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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逸剛抬起頭,就看到莊靜庵一臉正色的望着自己。
為何讀書?
當然是為了讀書人擁有特權的身份啊!
所謂士農工商,等級森嚴。
這在大周王朝可不只是說說而已。
商人雖然富有,但是社會地位卻很低。
君子重義輕利,而商人重利輕義。
在這個儒道至上的社會環境下,商人幾乎就是「小人」的代名詞。
自己若想在這個社會生活的瀟灑滋潤,除了要賺取足夠多的財富外,功名這個護體金身,也是必不可少的。
當然,這話雲逸是斷然不敢直接和莊靜庵說的。
別看老先生現在對自己青睞有加,若是自己真把心裏話講出來,估計下一秒就得被逐出門牆。
嗯……
還是用前世網上看過的那些標準答案吧!
略作思考,雲逸心中便有了決斷。
「回先生,學生讀書是為了明事理、辨是非、知廉恥!」
聽了雲逸的回答,莊靜庵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滿意的點了點頭道:
「不錯,沒想到你居然能說出這般道理!」
「我也只是心有所感,就這麼隨口一說,讓先生見笑了。」
雲逸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既然是心有所感,那就詳細說說。」
莊靜庵接過沈幼薇遞來的茶碗,輕輕呷了一口,這才補充說道:
「此事無關對錯,老夫只是想聽聽你的見解。」
看着似笑非笑的莊靜庵,雲逸只覺一陣頭大。
看來真正的考校,才剛剛開始啊!
幸好自己前世經常在互聯網閒逛,否則今天這一關,還真不容易度過。
雲逸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便謹慎的開口道:
「學生以為,人生沒有白讀的書。」
「所有讀過的書和走過的路,都會在不知不覺中,改變學生的認知。」
「雖說讀書不一定能讓學生金榜題名前程錦繡,但是讀書卻可以讓學生說話有德,做事有餘,出言有尺,嬉鬧有度!」
背誦完這段北大校長的名言,雲逸便有些忐忑的望向了莊靜庵。
「不錯,不過在老夫看來,格局似乎有點小了。」
聽了雲逸的回答,莊靜庵眼中的光,仿佛黑暗中的燭火一般,先是劇烈的跳動了幾下,隨即又恢復了晦暗。
他讀了一輩子的書,也一直在探索讀書的意義。
在旁人看來,他是文壇大儒,是天下讀書人的榜樣。
可是直到今天,他都沒能想清楚,讀書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他感覺自己就像無根的浮萍,看似順應天地規律,卻又茫然不知去處。
如今朝廷之中,上至首輔,下到縣令,每一個都是讀書人中的佼佼者。
可是這天下,卻依舊沒有富裕,這吏治,卻依舊沒能清明。
這樣的現實,不由讓臨近暮年的莊靜庵,更加迷茫起來。
這個問題他問過兒時的夫子,問過當年的同窗,也問過相交多年的摯友。
可是他們給出的答案,卻都不能讓莊靜庵滿意。
今日他看雲逸的見解頗為獨到,心中不由就生出了一絲希望。
也許這個才華橫溢,眼神清明的赤子,會有不一樣的見解吧!
只是雲逸的回答,雖有驚喜,卻依舊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一時間,莊靜庵蒼老的臉上寫滿了失望和落寞。
雲逸答完,本以為莊靜庵會照例誇讚他一番。
可是當他抬起頭時,看到的卻是莊靜庵如同風中殘燭般的落寞。
剛才這老先生不還在談笑風生麼?
怎麼這才一會兒工夫,就變得如此意志消沉呢?
「先生,您這是……」
「不好意思,老夫失態了。」
「不瞞你說,老夫此生都在探索我輩讀書人,苦讀聖賢書的意義。」
回過神來的莊靜庵,衝着雲逸笑了笑,只是眼神卻依舊晦暗無神。
老先生可是大周王朝為數不多的博學大儒,怎麼可能會不知道讀書的意義是什麼呢?
聽了莊靜庵的回答,雲逸直接愣在了當場。
原來剛才老先生的問題並非考校,而是真的在向自己提問啊!
讀書的意義何在?
這個問題的答案有很多。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雖然先賢們給天下讀書人指明了方向。
可是這個方向,卻仿佛鏡花水月一般,讓人捉摸不透。
剛才雲逸的回答,若按照先賢的定義,最多只能算是修身齊家,所以莊靜庵才會說他格局小了。
至於治國平天下,作為三朝元老,堂堂帝師,想來老先生應該早已看透了官場的黑暗與狡詐吧!
看着莊靜庵失望的眼神,雲逸不由生出一絲憐憫。
這老先生也是可憐。
在旁人眼裏,他是名師大儒。
可他自己卻不知道一生所追尋的目標是什麼。
如果不給他一個目標的話,只怕這個問題將會成為他難以釋懷的心結。
一念至此,雲逸起身負手而立,朗聲朝着莊靜庵說道:
「先生剛才的問題,學生只回答了一半,如今學生已經想好,還請先生點評。」
雲逸說完,也不等莊靜庵回答,直接高聲朗誦起了後世有名的橫渠四句:
「我輩讀書人,生於天地間,一生所求當為四件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雲逸聲音洪亮,振聾發聵。
一番話說完,除了沈幼薇,其餘幾人皆是目瞪口呆。
只一剎那,莊靜庵的眼中就充滿了渾濁的淚水。
……
日已西斜,蟬鳴陣陣。
兩輛馬車緩緩離開桃源村,駛向了通往臨江縣的鄉道上。
徐徐暖風拂過,掀開了車簾的一角,露出一張蒼老的面孔。
莊靜庵眼眶微紅,嘴角卻帶着掩飾不住的笑意。
道路兩旁的樹林裏,夏蟬依舊在聲嘶力竭的鳴叫。
可是在莊靜庵的耳畔,卻只有雲逸那中氣十足的話在迴響。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好啊!我莊靜庵苦苦追尋一生的問題,今天終於有了答案!」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說得好,說得真好!」
「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雲逸小友,老夫老了,可老夫真的希望能看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啊!」
「哈……哈……哈……」
「嗚……嗚……嗚……」
不知不覺間,呢喃變成了肆意的狂笑,最後又變成了失聲痛哭,驚起一樹樹歸巢的飛鳥。
笑,笑老來聞道。
哭,哭一生蹉跎。
莊靜庵坐在馬車裏,肆意宣洩着自己的情緒。
跟了他半輩子的車夫,也忍不住偷偷抹着眼淚。
後面的馬車上,莊欣妍早已慌了心神。
幾次想要上前查探爺爺的情況,卻都被韓青韻死死拉住了小手。
她心裏明白,莊先生現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宣洩。
不只是莊靜庵,就連她自己,現在回想起雲逸說出橫渠四句時的神情,心中依舊止不住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