相識,未必不能說上幾句話。
「今年怕是見不了,午後薛家便要啟程上京去。」
門子又將聲音放低了些,「那跑了的拐子,今早死在城門口了。」
薛玄還未回金陵之前,府里就早已將上京需攜帶之物規整齊了,只等主人歸家便可啟程。
王氏和薛寶釵也已穿戴好,進了一輛朱紅頂暖帳的馬車。廂內鋪着織金地毯,軟座上放着厚厚的羊毛墊子,桌上精緻的熱茶糕點又增添一份暖香。
薛蟠站在青篷馬車前聽薛玄說話,只曖曖點頭,沒有二話,「哥哥放心,我自在家聽話的。」
「若讓我知道你在家稱霸王,回來我打斷你的腿,讓你跟馮淵一樣只能躺在床上。」
從車廂內伸出一隻修長如玉的手,薛蟠連忙把腦袋伸過去,然後被輕輕拍了兩下,「媽和寶兒與我都不在家,有什麼事你自己掂量。」
隨即海棠帷裳放了下來,幾輛馬車並幾十丫鬟僕從等慢慢離開了薛蟠的視線。
此時將將入冬不久,薛家一行趕了幾日路後棄馬登船,一路行至京城,不過月余。
京城永寧侯府中的管家早已得了消息,前兩日便差人在碼頭等着,薛家的船剛靠岸就由管家李戶帶着小廝丫頭一列在岸上接應。
「路遠勞累,老夫人和小姐請入轎輦罷。」
薛玄接過小廝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我先進宮一趟,媽和妹妹家去,明日我們去拜老太君和姨媽。」
王氏坐在轎中應了一聲,只叫他騎馬當心,便與寶釵先行乘軟轎回了永寧侯府歸置。
賈環這一二月過得還算舒心,家中境況如今也大都熟悉了,因着身子才好還需細細養着,賈政也暫不求他讀書。
說來他心性中原有一股乖戾之氣,時間久了便在熟悉之人面前曝露出來,令人微愕。
趙姨娘卻對此十分包容,叫他很是受用,心中對她也更加親近。
因着上輩子不怎麼用腿腳,如今他很是珍惜能重新走路的機會,才能下床便繞着璧瓊閣走了一圈。
趙姨娘心疼他大病初癒,身子單薄,不讓他在冬日裏到處亂竄。
「母親,我這般何談單薄?」他簡直想笑,若不是年歲大點了,直像個年畫娃娃。
其實單看賈環容色,也算是極好,即使圓潤也能看出姿態,畢竟幼時他的樣貌是東西二府主子下人言語間最誇讚的。
一提起榮國府的環哥兒,便說比寶玉還強,除了顏色好,賈環才智心神亦是靈巧,比只知香粉胭脂的寶玉好了不知多少。
但後來生了痴病,容貌如何出色便被拋到了九天雲外,眾人私下又換了說辭。
說是賈府前些年揮霍祖蔭做了孽,便報在後代身上,這話引得老太太十分不喜。
知道賈環要減重,趙姨娘不大讚同,「我兒玉雪可愛,只是些幼膘,等長大自然好了。」
賈環是鐵了心要變的,過了年便十二三歲了,再不改以後更不好改了,「母親我身子笨重,走路都累得慌,以後怎麼出門。」
「乘轎子坐馬車呀。」
「」
最後還是賈環撒潑賣乖什麼都使上,又說太圓潤有負擔對他現在的身子不好,有太醫的話佐證,趙姨娘才答應。
但也不讓他費力,只請最初給賈環看病的張友士張太醫開了減廢的藥和一些食補膳方來吃。
賈環本已經做好了每日早起鍛煉繞院跑的準備,但一則他的身子做不了這些,二則一個多月的藥吃下來,竟真的清瘦不少,他曾多次感嘆這古藥古方真是奇了。
且因大病一場原就已輕了些,又吃了這月余的藥,每日行路走步也不曾停下,現如今底下人誰見了都要說一句,「三爺與從前大不一樣了。」
只一點不好,就是這副身子着實孱弱,整日湯藥不斷。
原本覺着有了一雙正常的雙腿,便能嘗試許多從前無法做到之事,眼下看來老天還是公平的。
用過早飯,賈環照例到老太太房中請安問好,才至門外便聽到了裏頭傳來王熙鳳的笑聲。
「環三爺來了。」有丫鬟打了帘子請賈環進門。
屋內賈母、王夫人、王熙鳳和寶玉黛玉等姊妹都在,賈環進門先是向老太太請安,又乖乖叫了太太和二嫂嫂。
王夫人見他穿得厚實,讓金釧兒替賈環先去了披風絨帽,「屋裏熱,別汗住了,出門風撲了就不好了。」
賈母喚賈環到身邊去,伸手摸摸他垂在肩頭的髮絲,「好孩子,身子才好沒兩日,難為你雪地里來。」
「今日融雪,天更寒了,想來看看老祖宗。」
賈環穿着一身狐狸毛的小襖,海棠薄香褂子,腳上穿着掐金羊皮靴,發間墜着幾顆琉璃珠子,十分乖巧。
他這話賈母果然受用,因着前些年的虧欠,又見他懂事,如今不免多疼他些,「琥珀,還不快端碗杏仁茶來給環兒暖暖身子。」
這些日子賈環與寶玉黛玉見過幾面,彼此之間亦說過幾句話。
只是他住在甘棠院,這二人在榮慶堂,日常也不多見。
在初見家中這些姊妹時他亦感嘆過,各個容貌比那古畫上的不知好看幾倍,可見書中所言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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