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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藻認為,阮鳳章此人並不好相處。
他溫潤斯文,江湖中人都認為他是個真正的君子,但譚藻在他身上卻隱隱感受到了如賀靈則一般危險的氣息,縱然藏得很深。
一個是魔教教主,一個是正道弟子,按理說是毫不相干的,加之完全不同的面容、行止,竟令譚藻有這樣的感覺,就連他自己,也難以說清這其中究竟了。
他與阮鳳章相處的時日越多,越不敢輕舉妄動,阮鳳章越是親切自然,他越不敢生起趁其不備逃跑的念頭。
魔教總壇在深山,進山之前最後一個小鎮上,阮鳳章特意停留一夜,採買一些東西。
他們住在鎮上唯一的客棧里,他們也是客棧僅有的客人,說是客棧,其實只是稍大的民居改造而成。夜裏阮鳳章練完功,便穿着輕薄的短衫在院內乘涼,譚藻自然也在。
因天氣炎熱,譚藻又向來苦夏,趕路時他便一直戴着斗笠。此時月光下,皮肉細白得幾乎要泛起光。阮鳳章盯着他微敞的襟口露出那塊皮膚,眯起了眼。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灼熱,譚藻很快就察覺到了,「怎麼?」
阮鳳章自然地道:「看來我也要戴斗笠了,不然回去恐怕連師父也不認得。」譚藻還是白白嫩嫩,他卻幾乎被曬傷,俊朗的臉上都是紅紅的曬痕。
譚藻無骨一般癱在躺椅上,頗有些幸災樂禍的道:「怕是不行的,我曬不黑是天生的,和戴不戴斗笠沒甚干係。」
阮鳳章聽了,低下眼不做聲。
「想什麼呢,阮大俠。」譚藻看他突然沒了聲息,古里古怪的低頭,自然有些疑惑。
「沒什麼……」阮鳳章慢吞吞地道,「我叫掌柜切個瓜來吃吧。」
「好啊。」譚藻欣然應許,他躺在那,把斗笠隨手往頭臉上一蓋,閉目道:「切好了叫我。」
阮鳳章起身準備去找掌柜買瓜,只是這時,院門被人敲響了,一道粗嘎的聲音在門外嚷,「李瘸子!」
此間掌柜正是姓李,他這時一瘸一拐地走出來,拉開門,戰戰兢兢道:「沒、沒錢……」
外面是個矮瘦漢子,聞言翻着白眼道:「還沒開口你就堵我是吧?活膩了是不是?欠錢不還王八蛋,快拿錢來。」
李掌柜哭喪着臉,「要不先還利息吧……」一說到利息,他真要哭了,「那利息也太高了,我生意也不好。」
矮瘦漢子道:「借的時候說得一清二楚的!你想抵賴不成?」
本來,這樣的鄉間糾葛,又還沒鬧起來,和阮譚二人是不相干的。但那李掌柜求饒之際,竟說了句:「我怎敢惹奉聖教的人……」
譚藻下意識從斗笠的縫隙中去打量阮鳳章,不是說魔教已經被剷除乾淨了嗎,還是說這人是打着奉聖教的名頭在行事?他此時萬萬不敢先於阮鳳章開口,不然無論怎樣的反應的,都會被懷疑上。
阮鳳章冷聲插言,「這位兄台,你是奉聖教弟子?」
那瘦小漢子瞥了他一眼,擦擦鼻子,「我以前是奉聖教外門弟子!」
譚藻便明白了,怪道有漏網之魚。魔教外門弟子數不勝數,不似正牌弟子,身份不拘,只要心慕魔教都可加入。因多是地痞,構不成什麼大危害,又人數眾多,不在當初清理範圍內。這裏曾是魔教繁衍生息百年的地方,有外門弟子簡直不能更尋常。只是魔教被滅五年了,在此地竟餘威仍在,果然有些事一朝一夕無法改變。
阮鳳章偏頭看了譚藻一眼,譚藻斗笠遮臉,什麼也看不出來。
那瘦小漢子看了幾眼這兩個外鄉人,嗤笑了一聲,「你們也是想到聖教尋寶貝的吧。」
阮鳳章沒說話,譚藻卻瞬間開口問道:「什麼寶貝?」
「還裝?」瘦小漢子道:「我看你們像是江湖中人,無緣無故到這裏來,不是為了尋寶,難道是祭拜賀教主,給他上柱香不成?」
譚藻聽得賀靈則的名號,心中一窒,「賀……教主埋身此地?」他本以為賀靈則不說被挫骨揚灰,怎麼也是棄屍荒野的下場,現在聽到可能還有墳塋,心情一時很有些複雜,真想立時找到它。
「埋身山中的何止是賀教主……還有聖教累世而積的金銀珠寶。」瘦小漢子冷冷警告他們,「但是我勸你們不要打什麼主意,這山不是那麼好進的。」
的確,山中有代代魔教弟子佈下的機關,搗毀魔教時也未能盡數搗毀,尋常江湖人如果是念着撿撿魔教的財寶,身死山中也不足為奇。聽這漢子的意思,也的確有人喪身其中。
阮鳳章嘆氣道:「幸而來了這一趟,否則怎知江湖中還興起了這樣的傳言,整個小鸞山都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還能留下些什麼。」他只想着可能有人借着魔教的名頭生事,卻忘記了人更容易被什麼迷惑,一兩句討論與猜測,傳開來,再添油加醋,就會變味了。
也只有一些腦子不太靈光,又容易被煽動,武功還不怎麼樣的人,才會認為小鸞山還有財寶,結果喪命於此吧。魔教遺留下來的,只可能是災禍,其他種種,早被付之一炬了。
阮鳳章既然知道了,日後少不得要針對此,行動一番。
譚藻心跳得很快。
他這些日子也打聽到,小鸞山之役後,正道中人花費多日功夫,以山底魔教石碑為界,清理出隔火的區域,然後放火燒山,將小鸞山燒得什麼也不剩。
可是,魔教地處群山之中,小鸞山只是他們生息之地。魔教在此經營百年,非但是進山之路佈滿迷陣陷阱——或者說根本就沒有路,在更深的山林中,更有其它佈置,比如,小鸞山已無處可裝的財物。
傳言並沒有錯,魔教的財富,只會比世人所想的更為驚人,它們被藏在從小鸞山進去還要數日路程的地方。當年除了賀靈則,就只有他知道具體位置,他們二人死後,黑白兩道,都無人知曉深山有寶藏。
當年那樣的情形,有錢又能怎樣,他也無心財寶了。現在時光流逝,正邪之戰早已結束,魔教不復存在,被這歪打正着的江湖傳言一提醒,他才恍悟……
譚藻:我發財啦!!!只有我知道在哪!!都是我的!!我的!!!!!
再過得片刻,譚藻又幽幽想:可是五年後我還要死一次……
譚藻痛徹心扉!
這樣驚人的財富,他自己守不住,又何苦拿出來引起混亂,還是讓它們陪着賀靈則長眠吧。
阮鳳章看他面色古怪,開口詢問:「你怎麼了?」
譚藻:「短時間內大喜大悲,有些傷身。」
阮鳳章:「……?」
譚藻也只去過埋寶之地一次。
那時,賀靈則邀他在山中狩獵,幾日下來,不知不覺,就進到深山,賀靈則忽而起念,說他師門在附近有寶貝埋着。
譚藻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別又是什麼蟲什麼蛇……」
賀靈則前幾日還拿着一個木盒來神秘兮兮的給他看,說這是一位祖師留下來的寶貝,絕世武器,結果譚藻打開一看,是個幹得都要化成灰的蟲屍,他失望之下,「我呸」了一聲,那蟲屍就真的化成灰糊了他一臉……
賀靈則信誓旦旦的道:「這回不是的,走,我帶你看看。」
他這副模樣,譚藻實難相信,不情不願跟着他又走了半日,來到一個隱蔽之處。賀靈則又打開機關,進入一個石道。因為太過輕易,譚藻並未放在心上。
結果走到石道盡頭,賀靈則打開了一間石室,裏面成山成堆的金銀珠寶耀花了譚藻的眼,他才回過神來。
譚藻:「什麼!!教主這麼有錢?!!」
賀靈則:「對啊對啊!!」
譚藻:「太!有錢!!了!!!」
賀靈則:「分你一半要麼!」
譚藻差點被這情景影響得說「好啊好啊」,幸而他及時把持住,生生把話咽回肚子裏,「……不要了。」
賀靈則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譚藻心中一動,猶豫半晌,低聲道:「我又不是為了這些,才到奉聖教來……」
賀靈則似乎聽出了其他含義,他目不轉睛的看着譚藻,眼睛亮得驚人,「那是為了我嗎?」